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
“去西南,且不说路途遥远,单单她在凌云山上消失,无论是朝廷还是凌云宗,都会派人去追你们,刺客无数,仅凭你一人,能将她带去西南?”
卫凌词长身玉立,侧身望着无光的夜空,眸色却是耀夜清朗,叹道:“你带她走,只会害了她。”
紫缙眉心一聚,外间冷风徐徐拂过,忍不住回道:“可留在这里,凌云山内有朝廷的人,今日便有人开始监视她了,说明开始怀疑她了,待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出去了亦是死路!”卫凌词面上亦是不着半点情绪,无意再纠缠于紫缙的执着,直言道:“朝廷此时未曾怀疑她,她四年没有回京,她是平南王的子嗣,动她必先动旬翼,如此浅显的道理,何必钻牛角尖。”
卫凌词是神情冷静,倒让紫缙心中不平,冷哼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当然心平气和的说话,紧要关头,与小公子划清界限,如此正好符合你大义凛然的正道人士模样。”
“你认为我会害她?”卫凌词侧眸,紧紧凝视紫缙的双眸,惯常如水的双眸,顷刻间似风雷惊起,阴冷而让人胆寒。
紫缙在厨房待了很久,见过她几次,每次都是清冷之色,淡漠无神,眼下此番如煞女之色,让她吃惊。
火光跳跃间,她讽刺道:“难不成指望你会救小公子,你会顾念师徒之情?你的师父可是凌云宗掌门,若论师徒情分,你该更听他的话才对。”
一番话夹枪带棒,让卫凌词眼神一暗,音色掺杂了浓浓无奈:“眼下,你只能信我,且不说后山阵法密布,稍有不慎便会陷入,就算出了山,你们也到不了西南,凌云乃是江湖门派之首,一声令下,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这些她都懂,可是待在凌云只有等死的份,孤注一掷,方有胜算,紫缙怔在原地,一时间神意游离,不知该不该信卫凌词,万千纠缠凝于眼中。
卫凌词也未逼迫她,她看重的便是眼前人的忠心,逼急了也不好,她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望着两盏烛火,此时站在眼前的若是旬长清,应该会比她更加犹豫纠结。这些年,看得出旬长清对她恭谨之外,多了些淡漠。
她总在拒绝自己的好意!
眼中多了些飘零的冷绪,她兀自道:“平南王妃一事不可告知长清,她待王妃是何感情,你该明白,她若知晓,只怕会闹着下山,回帝京、去西南都不可取。眼下你可以去找她了,如何说你自己拿捏着分寸。”
紫缙未说话,转身而去,如此便摆明她信了卫凌词,推开了旬长清的门,唤了几句,竟唤不醒她。
她回首望着跟来的卫凌词,冷肃之色溢于言表,“你给她下药了?”
“能让她睡着的药罢了,你先回去,明日来的时候,告诉她你今夜来过了,只是她睡着了,”卫凌词细细吩咐了几句,便不顾紫缙的异样,俯身抱起旬长清,将人置在床榻上。
发上丝带放下,如墨的长发在卫凌词指尖滑过,目光漂游,指尖颤了颤,将丝带置于案几上,将床内侧的被子取过盖在她的身上,万般哽咽纠在喉间,眼前一幕似有针刺着她的心。
头毫无征兆地痛了起来,她使劲地揉着太阳穴,试图缓解痛意,她忍不住望着榻上人清静秀致的睡颜,长睫下暗影如华,几欲破碎的感觉让她止不住颤抖。
旬长清十三岁了,再过两载便可及笄,那条路愈发近了,走过了万水千山,绝境天涯又出现在眼前,今生多了平南王妃偷盗了城防图。
她为何如此不顾旬长清,难不成她这些年所为都是为了麻痹所有人吗?
痛意稍减,卫凌词便回了自己的房间,黑暗中行步不是难事,她熄灭了所有的灯火。
寂静黑夜中似又听到了风卷浪击的声音,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用力之猛,骨头仿佛都要生生裂开了,浪涛之声穿透了双手,直入耳膜。
后半夜,竟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刮着北风,落叶坠了满地。
旬长清起身时,淡淡晨光流入了屋内,窗户开了一夜,虽是盖着被子,但夜晚的北风刮进来,带了些寒意,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望着被雨水打湿的窗柩。心中暗自生疑。昨晚明明是在桌上入睡,醒来时为何躺在榻上。
难不成半夜师父进来,可为何北窗又未合上?约莫是紫缙来过了,见自己睡着了,便扶自己上榻,走时忘了关窗户。
吹了一夜冷风,头痛得厉害,有些晕乎,旬长清走了两步又躺回到榻上,被子蒙着脸,又沉沉睡了过去。待醒来时,已是午时了,她望着湿润的地面,方记起,今早该去文学堂告假,此时去了,时辰亦是误了。
不管如何,还是该去文学堂,还好衣裳未换,在案几上随意抓住了丝带,方想束起长发,门开了,她忙回身去望。
卫凌词轻步踏近,望着她衣衫不整,发丝杂乱的模样,秀睫微微颤动,因着风寒的缘故,唇色失去了血色,素色衣襟显得她的神色更为憔悴。
昨夜是她疏忽了,走时忘记合上窗户。
卫凌词趋步走近,将汤药放在桌子上,修长的指尖拂过她的额头,温热,不如清晨般炙热了,她笑道:“怎么和打架后的猫似得,衣衫乱了,头发也不晓得梳理,打算这样出门,不怕师兄弟笑话你。”
旬长清眸色带了些许浑浊之色,由着卫凌词拿走了手中的束带,指尖在自己发间游.走,散乱的发丝被一一带起,力度轻盈,并未触痛她,心神恍惚间,听她道:“早起时,发现你未起,原以为你又偷懒了,进来后才知晓你发烧了,好在烧退了,只是窗户为何开了一夜?”
旬长清的实话便是:“我也不知,醒来后便觉得头疼,回榻上睡了会儿,醒来后您就进来了。”
发丝束好后,旬长清自觉地后退一步,自己整理好衣衫,眼前出现一碗汤药,她抬手接过来,喝完后,嘴中尽是苦涩,蹙眉道:“师父,我还未去告假,您等我回来。”
巴掌大的小脸皱成一团,卫凌词有些发笑,眼神慢慢放柔,温声道:“我方才命人带话过去了,替你告假了,毋须再过去,待会吃了午饭,你再睡会,出门易加重风寒。”
这些小事,旬长清自是听师父的,点头同意。午后吃了饭,卫凌词取了一本关于阵法入门的书册给她,就回了书房。
随手翻了几页,说得与之前看得大致相同,她都会了,无须再看,想着何时溜出去去寻紫缙,昨晚都怪自己贪睡,紫缙来了竟都不唤她,不过转而一想,应该不是大事,不然紫缙不会这般平静。
外间又起风了,梧桐树的落叶从窗户里飘进了屋子。
书房的窗户正对着她的屋门,她若出去卫凌词定然会发现,到时候不仅出不去,还会挨训。她看了眼窗户,打开后正准备爬窗时,发现角门飘过一人衣角,待人进门时才知是赵阳。
换了紫色崭新的衣袍,走路生风,从桃树旁路过时,踩在湿润的泥土上,沾了一脚泥,也不知换条干净的石子路走,哪条路近,便走哪条路,不愿再多走两步。
他今早应该下山回家了,怎地又出现在这里,不过手里拎着食盒,一看便知里面装得定然又是他四处寻来的吃食。
紫英阁是卫凌词的住处,来了自然该先去拜访卫凌词,赵阳拎着食盒敲开了书房门,进去待了不过半刻钟就出来了,小跑着过来,直接推门喊道:“长清,我给你带吃的来了。”
有吃食便是乐趣,她忽而觉得赵阳的人生真是简单,不知他回去后可会为其他事情而犯愁。她适时地关上了窗户,微笑地看着门口比她足足高了一个脑袋的人,“你带了什么吃的?你今日该下山回家才是,怎地还未离去?”
“昨夜下雨了,山路不好走,便等晴了再走,反正不急这一两日,”赵阳踏进来便打开食盒,语气略带懊恼,“我带了烤鸡,想请你吃烤鸡的,可刚刚被卫师叔拿走了,说你风寒未去,不能吃油腻的食物。真是的,你不吃,我也可以吃的。”
估摸着赵阳特地来送烤鸡的,只不过半路被截胡了,整个人只怕都不舒服了,接着絮絮叨叨:“烤鸡是我让师兄特地烤的,闻着可香了,可卫师叔一点都不通情理,唉……”
没有了让人开心的烤鸡,但赵阳带了很多坚果,摆了满满一桌子,只怕这些东西花了他不少时间。
旬长清笑道:“师父不喜这些食物,你待会走的时候,我去问师父要了再还你。”
“不,那是给你的,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赵阳抓了一把桂圆塞到她的手中,望着旬长清纤细的腰肢,怪道:“见你的时候,感觉你不瘦,为何现在这么瘦,晚来那些师弟的腰也比你粗些,和那些师妹一样了。”
赵阳这些年的心思应该都在练武和找吃的上面了,她为女儿家,当然比不得男子身材,不过这话不能告诉他,旬长清剥开了桂圆的壳子,打岔道:“许是山上清苦罢,你回家后记得让人送些吃的给我就是了。”
“好办,我回家就让人送过来,帝京距这里路途不远,快马几日就到了。”
帝京!
旬长清神色不免一滞,手中的圆圆的坚果期然一颤,赵阳的父亲调往帝京了,她试探道:“你去帝京?伯父调令去了帝京?”
赵阳不以为意地附和:“对啊,任鸿胪寺少卿,比乡下之地好多了,长清,你来自帝京,那里风景如何?”
“风景自是好,不过帝京是天子脚下,你小心为上,不过伯父是鸿胪寺少卿,不会太惹他们注意,你可以随意玩了。”
赵阳眼眸已经清润,只是不似方才般雀跃,低垂着眼,道:“不是,我娘想让我回去议亲!”
原来苦恼这个,旬长清歪着脑袋看他,敛住了笑意,“好事啊,帝京内多少大家闺秀,都是美人,而且性子温顺,比这里师姐妹好多了,不会动不动拳打脚踢。”
江南儿女与帝京大家闺秀自是不同,赵阳看多了‘不讲理’的师姐妹,怕遇上姑娘家了。旬长清觉得他愈发有趣,不免又笑道:“其实你现在不过议亲罢了,又不会娶亲,不用这么急。”
好似是这般道理,他不过十五罢了,赵阳低头吃着瓜子,静默了片刻,看着旬长清略带笑意的眼睛,忽而道:“长清,你可会入仕?宗内弟子的课业数你最好,而且你愿意去学,不如去考科举,这样更有前途。”
入仕?她的父亲是平南王,自己更是皇室子弟,考科举不是她的路,但这点不能告诉赵阳,随意编造了一个理由:“不考,官场上的路艰险,不如江湖上来得痛快,其实你可以考的,朝中有父亲做靠山,多好。”
赵阳摇头,“我又不喜欢那套,我打算回去开酒楼,做生意。”
旬长清愕然,士农工商,他爹知道了指不定要气死。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个时辰,赵阳心思放开后,便说着趣事,说起了二师叔收的弟子,道:“周满别看是一个女儿家,力气好大,而且马术很好,好像是自小便骑马了,真厉害。”
“那是她勤快罢了,”旬长清盯着他手背上的肉,伸手捏了一把,逗笑道:“你如果和她一样勤快,你这身肉就没有了。”
赵阳理亏,不说话,又伸手抓了一把桂圆,继续吃着。
二人不说话,便显得屋内寂静,门外的声响都能听得清楚,扒着门缝,赵阳识得那一抹粉衣,低低道:“那是周满,她来做什么,二师叔不在山上,应该不是来传话的。”
那么大的身子扒着门缝,着实不太雅观,旬长清将人拉至窗户旁,稍稍打开了几寸缝隙,让他去看,怪道:“你怎么那么盯着人家姑娘,难不成喜欢人家了,不过人家才十一二岁呢,你的主意打得太早了。”
“不是啊,是她一个人独来独往,挺怪得,住在清自苑的师姐也说她不喜与别人同行,我就是好奇罢了,”赵阳回身望着容颜淡淡的旬长清,咧嘴一笑,“有件事你定然不知,周满是想拜卫师叔为师的,只是卫师叔不收,掌门没办法才让二师叔收了,听说她还哭了好久。只是好奇卫师叔为何不收,你看我师父好多弟子,真搞不懂卫师叔怎么想的。”
他这是为周满打抱不平了,旬长清瞪了他一眼,觉得不解气,又踹了他一脚,“师父不收便不收,你那么多话做什么,喜欢人家姑娘直接说,不用拐弯抹角。”
赵阳肥胖的身子往一旁躲去,不乐意道:“才不是喜欢她,她脾气不好,娶回家得天天打架,小师弟,你脾气也不好,娶媳妇一定要娶一个温顺的,不然你们也天天打架。”
怎地就扯到她的身上去了,再说她脾气很好,卫凌词说一不二,她何时反驳过,多好……不对,怎么又想到卫凌词了,旬长清拍了拍自己乱想的脑袋,摈弃杂念后,又望着书房的门口。
门是开着的,周满抱着几本书,欢呼雀跃地模样,爱不释手,朝着卫凌词行礼,出来时,警惕地瞧了一眼四下,才敛衣离开。
那双眼睛望着四周,不过是一瞬,赵阳不曾在意,是因为他未曾盯着周满,而她在意是因为周满不经意间的抬眸,那不是刻意,因为紫英阁中清寂无人,四下空阔,无人担心有人会在意她。
如此说明,那一瞬的抬眸是惯性,她习惯了出门后,周遭看一眼。
她这般的举措与紫缙很像,紫缙是暗卫,见不得人,警觉性很高,可周满又是为了什么?
吃完了满桌子的坚果后,赵阳才离去。旬长清一人坐在桌边想着方才的事,猜测周满也是暗卫?可谁会花这么大的手笔将暗卫送入凌云宗掌门亲传弟子座下,太怪了。
刚刚赵阳说,周满来时的目的便是卫凌词,难不成是旬亦然的人,皇家才会花这么大手笔将人送进来,旬亦然只为了感情才将周满送至卫凌词身旁?
真是奇怪,她真的很好奇,前世卫凌词有没有嫁给他。如此深情厚谊,不知让后宫的女人撕碎了多少块手帕。她心里乱糟糟的,重重叹息了一声后,眼前光线陡然亮了很多。
“门外几里路都听到你的叹息声了,是不是听说为师把你的烤鸡给拦下了,心里不舒服?”
旬长清猛地站起来,望着门口心情看似不错的卫凌词,嘟囔道:“我又不是赵师兄总惦记吃的。”
跨进屋子便看清了桌上空了的坚果壳子,卫凌词勾了勾唇角,“你也快了。”
“才不是,”旬长清咬着嘴唇,欲辩驳,额头上一冷,卫凌词的手背触上了自己的脑袋,肌肤相碰让她心神一动,眸光微闪,她没有往后退去。
“头还疼?”卫凌词说着便收回了手,早晨时热度灼人,确实吓到了她,旬长清自打与她在一起后,几乎未曾染过风寒,体质尚可,一夜过来,高热头疼实在有些吓人。
旬长清摇首,午时醒来便不再头疼了。
上午精神萎靡的人,喝了药便活蹦乱跳的,想来也无大事,卫凌词也稍稍放心,侧眸看到了半开着的窗户,无奈摇首,“幼时挺乖顺的,怎地大了就愈发不听话,午时就与你说过,记得关窗户,眼下又开了,如此阳奉阴违。”
卫凌词最近好似很是在意这些细节,旬长清淡眸紧致,痴痴地盯着她,惹得卫凌词蹙眉,提醒道:“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师父,徒儿觉得您最近有些怪异。”
“如何怪异?”
“您今日为何在意这些细节,您平时不让人进您书房,可您今日让周满进去了。”
绕来绕去,竟是为了这个,卫凌词吃惊地盯着她,唇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这该是吃醋了,片刻怔忪后,眸中寒冰淡化些许,“她来借书,自是该引去书房。”
旬长清立时反驳:“山中灵渊阁内书籍汗牛充栋,为何来寻您了,您就不曾怀疑她别有用心。”
她的态度因急迫失去了平时的敬意,卫凌词也未恼,许是将她当作了不懂事的孩子,徐徐道:“书房内很多书,灵渊阁都不曾有,难道你不知?”
这是不怀疑周满了,旬长清侧眸,避开她的视线,“当然不知,您又未准许我进去。”
“我可曾不让你进去?不懂之处,你自己宁愿去灵渊阁,也不愿进我书房,愈大愈发疏远我了,如今还怨怪我,你这个徒弟做的真有些不讲理。”
卫凌词笑着拍拍她的后脑,带笑离开了屋子。半刻钟的变化,让旬长清心中骇人,卫凌词竟察觉出自己在渐渐疏远她。可是,她不过在保持距离,不想让自己再沦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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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草原,长风脉脉,晨气如雾。
无数顶帐篷立在了草原之上,大帐内,香炉熏着淡淡的木槿花香味,掩盖了冷冷草色。
阿那暄进帐,望着稳坐在毡垫上闲暇看书的旬亦素,眼中的恨意如烈酒般浓厚,几欲喷薄而出,自己最大的秘密竟被她得知,想杀又不敢杀,还得命人日日保护她,窝囊极了。
她为女子之事,除了自己的母亲外,无人知晓,可就偏偏被千里之外的人得知,握紧了拳头也散不去心中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