“前辈。”
凉锦斜眸扫了一眼平躺在石台上的玧儿,心知予治既已恢复神智, 必不会让玧儿有什么三长两短, 所以凉锦暂且放下对玧儿的担心, 转而向予治行礼问安。
予治赤红的眸子里透出审视的意味,视线在凉锦平和澄净的面庞上停留片刻之后, 才沉声道:
“你很不错。”
修为到了他这样的境界, 自然可以轻易看出凉锦的年纪和修为,能在三十余岁的年纪达到结丹之境,自身的努力必不可少, 机缘和际遇同样重要。
凉锦没有因此骄傲自满沾沾自喜, 反而行事大胆却稳重, 不冒进, 重情义,保持着内心的静谧和谦卑, 这些素养都令予治感到满意。
他话音稍稍顿了顿,又道:
“玧儿少不经事, 承蒙照拂。”
予治赞赏的话语未叫凉锦动容, 她依然保持着初时的姿态,恭敬谦逊,却不谄媚讨好:
“前辈过誉, 晚辈承前辈之恩,自当为前辈分忧, 且玧儿乖巧讨喜, 从不惹是生非, 任谁见了都心生欢喜。”
凉锦对玧儿的夸赞之词让予治冷硬的面庞柔和下来,他微微侧头,赤红的瞳眸之中映照出玧儿娇小的身影,那目光深处,是沉重却温柔的感情,埋藏了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过往和秘辛。
予治不发一言,凉锦也没有贸然提及心中疑问,而是静立一旁耐心等候,她相信,予治的时间比她紧迫,不需要她主动询问什么,他想说了,自然会说。
不多时,予治长叹一声,回眸言道:
“吾知道你想问什么,但很多事情,尚不是你这个层次所能接触的,所以吾能告诉你的东西也极其有限。”
凉锦神情不变,等着予治继续说下去。
“吾遭人暗算最终沦落于此,心魔缠身,唯靠这座石台与八卦禁阵压制魔念,心魔祛除之前,都不可能离开血海,也无法相助于紫霄宫。”
话及此处,凉锦的神情终是有了些许改变,她的眼中流露些许诧异的神情,转瞬即逝。予治轻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追究凉锦的小心思,转而又道:
“吾之心魔生于百年前吾妻亡故之时,吾恨世之不公,恨吾识人不明,伤势稍有好转便去寻仇,却落得如此下场。”
虽是在讲述百年前的苦痛之事,但予治的神情却平平淡淡,语调也没有起伏,像是在说一件不关己的事情那样平静淡然。
凉锦紧抿着唇角,眼神中流露出无奈和悲伤,她能理解予治在其妻陨落时愤世之心,前世情霜亡故时,她也有过同样的心情。她叹息一声,忽而问道:
“前辈当真无离开此界之法?”
予治到底是化神之修,虽然对方也很强大,但区区心魔怎么也不至于将予治困在此地百年,而他竟毫无他法。对于这一点,凉锦心中颇为疑惑。
对于凉锦的疑问,予治洒然一笑,冷硬的面孔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
“此心魔非比寻常,乃是一缕外来异念所化,其灵识之力极为强大,强占吾之识海,困吾灵识于识海之地。”
“初时为开辟须弥之界,稳固须弥世界法则,护佑吾女,吾劈落半块元神镶嵌于须弥之界核心之地,而吾仅剩的半块元神只能堪堪同此心魔相抗,却无法将之祛除。”
此言一出,凉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才是予治能在瞬息之间开辟一个如此稳固的须弥之界的缘由。
那所谓的心魔非是予治灵识本源所化,而是外来之物,方不受龙魂誓言所困,对凉锦一点都不友好。
纵使化神之修,要想开辟一块独立的空间,也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而予治用了足够的代价去缩减时间的消耗,化神之修的半块元神,无异于惊世之宝。
“如今百年已过,须弥之界已形成自己的规则,吾之元神再非彼界之必须,若能将其取回,吾自是有办法彻底祛除心魔。”
听闻予治此言,凉锦沉吟片刻后主动请缨:
“晚辈愿前往须弥之界替前辈取回另外半块元神。”
若予治能顺利祛除心魔,以凉锦与龙族间的关系,予治必将成为凉锦身后极其强大的后盾,届时予治连带其身后冰龙一脉残余势力,都将成为凉锦的臂膀。
但在凉锦说出这句话后,予治无奈地摇了摇头:
“尔之心意吾纵然欣喜,却不得不相告实情,须弥之界核心之地,以尔如今修为,尚不得找寻,待尔突破元婴之后,再回返龙州,助吾炼化心魔不迟。”
“何况中州乱世已起,紫霄宫存亡已在旦夕,吾虽不知圣皇针对紫霄宫的真正目的,但却要告诉你,她能做到的事情,远远超乎你的想象和预料。”
予治最后一句话让凉锦瞳孔骤缩的同时也心头急跳,她猛地瞪大眼,惊讶地看向予治,神情第一次有了剧烈的变动,沉声追问:
“君染已经开始动手了吗?!”
这一次,换作予治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那双赤红的眸子落在凉锦的面庞上,讶然道:
“你竟知道君染?”
君染这个名字,并没有出现在龙州上,这也是一开始,予治便没有提及其人姓名的原因。但凉锦竟然知道圣皇就是君染,倒是极为出乎予治的意料。
对于自己是如何知晓君染之名的事情,凉锦没有保留,细细将日前带领龙氏祁氏两族之人迁徙途中经历尽数相告。
听完凉锦之言,予治眼中流露出一丝异彩,喃喃言道:
“尔之命道真是与常人不同,福兮祸兮,若能祛灾避劫,兴许,真有一搏的可能。”
凉锦见予治忽然出神,她咬了咬牙,心思一横,骤然问出心中最想探究的疑问:
“前辈,不知君染此人,究竟是何身份?”
问出这句话后,凉锦便目光炯炯,等待着予治给出答案。
予治也未隐瞒,他勾起唇角,摇头叹道:
“亏你聪颖非常却连最简单的问题都没想得明白,龙州之上,何人能呼风唤雨手掌万权?何人名冠天下却深居简出?”
凉锦眸子一缩,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果然……是烟雨道君么,不,准确的说,是烟雨道君之徒。”
予治脸上露出笑意,饶有兴味地看着凉锦:
“你这小家伙不简单啊,连烟雨道君亡故之事,也已知晓?”
旋即,他又面色肃然地说道:
“君染与吾乃忘年之交,一见如故,后与吾结拜为兄妹。当初她在望龙浮宫遇险,烟雨道君欲前往相救,却被浮宫之阵阻隔。”
“而吾乃真龙之后,有秘法开启浮宫禁阵,烟雨道君便来玉海请吾出手,吾随其入阵,寻到被魔族围困的君染。”
“吾等剿灭众魔后欲走,森罗之地内却不知何故出现了一条极宽的深渊裂缝,一上古真魔自裂缝中来,其实力堪比化神。”
“吾被真魔纠缠,无暇分心,烟雨道君为庇护君染被实力相当元婴后期的真魔重创。”
“后来吾将此魔击杀,封锁深渊裂缝,欲带烟雨道君和君染回登龙阁,不料烟雨道君受魔气侵染,化身为魔,神智尽失,无奈之下,吾只能亲手将其击杀。”
凉锦的呼吸猛地一滞,她的神情罕见地露出震惊和骇然,她怎么也想不到,击杀烟雨道君的真正凶手,竟然是予治!
不等她理清这部分变故的经过,予治又再度说出了另外一个惊人的秘密:
“吾击杀烟雨道君之后,君染言道烟雨道君之死必会引起龙州之乱,登龙阁内各阶高手明争暗斗,届时,登龙阁恐怕会因此分崩离析。”
“她言不忍师尊数百年心血毁于一旦,便自愿顶替烟雨道君的身份,代烟雨道君庇护登龙阁,并请求吾为之保密,登龙阁才有了现在的烟雨道君。”
凉锦已经震惊得无法言语,她愣怔地看着面前平静讲述着过往的予治,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一瞬间,竟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但予治的声音并未因为她的惊讶而停止:
“吾现在想来,只觉得一切恍惚如梦,若非吾识人不明,屡次助纣为虐,也不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凉锦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理顺了气息,喟然一叹:
“当真……造化弄人。”
原来这就是君染身上的真相,她真正的身份,竟是那个本该死在望龙浮宫中的烟雨道君之徒么。
难怪,烟雨道君之徒天赋异禀,两百年的时间,足够她修至化神。
谜题好像解开了,但凉锦心中的疑惑并没有减少多少,君染针对紫霄宫的一切行动和她对颜不悔那足可弥天的恨与敌意依然没有找到原因,也没有理清思绪。
凉锦摇了摇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眼下最要紧之事,已然不是君染的目的,而是紫霄宫眼下的劫难。
她紧咬着牙,闷声道:
“紫霄宫之事晚辈有不得不插手的理由,前辈可有办法让晚辈及友人速回紫霄宫报信?”
予治早料到凉锦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他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而是忽然抬手,凉锦手腕上的储物手环猛地一震,一枚须弥源晶凭空而现,正是先前存放了翼蛟所化龙蛋的须弥源晶。
第240章 卓熠
龙蛋悬浮于空, 在凉锦跟前悠悠旋转。凉锦闹钟似有灵光闪现, 忽然预感到什么, 讶然道:
“翼蛟?”
予治淡然一笑:
“这小家伙经龙冢一行, 已肉身重塑,得冰龙血脉, 又于卵中蕴养数年, 也该到了化龙之时。”
言罢, 予治单手托起, 龙卵旋即上浮, 他又并指在空中画了一道金符。
金光明灭之间,那悬空的龙卵像是有了灵性,顺着金符移动的轨迹盘旋,不多时,金符贴付于龙卵之上,在龙卵表面留下一道暗金印记。
待印记刻下之后,龙卵盘旋一会儿,在凉锦暗自期待的目光中,又自觉回到须弥源晶之中。
凉锦疑惑地眨了眨眼, 方才那道金符玄奥非常,她还以为予治会直接助翼蛟破壳呢,但这龙卵除去多了一道印记之外, 好像并没有发生别的什么变化。
予治特地为龙卵画了一道金符, 仅仅只是在其上留下一个印记吗?
虽然凉锦已经很收敛, 但她目光深处些微透露出的期待还是叫予治失笑摇头。龙卵回到须弥源晶中后, 他翻手取出一枚紫玉,递给凉锦道:
“龙族年岁悠长,寻常龙卵要想孕化,需要的天地灵力堪比修士炼体,少说也得三五十年。”
“然尔之运道非比寻常,机遇连连,又有龙魂相助,以至于龙卵在尔身侧也受福荫,孵化的时间大大缩短。”
“尔以紫玉灵力蕴养龙卵,有吾所画符印相辅,想必不出月余,此蛟便可蜕变为龙,破卵而出。”
凉锦哑然,原来龙族孵化是一件这么麻烦的事情,她前世虽然接触过不少龙族,但从没见过由龙卵孵化而成的幼龙,故而对龙卵孵化一事一窍不通。
待凉锦接过紫玉,予治摆了摆手,回身走到玧儿身边,将她抱起来:
“血海四周群岛灵力还算丰厚,若无他事,尔等便退下吧,吾要替玧儿疗伤。”
凉锦闻言,朝予治躬身行礼之后告退,足尖一点,迅速回到情霜陆承二人所在之地。
陆承一直心神紧绷,担心凉锦一去无回,那张保命用的符篆被他死死捏在手心里,几乎被掌心的冷汗浸湿,紧张地关注着远处乱石地中的变动,恐有异变。
直到凉锦毫发无伤地回来了,陆承提起的心才终于放回肚子里,挽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
在陆承身后,情霜盘膝而坐,凉锦回来之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神情亦稍微松缓了些。
凉锦将龙卵之事同情霜讲说之后,道:
“前辈可借阵法之力压制心魔,故而他只要在阵法之中,就不会袭杀我等,此地虽看似凶险,但只要有前辈在,便是安全之所。”
“我三人恐怕需得在此地住上一阵子,待玧儿醒后,看她是否要留在此地陪伴其父。我全力助翼蛟破壳,霜儿可安心恢复,至于陆承,去或留,皆可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