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难以抑制的悸动与渐渐沉重的悲伤之中,萧菀青喑哑地答应了林羡:“好。”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林羡低头想要和萧菀青讨论剧情,才发现怀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窝在她胸前,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长长密密的睫毛卷卷翘着,像小扇子一般,随着呼吸,几不可觉地轻轻扇动着。睡容,干净柔美得像是误落人间的仙子。
林羡不自觉地收紧了抱着萧菀青的双臂,感受着怀里充实的、让她觉得像是环抱住了全世界的幸福感。
半晌,她关了电视,小心翼翼地从萧菀青身后抽开身子,一点一点,轻柔地放平了萧菀青的身子,帮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盖好被子。
而后,她关了灯。
她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单手撑在枕头上,久久地凝望着心上人安详恬淡的睡颜,视线缓缓扫过她如画的娥眉,扫过她的挺秀的鼻梁,最终,落在了她微微张着的润泽红唇……
林羡喉头耸动了一下,薄唇,渐渐抿起。
窗外,没有月光。卧室里,灰灰蒙蒙的。
女孩挺直的脊背轮廓,怯怯地慢慢地弯曲了下去,缓缓,逼近了一无所知的睡美人。
她的唇,终于落在了那个她渴求地心里发疼发涨的红唇上。
夜色温柔中,林羡难以自已地伸出舌尖,轻柔地舔了一下萧菀青的双唇。柔软相触的一瞬间,满足喟叹得眼角几要有泪要滑落。
她眸色如水地凝望着萧菀青,伸手轻抚了一下她额边的鬓发,缱绻呢喃道:“晚安,我的小女孩。”
林羡不知道,在她躺下后,萧菀青紧闭着的眼眸中,有一滴晶莹的泪水,飞快地滑过脸颊,没入鬓发……
她听不见,萧菀青在心中,给她的回答。
如果她只是林羡,如果她们再晚一点相遇。
她会爱她的。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萧菀青存在心上的最后一点侥幸,终于,也破灭了。
第76章
夜凉如水,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
萧菀青自林羡睡后,睁着眼睛, 望着虚空,怔怔地失神已久。
她侧着身子, 透过沉寂的夜色, 柔情似水地注视着身侧安稳睡着的女孩。林羡舒展着眉眼,像是在做着什么极好的美梦, 嘴角带着轻柔的笑意, 呼吸平稳,睡得香甜。
萧菀青伸出手,想要轻轻地抚过女孩英气又娇柔的娥眉,想要细细地用五指描摹女孩精致又俏丽的五官,可伸长了的手,最终,却在即将触及女孩细腻的脸庞之时, 慢慢地,收拢了五指,紧握成拳。
她有一瞬间,望着女孩天真动人的睡容,觉得心里好疼。她恍惚以为自己得了皮肤饥渴症, 疯一般地想抱抱林羡,抱紧她,甚至是狠狠地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仿佛, 林羡是她身体中失去已久失而复得的一部分,只有拥抱她,拥有她,才能缓解她的躁动与空虚,才能让她,生命变得完整,复活过来。那是一种血脉喷张却又求而不得无法疏解的渴望,渴望与理智在拉扯,克制与放纵在交战,近在咫尺却无法实现的欲望,让她忍耐得喉头哽塞,眼眶湿润。
她闭上眼,似乎能看见,是周沁戳着她的脊梁骨用着极度嫌恶的神情在骂她,萧菀青,你无耻!是我瞎了眼。
是很多年后后悔了的林羡,面对着日渐老迈的她,用厌恶厌倦的眼光指责她,萧菀青,当年是你引诱了我,我恨你。
萧菀青问自己,林羡还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青春的时候,谁不曾躁动地借着无处宣泄的荷尔蒙仰慕过、爱慕过一个因加上滤镜而被奉为男神、女神的人。很多年后,见识过更广阔的世界,回想起来,谁又不曾发现,记忆中曾经那样光鲜亮丽的人,褪去了光环,也不过那般平平无奇。
就像,高中时很多男生爱慕过她们三十多岁成熟风情的语文老师,你争我抢地献着殷勤,老师理智地用着包容又了然的目光无视了他们的冲动。很多年后同学聚会,他们事业有成,风华正茂,酒过三巡,醉话里说起偶遇了老师,也不过是随意惋惜感慨一句,美人迟暮,不如不见,不是他们记忆里的样子了。
年轻貌美的女友搂在怀中,谁还记得,年轻时曾那样热烈赤诚地追逐暗恋过一个中年妇女?
年少的爱恋,就像风一样捉摸不定。
吹拂撩动的时候,热烈又多情,飘走离开的时候,寡情又凉薄。
萧菀青颤抖着艰难转过了身,用脊背对着林羡,抖瑟着用双手环抱住了自己,咬紧了牙关,告诉自己,不可以。
她是成年人,她对林羡有责任。
她不能在女孩还不懂事的时候,纵容着她的一时迷惑甚至助纣为虐。她承担不起、承受不起日后她后悔时的指责与怨怼。
在林羡漫长而又充满无限可能的人生中,她和周沁一样,只能是一个引路人,不会是那个同路人。她们是长辈,她们的责任与义务是要引着林羡不走错路,直到,把林羡交到一个能够一路同行的人手上。
做好本分,尽好责任。
萧菀青在心中,一字一字刻下这八个大字。
失眠到天明。
第二日,林羡醒来的时候,天还未大亮,萧菀青却已经不在床上了。林羡记挂着自己昨夜逾矩的举动,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回味着舌尖品尝过的柔软,心跳陡然加速,心里又甜又慌。
萧阿姨,没有发现吧?怎么,这么早就不见了。
她着急地跳下床,噔噔噔地就跑向卫生间,萧菀青不在。下一秒,她转向门外,跑向厨房。
厨房中传来筷子与瓷碗相碰撞的清脆响声,晨光熹微中,萧菀青回过头对着她微微一笑,一如往昔般温柔恬静:“羡羡今天起得好早啊。”
林羡怀疑地上下打量着她,萧菀青一无所觉地回过了身继续手中的动作,询问她:“洗脸刷牙了吗?饭还没有好哦。”
林羡渐渐放下了心。
萧阿姨应该还不知道。
就像近乡情更怯一般,林羡曾经豪情万丈自以为会一往无前的勇气,在萧菀青的无声抗拒中,渐渐消弭。徐徐诱之计划明明该到了收尾突破的阶段,林羡却没有了信心和决心趁着萧菀青心乱如麻之时,一鼓作气,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到底还是年轻,贪恋了现在与萧菀青相处的温情脉脉,害怕起了骤然的被拒与突变。她麻痹自己,距离她给自己划定的最后期限,距离她本来定好的表白日子还有一段时间,先按兵不动吧。也许,像现在这样,暧昧又亲密地再相处一些时日,她表白的准备再充足一些,她再对萧阿姨好一点,让萧阿姨再更喜欢她一点,就能更为自己添加一些筹码。
她不知道,萧菀青在她掉以轻心,没有加紧步伐的态势下,渐渐地越发冷静理智了下来。
周四晚上,林羡做完家教的兼职回家时,萧菀青照例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着她的归来。只不过这次,直到林羡在萧菀青身边坐下,萧菀青也未曾催促她去洗澡,以便早些休息。
电视屏幕里在放着的像是一个法制节目,林羡发现右上角的时间好像对不上现在的时间,认真查看,才发现电视下面的播放机是开着的。她疑惑地问萧菀青:“萧阿姨,你在看什么?”
萧菀青淡淡道:“一个法制节目,这一期讲的是一个女老师和两个男学生的师生恋。女老师教唆男生为她争风吃醋,最后残了一个,关了一个。我们杂志社最近在关注师生恋这个选题,准备做一个深度调研。”
林羡还未应话,音响里就传来解说员评析的“该老师利用两个男学生刚刚成年,涉世未深,青春期冲动易被引诱来煽动他们为其争风吃醋……”,萧菀青顺着解说员的话,叹息道:“等他们长大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林羡本没有在意,只是想和萧菀青多说几句话,聊聊天,漫不经心地问她:“为什么会后悔?”
萧菀青认真地回答她:“因为等他们长大了以后就会发现,这不是爱情。这不过是因着身份的不对等与青春期的躁动而发生的依恋与仰慕,因年长者的刻意诱导而误以为成了是爱情。因这错误的情感而断送了他们的下半生,怎么会不后悔。”
林羡愣了一下,因萧菀青话语中的“年长者”、“误以为”、“错误”这几个字眼而觉得心里扎得难受。她皱了皱眉头,也端正严肃了起来,反驳萧菀青道:“我觉得他们可能会后悔做错了事爱错了人,但是,却不能够否认他们现在对女老师的感情不是爱情。这是两件事情,不能一概而论。”
萧菀青冷静辩驳:“一个三观成熟思想健全的成年人,他爱上一个人,是经过了自己的理智判断,在自由从容的情况下做出的服从本心的选择。而他们在刚刚成年,甚至还未成年的时候,就被女老师借由着身份上不对等带来的光环,恶意地引诱他们的躁动、刻意地他们影响了三观,由此,才让他们产生了扭曲的情感,这种情感是一种被刻意养成的盲目和不成熟的依恋、依赖,并不是真正的因着一个灵魂被另一个灵魂吸引而产生的爱情。”她为了扣题,偏颇地草率地下了一个论断:“很多时候,师生恋,或者年龄差较大的爱情的开始,都带着一定的盲目崇拜与错误滤镜。那可能并不是真正的爱情,他们爱上的,都不过是他们眼中的虚假幻象。等他们自己到了那个年纪,就不再会那样迷恋了。”
“他们的灵魂难道不是正在被一个他们自己误以为存在的美好灵魂所吸引着的吗?”林羡犀利地反问。萧菀青太武断了,她对年龄差较大爱情下的定论,一下子就戳到了林羡的痛点。林羡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炸起了全身的毛。
她像是站到了她习惯的辩论台上,气势如虹,眉眼冷峻地反击着她不赞同的观点:“在爱情里,谁又能够真正地冷静客观。自古就有俗语,情人眼里出西施,哪一个陷入爱情的人,能够真正客观不带滤镜地看待自己的爱人?与其说是虚假幻象,不如说是自愿美化。”
她像是小钢炮一般,有力地冲击着萧菀青漏洞百出的说辞:“两个成年人的爱情里面,也多的是因为对方身上有着自己没有的东西而被此吸引。就如沉默木讷的人,可能爱上风趣幽默的人,马虎大意的人,可能爱恋周全谨慎的人,那么如果他们自己本身都拥有这些特性,他们也可能就不会喜欢对方了,那你就也要说他们的爱情不是爱情吗?年长者与年少者的爱情里,年长者可以贪慕年少者的青春活力,年少者可能爱慕年长者的成熟稳重,这难道不同样是爱情里一个灵魂被另一个灵魂吸引着吗?等他们自己到了那个年纪,他们是可能不再迷恋对方的成熟稳重,但在漫长的岁月中,他们可能早就不再仅仅只是因为成熟稳重才爱慕对方了。失去了这个特性,他们依旧相爱。如果仅仅只是因为其中一方尚且年轻,就否认他们的感情,未免也太过武断了。”
“你可以说年纪小的人三观未定,易被影响动摇,可是,年纪大的人,三观就一定坚定成熟,不会被影响的吗?人与人交往过程中,本身,不就是三观的互相交流与互相影响吗?谁要为谁的三观负责?谁又能为谁的三观负责?”
“萧阿姨,你带着本身就有的不客观偏见来做这个选题,我觉得并不合适。”林羡拧着眉头,语气里满是失望。
萧菀青本就不是善于口舌争辩的人,而且她本就是心虚地想要委婉提点林羡,意图带林羡走回正轨。对自己的观点,她其实也不是完全赞同,并没有做好周全的准备与说辞。她以为女孩那样聪敏的性格,在接收到自己的弦外之音时,会心虚退让,但万万没有料到,林羡一向温和的性子,会突然在触及这个话题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咄咄逼人。
萧菀青被她一连串的反问质疑地有些哑口无言。
林羡想到萧菀青如果知道自己喜欢她的话,可能就是这样看待自己的,便越发地有火气涌上心头,越说越凌厉。但她看到萧菀青被自己突如其来的犀利话语而显得有些无措的面容,又不由地有些心软。
她叹了口气,想要给萧菀青一点消化时间,也想给自己一点平复的时间,站起身子对萧菀青道:“萧阿姨,我先去洗澡了。”
林羡,好像比她想地更成熟,更坚定,也更难,说服。
她想为林羡的三观负责,可林羡,好像并不愿意给她这个机会。
萧菀青咬着唇,神色复杂地看着林羡,失神地点了点头。
浴室里,林羡打开了花洒,任水流凉凉地洒落于周身,激动的思绪开始渐渐沉淀。她理智回笼,警觉性回到了脑海中,才慢慢地回味了过来:萧阿姨对自己说这一番话,是不是有别的意味?
她还在出神着,突然,眼前飞过了一个黑影。
林羡愣了一下。
下一秒,林羡看着越来越近的影子,瞪大了眼睛,反应了过来——会飞的大蟑螂!!!!
林羡猛地就“啊!”地惊叫了一声。而后,她看着扑闪着翅膀狰狞逼近的蟑螂,惊慌失措地抱着头飞快地在浴室里逃窜了起来。
萧菀青本在客厅心思沉重地静坐着,乍然听到浴室里林羡传来的惊叫声,吓了一跳,身体比心思动得更快,瞬间就弹了起来,快步小跑了过去,焦急地询问林羡:“羡羡,怎么了?”她第一次这样不顾仪态地疯狂拍门,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生怕林羡是在里面不小心摔跤滑倒了。
幸而,女孩惊惶的声音很快就从门内传了出来,带着隐约的哭腔:“啊啊啊啊,萧阿姨,有蟑螂,啊啊……”
下一秒,门被打开了,林羡花容失色地出现在萧菀青的眼里,在萧菀青微微睁大了眼睛,僵住了身子还在失神之时,猛地撞进了萧菀青的怀里。
“萧阿姨,我怕……”萧菀青第一次听到女孩用这样娇弱惹人爱怜的哭腔小奶音与她说话。
她头发还未全部打湿,带着凌乱的美感,全身上下,只胡乱地裹着一条白色的短浴巾,堪堪从胸口遮到了大腿根。削瘦的酥肩,分明的锁骨,笔直的长腿,明艳又娇怯的面容,曼妙的身姿……
年轻的身体性感地一塌糊涂。
萧菀青浑身僵直地被女孩抱着,垂眸看见地便是女孩裸露的光洁肩膀与背脊,抬起的双手,一时间无处安放。
心跳如雷,心乱如麻。
她耸动了一下喉头,不自觉地握紧了五指。怔愣了片刻,她才反应过来,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林羡的肩头,叮嘱她:“别怕,别着凉了……”
话一出口,萧菀青才发现,她的声音,竟是已经低哑了。
她羞愧羞耻地不敢再看林羡,挣脱开了林羡的搂抱,快步朝浴室里面走去:“我去打蟑螂,你去我卧室的浴室洗吧。”
林羡有了萧菀青,胆子偏又大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萧菀青的身后:“我……我陪你吧。”她稍稍平复了心情,立时想起来关心萧菀青:“萧阿姨你怕不怕蟑螂啊。”她吞咽了一下口水,握紧了拳头,壮士断腕般咬牙道:“要是萧阿姨你也怕的话,还是我来吧。”
萧菀青闻言,侧过身回望明明还在害怕得发抖却还想要保护她的林羡,眼眸里有复杂晦涩情愫一闪而过。她转回头,低声沉闷道:“我不怕。羡羡,先去穿衣服吧。”
林羡听到萧菀青不害怕,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些乱七八糟的昆虫,会飞的蟑螂,是她的头号敌人。她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样子,终是妥协了:“那……那萧阿姨,我先去穿衣服了。”
“恩。”萧菀青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一声回答。
四下寂寂的深夜,熟悉的大床上,被浪翻涌,间或有女人难以抑制的娇软呻吟声和喘息声响荡而起。
萧菀青觉得,自己宛若一把紧绷的琵琶,在女孩手中,翻来覆去,轻揉慢捻抹复挑,琴弦,颤动抖瑟,久久不息……
我……我受不住了……
萧菀青浑身颤栗地绷紧了身体。她疲倦又满足地想搂抱住身上那个不知疲倦地索要着的心爱女孩,伸出了双手,满怀爱意地收拢,下一秒,却错愕地扑了个空……
下一瞬间,她陡然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漫长的夜里,空荡的床上,笼罩着她,陪伴着她的,只有无边无尽的黑暗与空虚。
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感,伴随着她感受到的湿意带来的羞耻羞愧感,在萧菀青心中重重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