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带上那些士兵,指不定我会束手就擒,可是就凭你一人,只怕拿不下我。”
带上那些士兵,就会惊动其他人,那么旬长清必会脱身。阿那芙也不傻,知晓旬长清在拖延时间,提刀向她杀过去。
忽而起了一阵风,吹开了门帘,让两人都打了寒颤,可并未止住阿那芙的脚步。
阿那芙飞快地向旬长清跑去,可有样东西比她更快,便是从背后刺入的长剑,剑锋刺破肌肤的声音,让旬长清厌恶地皱起眉头,她亲眼看着阿那芙倒下,手中的银刀都未曾来得及放下,血水将她整个尸体都浸湿了。
卫凌词的剑从来都不慢。
她走至阿那芙身旁,拔出了青锋剑,抬首睨了她一眼,“这些年学的功夫,都被你吃了不成。”
旬长清看清了她白衣上的血迹,如地狱里盛开了曼陀沙华,妖艳血腥,她明明做了皇帝,这人还总是训斥她。
不过理亏的人,没有敢回话,被她牵着往外走去,外面边疆士兵已经逃离了,很多人都在那里清扫战场,搬运尸体,浓浓的血腥味让旬长清不适应。
这是别人的血,不是自己的血,也不是卫凌词的,她不断安慰自己,遇到来找卫凌词的云深,瞧见她愁眉苦脸的神色,凑近她耳边笑道:“小陛下这是犯错了?”
亲近的几人眼中,都知道二人关系,旬长清也懒得解释,跟着卫凌词去了主帐,那里聚集了很多将军,但都不认识新帝,看到旬长清后都锁紧了眉峰,这里是帅帐,是商议军事的地方,一个外人是不该进来的。
但卫凌词将旬长清安排在角落里,坐回了主位,轻咳一声,示意大家转过身子,又道:“袁将军已带人跟去,你们马上带领自己的人随后去支应,天亮之下打开国都的城门,另外云深留下,尚红带人守着粮仓,不许任何人靠近。”
旬长清坐在那里,托着脑袋望向卫凌词,此时的她是自信的主帅,不是清傲的江湖人,神情淡然,但旬长清明白,她是胸有成竹时才会有这般神色。
军中的事,卫凌词不与她说,她也不去问,她来这里本就为了私事。领到命令的将士走得很快,也没有人再注意她。
在所有人都走尽之时,旬长清才慢悠悠起身,走过去,坐在她一旁,歪着脑袋,眼神瑟缩,“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你不来我也没事的。”
卫凌词将桌上文书整理好后就推到她的面前,“陛下若无事,还是看看这些为好,横竖都是给你看的,不如现在看了。”
军务在整理后择其重要部分上报给皇帝,这原本没有错,可卫凌词说话的怨气,让旬长清想起幼时在凌云山上,给她布置课业的时候和此时的神色语气一样。
她推开了这些文书,往卫凌词身上凑了凑,鼻尖淡淡的血腥味让她感到不适,但还是选择搂住了卫凌词的肩膀,如小媳妇受气般撇了撇嘴,“阿词,我来这里不是检查军务的。”
第95章 破城
一夜过去大半, 地上的雪映照着濛濛光色。
门帘掀开时, 两人端坐在那里, 云深瞅了一眼泄气娃娃般的小陛下, 嘴角抽了抽,大步走近,按照君臣的规矩先给旬长清行礼,惯常坚毅的脸颊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陛下,城门开了。”
国都的大门开得太快了, 卫凌词顿了顿, 并没有如云深那般开心, 阿那芙死了,但城内主力兵队还在, 阿那嫣然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没道理这么短的时间内破城。
旬长清来了精神,与卫凌词想法同出一辙, “是否有诈?以城内大军的战斗力,至少可以拖延几日。”
云深摇首,“您猜对了, 不是我们攻破的,是阿那嫣然命人站在城楼上命人打开了城门,我们没有费一兵一卒, 眼下, 袁将军不敢带人进城, 就怕她们使诡计。”
卫凌词放下文书,站起身,“阿那嫣然人呢?”
云深是来拿对策的,“不知,进城去了,那我们眼下是进城还是观望?”
旬长清也随着卫凌词站起来,思索了半晌,“进城,难不成给我们唱一出空城计,就算是里面是伏兵,也必须进。”
她抬脚往外走去,被卫凌词拉了回来。出去打仗之事自然轮不到皇帝,她的身份太过尊贵,万一如上次那般被伤了,整个大齐都会乱。
“我不去,你也待在这里,等着袁谩回来。”
旬长清瞅了她一眼,见得了吩咐的云深出了主帐后,又如无骨般地黏在了卫凌词的身上,晃了晃她的手臂,笑道:“不生我气了,那个时候我不能喊人,没等到你们过来,周满就会带着她的兵把我杀了。”
卫凌词推开她,又坐回了原位,“我没生气。”
脸色凝冰,这分明就是生气的模样。
旬长清站在原地打转,哪儿还有方才发号施令的帝王之色,她又道:“其实我真的好像打不过周满,但是我知道粮仓出了问题,你会第一时间赶过来的,所以……所以我才会试图拖延时间,这样我和粮仓都不会有事。”
这就是问题症结了,卫凌词抬首望着她,神色不悦,“这些年我教你的武艺,你学了多少,全被你抛之脑后了。三脚猫的功夫,竟然带着几十人就敢来这里,等天亮就回去。”
这便是长辈训斥晚辈的态度了,旬长清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走近前,直接拍了桌面,“卫凌词,我不是你的徒弟,不要总是这种口吻和我说话。”
她鲜少发脾气,卫凌词也是一怔望着她发红的眼眶,眸光下移,落在她微微打颤的手上。
好脾气的人一旦发怒,绝对比平常易于发怒的人火气来得猛烈,旬长清的语气有些强硬:“我不是江湖侠士,也不是将军帅将,要那么厉害的武功做什么,以一敌十,你能以一敌百?”
卫凌词蓦地语塞,她方才确实未曾想到她如今不是平常人了,皇帝不需精湛的武艺,动手的机会少而又少,况且这些年自打出了凌云山后,她就没有再教过旬长清武艺。
周满是在军营里锻炼出来的人,资质又好,又习得了凌云宗的剑法,昨晚若不是她背后偷袭,一击必中,否则她也不会丧命那般快。
旬长清觉得没劲,又不想看见卫凌词,转身往外走去,在手指碰到门帘时,被身后人一把拉住,低低道:“我错了还不成吗?我刚刚也是太紧张了。”
“紧张也不可以总凶我,你看看你刚刚那个样子,就像训斥弟子那样,我在你这里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原来想着的是帝王尊严,卫凌词仔细想想忍不住弯唇发笑,她瞧着旬长清别扭跺脚的模样就觉得她还是那么天真,又或许这份天只留给了她。
“你既然要面子,那来我这里做什么,继续留在帝京做你至高无上的皇帝,等着大军凯旋就好。”
话刚完,就被旬长清狠狠踩一脚,门口处漏风,本就有些麻木的脚趾遭受重击,痛得卫凌词变了神色,当即松开了她。
旬长清莫名有些烦躁,踩了她一脚后,知晓她疼了,也不再与她计较,只糯糯道:“面子和你相比,还是你重要。”
不像情话的情话,亦让卫凌词红了脸色,在与旬长清相处之中,她一直处于被动。她是矜持之人,除了必要时的解释与哄慰,她是不会有越矩的行为。
她脸红了,旬长清觉得气都消了,不管不顾地抱着她,点了点她微红的脸颊,“你就是个口是心非的骗子,还有以后不许凶我,云深都笑我。”
“我未曾当着云深面训你,是你自己做出了小媳妇犯错的神色,怨不得我。”
话是如此,奈何旬长清依旧将错怪在卫凌词身上,扬了扬下巴,得意道:“不对,你是小媳妇,我不是,皇帝不是小媳妇,我聘礼早就备好了,国库私库都给你。”
皇帝娶亲,自该从国库中备聘礼,旬长清此话意在她的东西都送给卫凌词。
卫凌词低眸望着‘挂’在自己身上得意洋洋的奶猫,俯身打横将她抱起,往帐内临时搭的一张木板床走去,“小陛下该睡觉了,不然真的长不高了。”
“我不困,我想去外面看看,我知道你也想去,又不放心我,不如我们一起去,横竖无人认识我,大不了我换身士兵的衣裳。”
旬长清勾着她的脖子,在她身上嗅了嗅,不忘戳了戳她腰间的血迹,“你先换身衣裳,我觉得我快被熏死了,我不喜欢血腥味。”
卫凌词也是爱干净的人,被人莫名嫌弃后也觉得不妥,帐内也有她昨晚拿过来备用的衣裳,正准备取了换上,回身却见旬长清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狐狸似的小眼睛眯着,好像在看新鲜的食物。
她恍然记起这个小无赖八岁时,第一次见她就闯入房间偷窥她换衣服,明明看到了,非死吵着没有。
卫凌词走过去,揪起了旬长清的耳朵,命令道:“旬长清,转过去,不许偷看。”
摇头,摇了几下,旬长清觉得耳朵疼,还是不愿妥协,随口道:“又不是没见过,八岁的时候就见过了……”
她蓦地闭上了嘴巴,好像说漏了,倒在了榻上,被子蒙着脑袋,防止卫凌词突然‘袭击’她。
其实两人很久前就已经同榻了,虽说灯火不明,但能看的地方,约莫着旬长清早就趁机看了,但今日不同,灯光很亮的,她才会这般固执地想看。
卫凌词有些气恼,就知道这个小无赖当初说假话,眼下时间不多了,没时间与她计较,只好转身去换衣服。
脚步远了,旬长清放心大胆地探出脑袋,可灯好像灭了,方才亮得很,眼下却是灰蒙的光色,她翻身坐起来,望着模糊的身影,“卫凌词,你真小气。”
换上黑色长袍的卫凌词正系着腰带,听到这话,哼道:“我本来就不大方,比起你,还是更大方些,不会随意乱吃醋。”
听到这话的某人,一本正经回答:“我已经很久不吃醋了,不信你去问御膳房的厨子。”
此醋非彼醋,卫凌词知道她又故意曲解自己的话,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从军营到城门需快马半个多时辰。
城门并非是满地狼藉,尸身遍地,相反是很安静,没有百姓,只有有序的士兵。
云深见到二人来此,立马跑了过来,作揖道:“阿那嫣然在宫里,而整座皇宫都是她的人,我们没有强攻,而是等着阿那嫣然出来。”
阿那嫣然打开城门,却派人守住了皇宫的几道门,让所有人都不理解。
旬长清拽了拽卫凌词的衣服,望着神色肃然的人,低声道:“我们等她出来,能减少伤亡的事,何不一试。”
卫凌词明白,旬长清对阿那嫣然还存着些许幻想,曾经相依为命的人,如今两军阵前,旬长清若无其事的表面,只怕是骗人的。
她点点头,立时吩咐下去,严守原地,横竖那些边疆朝臣已逃不了,阿那嫣然打开了正门,命人封住了其余三门,就是防止这些自命清高的朝臣逃离。
市井之上,已经没有了喜欢看热闹的百姓,朝臣也好,百姓也罢,此时在齐军眼里都是相同的,只要你有过分的行为,都会立即取了你的性命。危机时刻,只有安分守己为好。
皇宫内,大殿之上,阿那嫣然带剑而入,宫人早已被她吓得逃出了大殿,躲在了外面。
阿那真不知何故,从龙椅上走下来,觑见她手中的长剑,而又不见护驾的侍卫,他心里就已经在打鼓了,打着圆场道:“妹妹这是做什么,你应该去御敌,到这里来做什么。”
“来这里,当然是……”阿那嫣然故意止住了话题,望着故作镇定的阿那真,徐徐拔出了泛着寒光的宝剑,吐出的话带了冬日的飞雪:“当然是杀你。”
长剑置于阿那真的脖子,明明是冬日,可他还是吓出了一身汗水,身子晃了晃,瘫软在地上,挪开了剑,“这话说得奇怪,你是妹妹,我是哥哥,你我血脉相连……”
“阿那真,你也知道你我血脉相连,你明知我有心上人,却逼我和亲,我答应你和亲,你说过会留下秦川的性命,可你还是杀了他,到如今还瞒着我,和我说血脉相连,我已经命人打开了正门,齐军就在宫门外,我不会杀你,自然有人会杀你。”
如今大局已去,她也不用再装兄妹情深,阿那嫣然挥剑砍断了阿那真头上的王冠,吓得他往一侧爬去,浑身颤栗不止,拼命喊着护驾,可是没有任何人理会他这个国主。
阿那嫣然望向爬到门口的阿那真,立刻又有人将人拽了回来,狠狠地丢在地上,他几乎疯狂地想拿起她丢下的长剑,向她刺去。阿那嫣然一脚踢飞了他,眸中乍现的寒芒,气势凛冽。
她冷笑道:“知道为何我会出征大齐吗?”
阿那真显然已经听不懂她的话,捂着胸口在地上哀哀叫唤。
阿那嫣然不着痕迹地蹙了眉头,眼中是不可掩饰的厌弃,她捡回了自己的剑,讥讽道:“西番国本就惯于出尔反尔,有利便可同盟,无利便一脚踢开你。我出征大齐,就是为了让大齐有理由灭了边疆。除了我,整个边疆谁敢与大齐谷梁乾卫凌词争锋,皇兄为了这个位置不折手段,连我这个亲妹妹都可以欺骗、利用,可你还是做了亡国之君,边疆将不复存在。”
她望着倒地不起的兄长,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痴傻,竟信了他的鬼话,白白让秦川丧命。
来时她将马驱策至殿外,此时她带着自己珍惜了多年的配剑,翻身上马,一路奔驰,刺骨的寒风已经让她失去了知觉。
象征着显赫巍峨皇宫的宫门在她的吩咐下徐徐打开,她握紧了鞭子,马儿一步步往外走去,红墙白雪中,她一眼看到了红衣少女。
多少年前,她从旬翼手中接过那个刚刚满月的孩子,四肢透软,肌肤白嫩,装载了世间纯净的灵魂,她动容了,哪怕没有旬翼的话,她也会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
旬长清三字,她一直想嫡女为何不用辈分亦字,很久后,她想明白了,长清即为长情。
或许旬翼爱着她的母亲,又或许她的母亲深爱着旬翼,才会取了这个好听的名字。
朝堂的纷争,后院的算计,她只想护着这个孩子长大,一声母妃足以
。
可最后她还是伤害了这个孩子。
旬长清躲在人群中也看到了一身风霜的阿那嫣然,她攥紧了卫凌词的衣角,四周的将士已经拔剑相迎了。
阿那嫣然并不畏惧这些刀剑,依旧策马逼近了旬长清,坐在马上,神情柔和了很多,风过荡起了她的长发,她笑道:“卫凌词,能否让我与你身后的姑娘说几句话?”
出口的话异常柔和,似热气温暖了四周凝结的寒冰,卫凌词却是神色淡然,将旬长清拉至自己身后,拒绝道:“公主有何话直接与我说就好,她如今身份尊贵,再有何闪失,整个边疆百姓的性命都抵不了。”
阿那嫣然打开城门,无非不想让那些战士无辜送命,而卫凌词此言意在告诫她,旬长清有何闪失,她会让整个边疆百姓陪葬。
马上的阿那嫣然徐徐吐出一口气,立时凝结成白色的气体,朔风劲吹,她望着大齐的旗帜在空中被吹得猎猎作响,气势磅礴。
她扬手指着身后皇宫,道:“皇宫内还有两万大军,卫凌词,我可以让他们立马放下兵刃,也可以让他们奋力抵抗,他们死,你们齐兵也会死人。你选一个,我不过说几句话而已,那么多条性命在你手里。”
卫凌词第一次在军事上犹豫不决,回望着旬长清,似在征询她的意见,阿那嫣然若做困兽之斗,眼中这些必是障眼法。
在数千将士的性命与旬长清的安全之间,她举棋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