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晨会的时候,出差的人员名单终于正式公布了。时间定得很紧,周三就要走了,初定出差时长是两周。
其实多久,都不重要了。
对她和林羡来说,分离,只有无期这个选择了。
她不会在林羡放假回家之前再回去了。
萧菀青看着办公桌上出差时要用到的交流会邀请函,咬着唇怔怔地想。
还未离开,她好像就已经开始心痛了,心痛林羡慢慢察觉出真相时的心痛。
可总归,长痛不如短痛是不是?对于年少的林羡来说,度过这个短暂的黑夜,人生将拥有的便是漫长无限的光明。
她只是后悔了。后悔之前,为什么不对林羡再好一点。
可短暂的心痛过后,她又自嘲,还是算了。最好林羡,能够一点都不记得她的好。
忘了她,忘了她这个坏人。忘了她这个可有可无的人。
从此,天高海阔,前程似锦。
傍晚吃饭的时候,林羡兴高采烈地与萧菀青说起学院准备来一场专业辩论赛,最近她们辩论队在组织辅导参赛队伍。时满因此被一个男生缠上了,夏之瑾好像吃醋了,时满暗戳戳地高兴得要飞天了。
林羡与她同龄人的世界总是那么简单纯粹,轻松明快。萧菀青喜欢听林羡与她说学校里的趣事,喜欢林羡用她轻快的嗓音带着她回到曾经拥有过的活力青春。
但她偶尔也会感到为难。
为难于偶尔她疲倦困乏之时,不敢扫林羡的兴,无法开口告诉林羡她一日里遭遇的烦恼与压力。那不是林羡这个年纪该承受的,也不是林羡这个年纪可以理解的。就像,她此刻看着林羡眉飞色舞与她分享时的欢喜样子,怎么都说不出口,她要出差了,她要离开了。
女孩的笑颜,是她想要守护的珍宝。她怎么舍得亲手毁坏她的珍宝。
直到最后,女孩穿着可爱的睡衣裤,倚坐于床上,接过自己的递给她的热牛奶,笑眼弯弯地与她说着:“谢谢萧阿姨。”
萧菀青终是退无可退,不得不说了。
她握紧了藏在睡袍中的五指,极力做出一副寻常的模样,轻描淡写地告知林羡:“羡羡,我后天要去菏州出差了。”
林羡正低头抿了一口牛奶,闻言,她错愕地抬起头望向萧菀青,嘴唇就着杯子,怔了一下,才吞下了牛奶,疑惑道:“这么突然吗?那要去几天呀?”
“开年时候不是和你提过,公司今年有新的战略计划吗?现在到了落实阶段了,公司也是临时决定让我去的,所以有些突然。”萧菀青的理由,有根有据,让林羡找不出破绽。
“初步定的是两周,具体的我也不敢确定。我帮你请了一个短期的保姆,会替我给你准备好三餐的,你要乖乖听话。”这个场景,在萧菀青心里模拟演练过无数次,所以,她说的呼吸平稳,像是真的一般。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肌肉与语气,强迫着自己直视林羡怀疑的目光,做出了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以期不让她聪敏的女孩识破她的逃避。
工作中,出差本是常有的事。可莫名地,林羡的直觉告诉着她,这个时候,这个节骨眼上,很不对,很危险。她本就有些说不出来的惊惶,听到萧菀青还特意为她请了保姆,越发惊疑,心里直打突。她蹙着眉,握着玻璃杯的手掌渐渐收紧,指尖慢慢泛出青白色。
她觉得,很不安。可她又找不到不安的理由。
不过是出差,萧阿姨又不是不回来了。
她紧紧盯着萧菀青的眼眸,试图从中发现萧菀青的一丝丝异样的情绪。可萧菀青只是落落大方地由她看着,甚至,勾了勾唇,露出了温润的笑意。
“只不过两周,为什么还要特意请保姆?”林羡眉头紧锁,一瞬不瞬地盯着萧菀青试图冷静地追问。
萧菀青逼着自己挤出了一抹柔和的笑意,伸展开了紧握着的五指,抬手揉了揉女孩的乌发,轻快打趣道:“为了监督你呀。我不在家,你又没有早课,要是天天睡懒觉不吃早饭怎么办?”
她眼眸柔了柔,又刮了刮女孩的鼻子,调侃道:“再说,清明节快到了,我怕你一个人会害怕呀。”
她表现地再正常不过了,林羡找不出半点可以支撑论证自己心中不安的蛛丝马迹。她安慰自己,兴许是她杯弓蛇影,胡思乱想了。
萧菀青不是擅长说谎的人,更何况是对着自己喜欢的人说着毫无破绽的谎。她有些支撑不下去了,花光了最后的力气,与林羡温声道别:“那我去休息啦,你也早点睡,晚安。”说罢,她不敢再与林羡对视,转过了身子,眼眸中是再也藏不住的凄楚与苦涩。
可她刚走出两步,就听见一声清脆的玻璃杯与固体物急促接触发出的碰撞声,下一秒,她的身体,就被一双纤瘦有力的双臂禁锢在了原地。
林羡抱住了萧菀青,像是一下子,抱住了萧菀青那颗在冰河上漂泊颤抖的心。
她听见女孩埋首在她颈窝旁,闷闷地问她“不可以不去吗?”
怀抱的热度,几乎要融化萧菀青所有的坚持。
第79章
“不可以不去吗?”女孩明知故问的软糯挽留, 带着灼人的热度,一字一字烫进萧菀青的心里,烫在萧菀青那颗已是淋漓鲜血的心上。
疼痛, 愈加地鲜明难忍。
萧菀青终是克制不住想要亲近林羡的欲望,一点一点卸下了腰肢的力道, 柔软了身躯, 慢慢地靠进了女孩的怀抱。
她知道,这是不应该的。
可是, 从此以后, 这个怀抱,这个女孩,都将成为她这一生再难寻回的遥不可及的美梦了,就让她再稍稍放纵一下,让她再偷偷贪恋一下好不好?
她的后背,紧紧贴着女孩温热的胸膛,感受着女孩呼吸间鲜活的一起一伏, 感受着,女孩那真切为她跳动的每一下心跳。她抿着唇,几乎咬碎了后槽牙,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温润如常的:“傻瓜,说什么傻话呢。”
林羡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也知道自己的问话,是不可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的。可是,她就是莫名地很不安, 不安到只有抱着萧菀青,真切地感受着萧菀青在她怀里带给她的充实感和真实感,她才能够踏实一点,才能冷静一点。
萧菀青卸去的身体力道,靠近她的亲近动作,都很好地安抚到了林羡。林羡在两人肢体交缠中,稍稍地平复了一点心情。她看着萧菀青近在咫尺的小巧耳朵,亲昵又爱怜地用自己的鼻尖轻轻地蹭了蹭,情不自禁呢喃道:“我知道。可是萧阿姨,怎么办,你还没有走,我就开始想你了呢。”她清楚她的话,暧昧得过分了。
在这即将来临的分离面前,她有些忍耐不住了。她确实是害怕萧阿姨真切地明白自己的感情推她离开,可是,她又按捺不住地想要萧阿姨明白自己的感情拥她入怀。
她听着萧菀青轻描淡写的通知,看着萧菀青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突然就生出了不该有的渴望。
她渴望一个身份,渴望一个恋人的身份,渴望一个可以名正言顺纠缠留恋萧菀青的身份,渴望一个可以在分离前坦坦荡荡索要缠绵夜晚的身份,渴望一个,萧菀青会牵肠挂肚想念她的身份。
她渴望在萧菀青心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好像只有这样,只有知道萧菀青的心里是带着她一起离开的,她才能找到治疗她不安的解药。
可是,萧菀青却恍若无觉一般,沉默片刻后,那样坦荡地低柔回应了她:“我也会想你的,羡羡。”
明明是动人心弦的话语,却因为萧菀青说得太过从容坦白了,林羡又觉得,生不出半点绮思。心里,闷闷的。
如果真听出了什么,真有什么,萧阿姨,不会这样直白地回应她吧?
她还在失落地揣测着萧菀青的想法,萧菀青就微微用力挣脱开了她的怀抱,侧过身,仿佛带了些疲倦,如水的双眸在她脸上定定地看了一眼,敛眸轻声道:“早点休息吧,我先回房间继续收拾行李了。晚安。”
林羡看着她一步步离开的窈窕身影,颓丧地倒在了自己的大床上。
不过就是分离两周,不过就是寒假那样长短的不能见面时间,自己到底在矫情什么?
林羡在床上滚了一圈又一圈,思索着是不是因为现在正处于她们感情局势不明朗的白热化阶段,萧菀青的出差,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工作,甚至,还有陌生的人入住家里,仿佛也会带着现在的一切产生陌生的未知的变故,所以总给她传递着一种危险的气息。
林羡深深地叹了口气,想到萧菀青要去往陌生的城市应对陌生的事物,又一骨碌地坐起了身子。
她跳下床,从自己的书包内袋里取出了她来上大学时周沁特意为她求的保佑她出入平安的护身符,抓着就往萧菀青的卧房走去。
周沁把护身符交给她的时候,她曾口无遮拦地嘲笑周沁“ 周教授说好的唯物主义呢?”,被周沁一巴掌盖在头上,狠狠剜了一眼,斥责她不要乱说话,当时她还觉得周沁神神叨叨莫名其妙。可现在,她身无长物,萧菀青要去往她看不见的地方。她抓着护身符,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期盼,盼望着它能够护佑萧菀青出入平安,凡事顺心时,她才突然明白了。
原来很爱很爱一个人是这样。
这样,失去理智,想把所有一切,能做到的一切,有的没的,真的假的,只要可能对她是好的,都献给她。
萧菀青的房门是敞开着的,林羡站在门口,本想敲门,但却一眼就看见了卧室里没有人。她听到浴室里有哗啦啦的水流声,好像是萧菀青正在洗漱。
林羡本想退回去,等过一会萧菀青出来了她再过来。可余光中,她一眼便扫到了摆放在床尾的敞开着的行李箱。几件叠放整齐的衣物下,露出了一角黄色硬质的卡片。
看起来,有点眼熟……
鬼使神差地,林羡抬起了脚步,一步一步走近了行李箱,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叠放在上面的衣物。卡片的失去了遮掩,全部面貌露了出来—— 一本,林羡再熟悉不过的相册。
林羡咬着唇,因着心里的猜测,唇角不由自主地就有着压抑不住的上扬弧度。她伸出了手,轻轻地掀开了相册,和她预料的一般,第一张,是她穿着迷彩军训服对着镜头浅笑的模样。那是萧菀青为她拍的第一张照。而后,出现在林羡眼前的便是是一个又一个欢笑着的,玩闹着的,奔跑着的自己。
林羡早就知道,这本相册里,全是她,只有她。这是萧菀青专门存放她的照片的相册,仅此一本,她们一起翻过很多次的。
萧阿姨把这个相册,放进了行李箱,是不是等同于她把自己放在了心上,带着自己一起出差?
萧阿姨刚刚回答她,她也会想她的。所以,这不是敷衍她,而是真的吗?
萧阿姨会想她到,需要对着照片睹物思人。
林羡的心一下子急促而热烈地跳动起来,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她头脑有些发空。
她下意识地把护身符夹放在了相册里面,把抱在膝盖上的衣服叠放回了原处,站起了身,怔怔地退出了萧菀青的房间。
她久久地坐在自己的床沿边上,试图冷静下来,一点一点梳理消化刚刚得到的信息。
萧阿姨带着她满满是她照片的相册去出差,她回应了自己“我也会想你的”。所以,这是不是意味着,萧阿姨其实已经很喜欢她了。刚刚她的从容回应,是不是也是意味着,萧阿姨愿意正视自己与她之间的感情了,所以,她才没有逃避、顾左右而言他?
想通了这一环节,捕捉到了这一重大发现,林羡陡然欣喜若狂地有些晕眩。
她静默地看着空气眨了眨眼睛,两秒后,猛地跳了起来,跳上了床,抱着被子,滚来滚去,捂着声音闷笑不停。
萧阿姨这么喜欢她了啊。
萧阿姨超级喜欢她了啊。
萧阿姨要把她放在心上带着一起出差。
她放在萧阿姨身上的心,终于有了容身之所,不再流离失所了。
夜长梦多,她是不是应该把握好现在的机会了?林羡忽然停下了滚动,抓握着被子的手渐渐收拢。
萧菀青已经关上了门,倚靠在床上,准备关灯入睡了 ,门外,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羡羡,推进来。”萧菀青带着些疑惑,温声应答道。
门被缓缓地打开了,林羡明艳又娇软的面容,一点点映入萧菀青的眼帘。女孩胸前环抱着雪白的枕头,尖尖的下颌搁在枕头上,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无辜又可怜地望着萧菀青,娇娇软软,小心翼翼地询问她:“萧阿姨,我想到你过两天要走了,到时候家里只剩我和一个不认识的保姆,想到这我有点害怕睡不着了。我……今晚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萧菀青怔怔地望着门口,望着女孩搅乱人心的身影,雪白的脖颈上几不可觉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到底还是心软,点了点头同意了。
林羡看到萧菀青点头,眉眼一弯,便手脚轻快地关上了门,轻车熟路地爬上了萧菀青的床,安放下自己的枕头,全身窝进带着萧菀青体温的温暖被窝中。
这不是林羡第一次和萧菀青一起睡在这张床上了,可是,却是第一次,在两人都清醒的状态下,一同躺在这张床上。
萧菀青看林羡安顿好了自己,轻声地道了一句“晚安”,便静默地关了灯,躺下了身子,闭上了眼睛,仿佛在酝酿睡意。
今夜无星,满月如镜,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皎白月光,林羡侧着身子,可以清楚地看见,萧菀青长长密密的卷翘睫毛上,被覆盖住了的眼球,在轻轻地翕动着。
她从前写过很多短篇言情小说,小说里,写到男女主角互诉衷肠时,甜蜜优美的情话,都不过信手拈来。她曾经骄傲地想过,她也是身经百战的人了,以后若是谈恋爱了,一定能把对方哄得高高兴兴服服帖帖。
可如今,她面对着萧菀青,才发现,原来自己竟是那样嘴笨的人。
好像面对着她心爱的人,所有带着技巧的情话,都变成了花言巧语一般,不够真诚,配不上自己真挚的满腔爱意。
再想不起其他的言语。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想倾诉的,想表露的,只有:萧阿姨,我喜欢你。甚至是,我爱你。
可爱这个字太过沉重了,她不知道太过轻易地说出口,是不是会显得太过轻浮了。
她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萧菀青,半晌,她在黑暗中笃定地轻唤她:“萧阿姨,我知道你还没有睡。”她伸手,轻轻地扳动萧菀青的肩膀。
萧菀青无法装睡,只好顺势转过了身,睁开了仿佛有细碎水波在荡漾的明眸,静静地与林羡对视着。
林羡不自觉地攥紧了双手,咬着唇鼓足了勇气,终于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目光灼灼地盯着萧菀青说:“萧阿姨,我有件事一直想告诉你。”
少女青涩又稚嫩的面容,在温柔的月光笼罩下,是与年龄不符的令人惊艳让人心软的柔情万种。她注视着萧菀青的双眸,柔情似水,萧菀青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几要溺死其中了。
无法呼吸,不敢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