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茉恍惚了一瞬间,凝眸叹道:“没有,她所做的都是为了陛下,您能有今日也是她的功劳,把持朝政算不上,不过是为了陛下的安全考虑。”
旬长清觉得腹内绞痛有些加剧,她靠在了日含的身上,面色淡然,“可是王爷就想不明白,非要置她于死地,你说朕该如何选择,从心还是从权?”
这个话题超出了臣子的本分,唐茉怔忪,“这个问题,臣回答不了。”她望着旬长清的身体整个靠在了日含的身上,心中存着的疑惑愈发深厚,再次问道:“陛下,当真不请太医吗?”
唐茉自己没有察觉自己的话中多了些慌乱,心中蓦地生起了一股巨大的阴影。
“那就去请,别惊动旁人,”旬长清淡淡地回应了一句,压着心头的不安,望向了赶来的卫凌词,低低道:“阿词,我感觉心里有些不安。”
她的手很凉,被卫凌词握在了手里,二人的事情很多人都已知悉,只是明面上不敢提。卫凌词知道旬长清不愿遮掩了,她也如愿地揽过了旬长清的身子,声音清冷:“你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是不是刚刚饮了那杯酒,引起身子不适?”
“不知道,我就是觉得……”旬长清忍了忍咽喉处涌上来的血腥,看向众人的视线一再模糊,她一再失态地靠在了卫凌词的怀中,腹内痛楚翻涌,她咬牙没忍住,鲜血从唇角溢出,吓得卫凌词抱着她的身子,往寝宫赶去。
唐茉看着卫凌词白衣上的鲜血,亦是久久无法回神,不顾朝臣无诏不得出入后宫的规矩,亦赶去了千秋殿。
日含拔腿也追了上去,千秋殿内已经乱作了一团,她茫然地跑进了寝殿。
青木很多年前就见惯了宫内阴险的诡计,可看到小皇帝吐出了血,还是有些害怕,她不同于后宫嫔妃,她的命比太后的命都要宝贵,她命人去宁安殿请太后,自己带人去宫门口守着,等着太医。
旬长清脑子有些昏沉,握着卫凌词的手,喉咙里的血腥让她觉得恶心,她躺在榻上,“此事不能声张……瞒下去……早朝就交给唐茉。”
卫凌词没有心思想着这些,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问题,她看着旬长清沉静的模样,唇角蠕动,“你知道酒有问题?”
“猜的……还好是我喝了……不然……”旬长清伏在床沿上,吐了几口血,心中的郁气似是少了些,她觉得有些释然,松开了卫凌词的手,她很疼,已经没有力气再与人说话。
卫凌词望着她痛苦的模样,攥紧了被她松开的手,往外看了一眼,太医还没来,她劝解道:“不会有事的,长清,不会有事的……”
她语塞,满腹的话不知该说些什么,太医是被禁卫军拖过来的。刘院正本就高龄,这番折腾早已体力不支,半跪在榻前,翻了翻眼睛,见榻上的锦被染了层污血,知道事情紧急,伸手探脉,急得胡子翘了翘,“这是中毒的征兆……”
“若不是中毒,急着唤你来做什么,”卫凌词退后几步,给刘院正腾出了位置,今夜的千秋殿很冷,冷入骨髓,冷入心底,如同邙山后的那个夏季夜晚,冷得让人说不出话来,她站定后,挥手屏退了众人。
刘院正探着脉搏,额角上吓出了层层薄汗,兀自道:“这是慢性毒,本不会及时发作,可是陛下身子虚弱,抵抗不住药性,才早早发作了。”
卫凌词心中也了然,旬翼若敢下猛烈的药,就会被人发觉,慢性药而言,过了很多日,她才发作,到时候也查不到他的头上。
殿内寂静,无人敢打扰太医诊脉。
唐茉被挡在了殿外,脸色阴沉,听到中毒二字,聪明如她,自然猜测出大致经过,她看到太后入殿后,转身即走,却被人从身后死死拦住,“师父,冷静点,你去找王爷只会让事情更麻烦的,他会将解药送过来的,小陛下死不了。”
“日含,松手,大庭广众,成何体统。”唐茉冷言斥责了一句,回身望着灯光如日的寝殿,选择站在外面等候。
日含见她不走了,才道:“我帮您去殿内看看,急不得,急不得。”
她刚转身就撞到了从殿内跑出来的青木,两个撞得倒在地上,青木疼得叫唤一声,见是日含,便将手中太后的令牌传给她,“日含,你跑得快,去找袁统领,太后懿旨,着他去擒拿平南王,送入天牢。”
日含被撞得脑门疼,未反应过来,令牌就已经塞到她的手上了,她回身看着唐茉,喃喃道:“师父,我该去吗?”
她的语气接近于哭泣,唐茉轻轻嗯了一声,似是平息了心中的火气,她望向殿内,殊不知旬长清的个性竟然这般固执,明知酒有毒,偏要饮,如此旬翼弑君之罪便是定了,平南王府都保不住了。
殿内最恼怒的便是太后了,她闻及殿内的血腥味就忍不住反胃,床榻上的旬长清很安静,静到似闻不到她细弱的呼吸声,卫凌词从不隐瞒她任何事,此事亦不会,她听了事情经过,也觉得此事荒唐,当即命人去拿了旬翼。
不同于旁人的是,太后唯一亲子就是死在了剧毒之下,她记得自己赶去皇子府时,旬亦殊的尸体都已经凉了,她除了放声大哭,别无选择,她明知凶手是谁,而无能为力,反而日日与邵韵虚与委蛇。
再次面对鸩毒一事,她唯一想到便是拿下凶手,不管对方是何人,她不想当初痛苦的事情再重来一遍。
卫凌词瞧着旬长清安静的容颜,吞下了求情的话,旬翼之心,已到疯狂的地步,无人能够压制得了。
天下很多种毒,太医院里的太医虽说都是饱读医书、经验丰富的,可遇到不知名的□□还是束手无策,只能开些药来慢慢化解,做不到一次解毒。
此时,吵闹的昭阳殿已经安静下来,旬亦白看着那些醉醺醺的将士被人扶着往外走,他才缓缓起身,准备回府。
在宫门口,看到了集结的禁卫军,他好奇便走了过去,领军的是袁顷名,他不懂今夜是如此热闹的日子,怎地兴师动众地调用禁卫军。
上前问了两句,可惜无人应答。他也有些酒醉,就不再多问,上了自家马车。
他的马车再是尊贵,也不敢阻拦禁卫军的路,那些刀剑都不是儿戏,他在街道拐角处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回府去。
马车刚在府门外停下,就见管家于寅冲了过来,拉扯着他的手,面色慌张,不符他平时沉静的模样,“世子,袁统领带走了王爷,您进宫去看看,到底因为什么事。”
微微酒醉的人立马醒过神,咽了咽喉咙里的口水,立马想到方才禁卫军集结之事,他来不及坐马车,牵过府门前的马就往宫里走去,他相信旬长清不会将他父亲怎样,但保不齐其他人没有这种心思。
千秋殿灯火通明,一息都过得很漫长,烛火烧的啪啪,宫人守在外面。
刘院正带着一干太医退出了皇帝的寝殿,卫凌词接过了宫人手中的药,慢慢给旬长清喂了进去,跳跃的火光里,她睡得很安静,比之以往喋喋不休,让人感到很不适应。
她察觉到殿内静静等了很久的唐茉,有些诧异,唐茉对旬长清好像太过关心了,不过眼下,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
一副药喂下去,如石牛入海,毫无反应,唐茉近前看了一眼,也主动拿起小皇帝的手腕,探过她的脉搏,沉声道:“我去找旬翼,你守着她。”
“唐大人,若旬翼交出解药,他便真的是弑君之人,如果皇帝驾崩,他可是最好的新帝人选,孰轻孰重,他比你更清楚。”
唐茉回身看着她,“陛下有个好歹,就凭你城外驻扎的十几万人马,旬翼也不敢轻举妄动,你没有野心是不假,但陛下就此驾崩,你的性格,足会血洗帝京,这点我能想到,旬翼或许想不到,但我会提醒他。今时不同往日,平南王府盛极而衰,他苦苦挽救也没有用的。”
卫凌词坐在榻前,静静看着唐茉消失的方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唐茉很了解旬翼!
这份了解,足以超过旬翼身边的每一个人。
唐茉走后,宫人传话,平南王世子求见陛下,卫凌词看向太后,这里不是她的军营,她没有做主的权利。
太后也有些疲倦,轻轻摇首:“不见,另外早朝也免了,有事直接去找丞相。”
…………………………
天牢内,很少会关押位高权重之人。
旬翼一身蟒袍并未换下,正襟危坐,错愕地看向一身官袍的唐茉,两颊上的肌肤跳动,眸光鹰鹜,冷笑道:“唐大人,深夜来此,莫不想严刑逼供?”
牢内光线不足,唐茉命人去取了十数盏烛台,一一放置在各个角落里,待狱卒走后,她才顺手将牢门关上,回身望着旬翼,不说二话,一脚踢上了旬翼的肩膀,十分的力气让猝不及防的人翻下了凳子。
唐茉见他摔倒在地,形象全无,才理了理自己的衣袍,神清气爽,道:“王爷应该熟悉这间牢房,这是你关押紫缙的地方,你连殿前女官都敢绑架杀害,下宫不知王爷来自何处,来自西南驻地守军还是来自陛下对您的儒慕之情。你这是自取灭亡,陛下与你感情并不深厚,她有今日,是卫凌词所助,你凭什么让她听你的话。”
旬翼是宗亲,很少有人这般对他,就算是拿他的袁顷名也存着几分敬意,被一个女人打了,让他很不耻,爬起来站定后,离唐茉远了几步,怒道:“唐茉,你以下犯上,陛下还未定罪,你竟敢殴打本王。”
“陛下快死了,放心,她死了,卫凌词也活不久,但她死之前会毁了旬氏江山,血洗帝京,她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来,旬翼,你要的不就是卫凌词不会把持朝政,安心做帝师。可你的种种行为又是什么?”
“先帝并未设置辅政大臣,就是给你留了颜面,辅政大臣第一件事就是架空你手中的权利;当年平南王府被邵家压得抬不了头,你怎么不跳出来和他们斗;如今,小小的卫凌词就让你这么不折手段,你之前的勇气去了何处。”
“唐茉,卫凌词做下苟且之事,魅惑君上,我不折手段如何,总比她二人违逆天道要好得多。”旬翼气得手中双拳攥紧,他眼中的卫凌词本事再高又如何,不过是些下贱的手段。
唐茉心中有浮起一丝惆怅,她抱着侥幸的心理,毒乃旁人所为,与之无关,可旬翼口中的话,虽未承认,也八九不离十了。
“她二人不过情深,陛下明知酒中有毒,却非要饮下,就证明她心里喜爱卫凌词,而卫凌词为她做了太多的事情。你总喊着礼法,不过是你的借口,她二人相爱并未影响大齐朝堂。。你如今口口声声为陛下着想。殊不知当初是谁将她留在帝京为人质,你可以带走旬亦瑭旬亦白,为何单单留下她。一个孩子在帝京无助,你在何处,如今你有何脸面恬不知耻地来教训她不守礼法。”
听到恬不知耻四字的人,眸色发红,旬翼几乎想动手,忍着心内怒火,“本王的家事,如何轮得着你一个外人来置喙。”
强烈的火光下,银色面具在潮湿的牢房里更显幽深,她负手而立,“王爷这是恼羞成怒了,太后下令封锁了整个平南王府,到底是你心中的礼法重要,还是王府一百多条性命重要,你该自己掂量。亦或是……”
唐茉顿了顿,看着角落里的烛火,眸色恍惚,接着道:“今日所为,你毒杀她,磨灭了柳莹在这个世上最好的痕迹。”
柳莹的名字很少被人提及,旬翼猛地转身看向眼前的女人,半边脸色惨白,其余的皆被蒙在了面具之下,他忍不住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爷该如何去做,你固守礼法没有错,可是礼法外尚存人情,卫凌词不是善人,因为她的善心都给了陛下,这点便可是我支持她二人的理由。”
第110章 聘礼
旬翼不认同她的话,正欲辩驳, 又听她道:“王爷需给出解药, 下官可保平南王府无事, 这是最后的底线, 西南军那里依旧可以交给旬亦白, 这些陛下不会反对。”
“你以为本王会听你的鬼话,陛下信任你,本王不信。”
“王爷, 下官已经辞官, 朝堂之事与我无关, 此事是我最后能做的,我交换条件就是柳莹的下落。”
唐茉的声音很轻,但牢房内的人还是可以清晰地听到她的话, 旬翼怔了怔,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曾经横刀马上, 鲜血染满铠甲的人竟开始犹豫了,本绝不退缩的他,竟有些动容。
唐茉适时道:“柳莹的坟墓不是寻不见, 而是她未死,如何来的坟墓, 王爷, 我话已到此, 多说无益。下官最后问您一遍, 解药的配方。”
在唐茉狠厉的目光的盯视之下,旬翼自怀中掏出了一张写满药方的宣纸,怀着忐忑之情,道:“本王不会同意她二人之事,但请你信守诺言,告知我,她的下落。”
总算这人有着软肋,不过前半句,唐茉恍若未闻,她淡淡道:“我觉得王爷还是请辞比较好,若哪天小陛下迁怒整个王府,可就不好了。”
他 ,小陛下动不得,但是平南王府的人,小陛下还是敢动,这得看旬翼是否识趣了。
唐茉懒得再搭理这个人,拿了药方就赶回深宫,天亮之时,总算将汤药给她喂了下去,脉象逐渐好转,所有人都缓缓松了一口气。
至少,她人已经醒了。
卫凌词始终在守着她,见她修长湿润的长睫微微颤动,就知她要醒了,拿了布巾替她擦拭着脸颊,含着笑,温柔道:“你醒了吗?”
她将布巾交给宫人,自己缓缓俯身,凝视着她娇嫩的容颜,指尖摩挲着她的耳垂,轻轻在她唇角落下一吻,笑道:“傻瓜,该醒了。”
“嗯?”旬长清应了一声,听闻这般熟悉的声音,忍不住睁开眼睛,是卫凌词温柔似水的容颜,“你应该再亲我一下,醒得就快了。”
还是这般贫嘴,卫凌词听话地在她额上亲了一下,昨夜一夜不过几个时辰,让她感受了几十年那般久远,她不想再看到旬长清再为她失去性命。
“小陛下,您醒了,是不是该交代一下你的罪行。”
旬长清心头一颤,拉着她的袖口,卖乖道:“我错了,认罚。”
那些不堪的过往,与艰辛的岁月,她相信应该都会过去了,这条路,卫凌词带她走到此处,以后都该是她引路了,她要给卫凌词最好的未来。
卫凌词知晓她的心思,只俯身搂着她,手指拂过她的背脊,在旬长清看不见之处,微微红了,咽喉似被梗住了,她吸了一口气,才道:“你可知,昨晚我有多害怕,不想再次失去你,留我一人在这世界上,长清,我的未来需有你才走下去。”
背后那只温柔的手让她很开心,一点点将身心再次沉沦,旬长清身子依旧觉得绵软,静静地被她抱着,许久后,肩上的衣襟似是湿润,她才料想过来,卫凌词哭了。
除去梦中,她这算是第一次看到卫凌词哭,她感觉出卫凌词在感情上也是一个懦弱且自私的人。
如果用心去看,卫凌词的爱很深很深,深到她不可触及的地方。
殿内宫人见二人紧紧相拥,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卫凌词听着关门地细微声响,反倒更加收紧了臂弯,将人搂在怀中,道:“你今日下诏可好,我愿意嫁给你。”
“你怎地也心急了,”旬长清回她,整个人被她抱着,笑弯了眉眼。
“不急,你大婚是大事,礼部要安排很久,你将要出孝期,秋日凉爽,很好的日子。”卫凌词松开了她,将她平躺着放在床上。
很久以前,她就爱着旬长清,只是她个性太过清冷,不知如何表达这份爱意。
但卫凌词自己心中明白,她的爱绝不比旬长清的少,只是她在不断怀疑她的爱是否有错。直到旬长清的过世,她才意识到,那个爱是对的。
“好,我待会亲自去写圣旨,着礼部安排,就算天下人骂我是昏君,我也要娶你进宫。”
“昏君是不会的,你不过登基三载,就平定了边疆,这是很好的功绩。他们未缓过神来,最多会骂我,以师长的身份魅惑你坐下这等错事。”
明明是很严肃的事情,卫凌词却说得很轻松,唇畔漾过浓浓的笑意,望着旬长清,似有逗弄的意思,期待她的回答。
旬长清笑着应道:“错事可是你说的,并不代表他们会说,我今日下诏书,他们必会驳回,不会执行;六部行事,都会看唐茉的脸色,我在想唐茉为何这般支持你我。”
轻松转了话题,并未被她带沟里去,卫凌词刮了刮她的鼻尖,笑道:“许是她与旁人不同罢,我也不知,不过她竟有办法让旬翼妥协,我也好奇。贤者难求,她有辅助之才,却无拢权之心,与你而言,也是好事。留不得,不如放她归去。”
提及旬翼,旬长清眼中划过怅然若失的情绪,叹道:“王爷杀了紫缙,抛却了父女情分,此番我不欲让他还朝,平南王府……荣耀皆在,但不能染指朝政,这是最后的退让。”
紫缙在她心中重要的地步,卫凌词也知道,对于平南王府的事情,她不能过问,毕竟旬长清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旬翼这次,确实过分。
立后诏书下至六部后,震惊的不单单是六部,而是整个帝京城。以礼部为首,联名上奏,请求陛下收回成名,此举已紊乱纲常,伤风败俗,万不可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