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菀青动容,眼里水光滢滢,眼尾泛着微红。她轻轻吸了一下鼻子,牵起女孩纤长的柔荑,十指交扣,故作轻快打趣道:“怎么办,没有改口费给你。”
林羡抬起另一只自由着的手,轻柔地擦拭掉萧菀青长睫上悬挂着的晶莹泪珠,失去了方才承诺时的成熟稳重,配合着萧菀青的打趣,孩子气地撇了撇嘴故作不满嗔道:“哼,萧盼盼小气鬼,喝凉水。”
萧菀青唇边有了笑意。
林羡理了理萧菀青鬓边被风吹得有些乱了的发,敛了敛眸,环抱住萧菀青娇软的身子,反过来逗她道:“别担心,萧盼盼,我爸爸妈妈很大方的,你改口了,他们会喜笑颜开地给你改口费的。”
萧菀青的身子顿时僵了一下,眼底闪过慌乱和挣扎,羞恼嗔道:“林羡,我……”当真是平白降了一辈,而且,有些别扭和莫名的害羞。她本想说我后悔了,但话在喉中滞塞了一下,她便立时咽了下去。即便是玩笑话,她也舍不得说出这样的话。
林羡不知道萧菀青想反驳什么,但爱人娇嗔中的羞恼意味她却已经听得分明了。她只是想逗逗萧盼盼,看惯来稳重端庄的她露出可爱的羞恼模样,因而满意见到萧菀青又羞又恼的慌张样子,她便心满意足地改口哄她:“盼盼你怎么这么可爱,我逗你的,你别怕。哈哈哈,不需要的,你不必改口,这不过是一个形式。你依旧是我妈妈的同辈,只不过是恰好娶了她的女儿罢了。”
萧菀青柔美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咬着唇没有答应她。
笨蛋,她是要请求一个母亲信任自己,把辛苦养大的女儿交托给自己的,哪里能这样没有诚意、不懂礼数。萧菀青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揉了揉林羡的头发。
第167章
林羡的先斩后奏打乱了萧菀青的计划, 虽然林羡再三表示,周沁不会介意的, 萧菀青还是坚持和她先一起回了一趟家里,冲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才再次出发前往南区。幸而, 她们起得早,并且墓园算是处在南北区的中间,折返时间不算太长, 所以萧菀青和林羡达到林霑家门口的时候, 太阳刚刚移到正南方, 正值晌午饭点。
从十几年前她搬到北区以后, 这算是萧菀青第三次踏入林羡父母所在的小区。前两次, 她都是独自一人萧萧索索地来。第一次,她在害怕中带着一点自我安慰的侥幸,第二次, 她在绝望中带着强装出来的薄薄勇气。而这一次, 第三次, 她和林羡牵手而来,除却压抑着的隐隐期待, 更多的是压抑不住的忐忑与紧张。
她们一前一后走入电梯, 萧菀青放下手中的礼物, 抬手去按楼层键。她伸出细白的食指, 刚刚在按键上按下楼层, 林羡便伸出手包握住了她的指头, 垂眸目视着她, 询问道:“盼盼,你的手在发抖?”
萧菀青抬眸撞进女孩关切的眼眸,飞快地挪开了视线,目光落在地面上包装精致的年货上。她状若自然地收回被林羡握着的手指,提起了礼物,勉力笑了一下,否认道:“我没有。”
林羡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扣紧了萧菀青与她交握着的手,感受着手中的湿热,心疼地戳穿了她的伪装:“你手心里也出了好多的汗。盼盼,你很紧张对不对?”
萧菀青被看穿了,挺秀的身子不自然地僵了一下。顿了两秒,她叹了口气,贴近了林羡,身子亲昵地半倚在她的身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温软承认道:“恩,羡羡,我很紧张。”
那一年周沁对她说的那些诛心的话语,字字句句像尖刀一般,伴随着她对周沁的愧疚与对自己的自我厌弃,在这些年午夜惊扰她的噩梦中,反反复复地扎着她,刺得她心底血肉模糊。
女人温柔秀丽的面容上,是林羡少见的脆弱与胆怯神色。林羡沉下眼眸,松开手中提着的东西,毅然决然地伸长了手就按下了上两层楼的楼层键,打算在中间出去换一个电梯下楼。
她揽过萧菀青的腰,让她可以更舒服地靠在自己的身上,语气坚决地劝慰她道:“盼盼,我们回去吧。就像我一直和你说的,见他们这件事一点都不急,我们等你真的准备好了再来。”
林羡自己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将心比心,她从始至终都觉得,倘若萧盼盼对周沁有怨言,不愿再与她相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有些话,就像泼出去的热油,收不回了。时间久了,烫伤是好了,可狰狞的疤痕却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曾经有人对你施下了怎样的酷刑。
被责骂,被羞辱,被逼无奈地离开,孤身漂泊多年,其中的辛酸苦涩,即便萧菀青在同她说起时再避重就轻,再轻描淡写,林羡也听得心如刀割,无法释怀。更何况,作为当事人经历着的萧盼盼?
在对待父母这件事情上,林羡从来不想勉强萧菀青,萧菀青却一直大度体贴地让她心疼。回来第二天就来拜访自己的父母,也是萧盼盼主动提出来的。林羡知道,萧盼盼是爱她,所以爱屋及乌,所以不想让她有任何为难的地方。
可是,她也不愿意更不舍得让萧盼盼有任何的勉强与委屈。
“你别担心,我会和他们打电话,告诉他们我临时有工作所以才来不了。”她不是过去那个小孩子了,知道人与人之间因为关系的亲疏远近的不同,同一件事不同人的做会使对方产生不同的观感的微妙了。所以,她体贴地帮萧菀青找好了掩护的理由。
电梯门“叮咚”一声开了,林羡明艳的脸上是温柔的笑意,牵着萧菀青的手哄她道:“我们走吧,换隔壁的电梯下楼。”
萧菀青却定定地站在原地,由着她们交握的手在空中拉出一段长长的折线。她弯唇凝望着林羡,眸中柔情似水,坚定地摇了摇头。“羡羡,进来,我们上去。”
林羡拧着眉,沉默着与她对峙。
萧菀青难得孩子气地晃了晃她们拉着的手,半是哄劝半是撒娇软声道:“听话……”
林羡心顿时软成一片,眉头舒展开,眼里有了点点笑意。但她的身子还是站在电梯门中间,一脚在电梯外,一脚在电梯内,固执地不愿意移动。
萧菀青如水的双眸漾了一下,抿了抿唇,收敛了些笑意,温声认真道:“羡羡,相信我,我真的准备好了。”
她垂下长长的睫毛,沉默了两秒,坦白地剖析自我:“羡羡,你不要担心,也不必多虑,我从来没有怨恨过你妈妈的。在我心里,她始终是我敬重敬爱的姐姐,我始终记着她曾经对我的善意与恩惠。”
她的眼神里依稀有了些怀念的神采,嗓音越发地低柔动人:“我始终记着我上幼儿园时,我爸妈没有时间来接我的日子里,是你妈妈她下了课第一时间从高中部过来接我,不顾班级同学的哄笑和老师的惊疑,抱着我在她怀里听完每次的最后一节课,而后在放学时把我放在她高高的自行车横杠上,一路温声细语哄着我带我回家;我也始终记着她上大学后第一次回家带我出去玩时,为了保护不注意路差点被摩托车刮倒的我,搂着我在地上滚了几滚,我毫发无伤,她却擦花了自己的双肘与双腿,最后,她却因为担心我会被父母责备更只温柔地骗大人说是她自己不小心的,被大人说教了一通。我更记着,我父母意外去世时,是她和温桐帮着我一起忙里忙外打理后事,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给我依靠。人都不是完全理性的,也都有自己无法容忍被触犯的逆鳞,我又何尝不是伤害了她?我承认我有觉得受伤过、委屈过,但我从来没有怨恨过。我理解她,也体谅她。”
“我只是有些害怕面对她,又或者说是,害怕面对那些真切发生在我和她之间的伤害与横亘在我和她之间的裂痕。”
萧菀青咬了咬唇,看着林羡,自嘲地浅浅笑了一下,诚实地面对自我:“羡羡,我活到这个年纪,开始自省,开始学会了对自己诚实。好像人总会有一些自己的劣根性,而我最大的问题,便在于我总是会试图逃避让自己害怕面对的残酷现实,这是我隐藏在一切处变不惊之下的懦弱。就像,我曾经逃避回到南区,后来……我逃避回到岸江市,再后来,一度害怕面对你妈妈。也许我看起来好像很成熟很稳重,但实际上,我比谁都胆小。可自从遇见了你,一切都不一样了。遇见了你以后,我慢慢可以直面我过往的所有失败与伤痛,开始学会了正视它们,反省自我,而后,放下它们。我开始慢慢明白,有时候,吓到我的不是我害怕面对的东西,而是我的恐惧本身。放任下去,就将没有尽了,就像过去蹉跎的漫长时光。面对了,其实也没有想象的那样可怕,我也不是我想象的那么不堪一击。不论天空如何阴云密布,大雨滂沱,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敢走下去、等下去,就总归会有放晴的一天。羡羡,这是你给予我的勇气,带给我的希望和新生。”
“所以,你不要心疼我,也不要纵容我,这是溺爱呀。”女人的语气带了玩笑的轻快意味,眉眼微微一弯,柔柔地笑了一下。她手上稍稍用力,拉得一直凝望着她的林羡晃动了脚步,收回了跨在电梯门外的那一只脚。
萧菀青看起来真的不一样了。她还是那样的柔婉美丽,眉宇间却不再是曾经缠绕着的那些脆弱与忧郁,蜕变成了迷人的坚强与豁达。她历经世事、阅尽千帆后沉淀下来的睿智从容,温柔优雅,让林羡心生动容,心荡神迷。她不知不觉地被萧菀青说服,顺从地跟随萧菀青的牵引回到了她身旁。
电梯叮咚一声,终于再度缓缓合上了。萧菀青从背后环住林羡,轻轻地抱了她一下,低柔地深情道:“林羡,你就是我最好的准备。”
林羡眼眶蓦地就湿润了,鼻子酸酸的,心里也酸酸的。萧盼盼她怎么能这么傻,这么甜,这么好。她转身回抱住萧菀青,在她肩膀上孩子气地蹭了蹭,眼眸里水光潋滟,哑声娇横叮嘱道:“萧盼盼,你要记得,你不必为我勉强自己做任何事,这不是我爱你的本意。而只要是你想的,你觉得好的决定,我都无条件支持你。”
萧菀青用下颌蹭蹭她的额头,温声乖巧答应道:“我记住了。”她抬起林羡的下巴,用拇指轻轻地摩挲,咬了咬唇,有些害羞地打趣道:“现在,去见丈母娘就是我想做的事情了,你要支持我。”
林羡一下子破涕为笑,居然还记着名分这件事啊。她趴在萧菀青的肩头忍俊不禁,低低地嗤笑开了。
不过几秒,电梯门再次“叮咚”一声开了,这次,萧菀青和林羡调整好了情绪,牵着手淡定地走出去了。
转过拐角,不过几步就到了林霑家门口。林羡没有按门铃,径直从衣兜里取出钥匙,伸入钥匙孔之中。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转动,门忽然“咔哒”一声,由内自动打开了。
林羡手还保持着握着钥匙的姿势,侧头与萧菀青相视一眼,面面相觑。
萧菀青心跳随着防盗门的越敞越开,愈发地急促了起来,直到,周沁平静无波的面容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她的心跳,又突然之间,莫名地缓和了下来。
门内,周沁握着门把手站在门边,林霑站在她稍后一点的位置,两个人看起来像是候在这里等待多时了。他们二人的视线齐齐地落在了林羡身旁站着的萧菀青身上,几乎是一瞬不瞬;门外,林羡和萧菀青并肩站立着,不约而同地眨了一下眼睛,紧张地抿了一下唇。
岁月似乎对待萧菀青格外宽容,林霑和周沁觉得萧菀青似乎从未变过,时光未曾舍得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反而让她的气质越发得内敛高雅。现下林羡与她站在一起,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稚嫩,带着年轻人恰到好处的成熟与活力,外貌上倒是与萧菀青成了十足的般配了。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一般。
“爸妈,我们来了,让你久等了。”林羡不动声色地侧身遮住了一点父母打量萧菀青的视线,一边拔钥匙一边提醒道。她把手上的东西递出去交给林霑,抱怨道:“爸你快接着吧,盼盼特意千里迢迢从宜屏带回来给你们的特产,可重死我了。”
这样轻松随意的口吻,周沁已经多年没有从林羡口中听到过了。闻言,她抓握在门把手上的手微不可觉地收握了一些,眼眸黯了一下。
林霑也反应了过来,上前闲话家常道:“最近年关到了,又开始翻修路段了,你们没遇上堵车吧?”说罢,他低头看了看萧菀青和林羡是手上提着的东西,一边接过一边佯装不悦道:“小菀,来就来,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语气,亲切得像是他们之间未曾发生过口角,也未曾多年不见一般。
萧菀青看着林霑熟悉的温厚和蔼模样,心不由地放松了些,笑了笑回答道:“没什么值钱的,就是想让你们尝尝鲜。”说着,她鼓起勇气偷偷看了一眼一直站在门边一言不发的周沁,没想到,周沁的视线其实一直锁定在她身上没有移开。猝不及防,萧菀青的视线和她撞了个正着。
周沁已是年过半百,到底岁月不饶人,看上去比记忆中要苍老了许多,也比记忆中要内敛平和许多。萧菀青心疼了一下,不愿就此慌张地躲开对视,与她僵持着,张了张口,还未思虑好该说些什么,周沁先垂下了眼眸,伸手帮忙提走她手中的礼物,淡声招呼道:“先进来吧。”
女人温热带着薄茧的手覆在萧菀青白皙的柔荑之上,自然地与她相触了一下,而后轻巧地帮她分担走了一大半的重量。萧菀青低头看着她们相合着的手,不由地心颤了一下。
“还没吃饭吧?午饭准备得差不多了,但线面怕太早煮了会糊,所以还没煮,你们去客厅稍等一会吧。”周沁合上门,一边往里走一边淡淡解释道。
“那就不用麻烦了,直接吃准备好的午饭就好,线面不用煮了。”林羡从鞋柜上翻出一双蓝色的棉拖,贴心地送到萧菀青的跟前,打趣道:“平时我穿的,你不会嫌弃我吧?”其他的拖鞋都是给客人穿的,不知道套过多少人的脚,林羡不想让萧菀青将就。
当着林羡父母的面,林羡这样体贴,萧菀青有些不好意思。林霑瞅着女儿眼中多年未见的盈然笑意和由衷畅快,渐渐地安心。儿孙自有儿孙福,林羡这么大了,他管不了她,也不想管她,只希望她能过得快乐。
他弯腰从鞋柜的角落里取出了一双全新的棉拖交到林羡手中,解释道:“给小菀穿这个,你妈知道你们今天要过来,前两天特意买的。”
“至于线面,又不是给你吃的,你发表什么意见呀。”林霑调侃女儿。“小菀,线面是煮给你吃的。沁沁说这是我们岸江市的礼数,你必须要吃的。”林霑对着萧菀青意味深长道。
岸江市的礼节,孩子第一次正式带定亲对象来家里,家里人必须煮线面招待对方,以示礼貌与看重。
萧菀青神情一振,视线落向了在客厅里俯身细心地安置礼物,似乎没有在意他们谈话的周沁身上,咬着唇,喉头渐渐发涩。她明眸里浮现氤氲的水雾,低哑郑重承诺道:“我一定会吃完的。”
第168章
林霑招呼着萧菀青在客厅的沙发上落座, 周沁给她们端来了切好的水果,而后转身进了厨房准备线面和午饭了。萧菀青不好意思让周沁一个人忙碌,想起身去厨房帮忙, 被林霑按下了:“小菀你坐着, 特意给你准备的,怎么能让你自己动手。”
他对准了坐在萧菀青身边, 生怕萧菀青客气不敢吃东西而殷勤地叉了两块水果递到萧菀青面前的林羡, 话锋一转, 吩咐道:“羡羡, 你去帮你妈妈打个下手吧。”
林霑倒不是真的需要林羡给周沁帮忙, 他只是希望能够和萧菀青两个人单独地聊几句。二则也是因为,林霑想创造一点林羡和周沁独处的时间。
这些年里,林羡和周沁的关系实在是太僵了,母女两独处的次数屈指可数。林霑夹在中间,手心手背都是肉,左右为难。他知道女儿有心结,但看着妻子郁郁寡欢,也不免还是觉得心疼。过去他不好多说什么, 如今, 一切总算是有了一个好的转机, 不论如何, 总归还是互相记挂着的一家人啊。
林羡平日里虽和周沁不常接触,但这些年里经他手转交的东西里,针对周沁身体的各类补品、保健品从不曾落下, 逢年过节给周沁采买的新衣服、出差带回的伴手礼也无一看不出她的用心。有的裂痕发生过就不可能完全愈合,林霑也不奢求她们母女还能回到从前的亲密,但还是希望林羡能够和周沁缓和一些关系。
林羡听到爸爸的打发,没有马上动作,而是侧目用眼神无声地征询萧菀青的意见。
她哪里听不出她爸爸话外的意味,她知道萧盼盼肯定也明白。只是林霑这些年的态度,让她信任他不会再伤害萧菀青,所以她可以放心让他们两个人独处。但她还是需要等萧盼盼亲自指示她才能彻底放心。
萧菀青对着林羡微微一笑,用玩笑话表示了欣然的同意:“一会盛面的时候可以帮我挑个小点的碗吗?”
林羡和林霑闻言莫名其妙,待反应了过来,又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
“羡羡,给你萧……”林霑本想说“给你萧阿姨”,但话到嘴边,他瞄见林羡一手绕着萧菀青脖子亲昵笑弯了腰的亲昵模样立时察觉到了不妥,改口道:“萧……咳,给你萧盼盼挑个最大的碗,她可是夸下了海口,一定会吃完的。”
这一句出自林霑口的“你萧盼盼”让萧菀青和林羡听得都是一愣,下一秒,萧菀青咬着唇,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眸,一双通红的小耳朵诚实地暴露了她心底里的羞赧和甜蜜。
林羡对着自己的父亲,倒没有这样羞涩的情绪了。她大大咧咧地笑弯了眉眼,伸手用自己冰凉的手甜蜜地摸了摸心上人可怜的小耳朵,护妻道:“爸爸,这我可不能答应你。盼盼吃撑了难受,心疼的不还是我。”
林霑一滞,哑然失笑道:“老话说的果然是真的,女大不由人哟,一点面子都不给你爸爸我,罢了罢了,可看透你了,伤心了。”
林羡一点都不理会林霑的哀怨,嬉皮笑脸地对着林霑孩子气地吐了吐舌头,回头和笑意嫣然的萧菀青示意道:“那我去帮我妈了。”
萧菀青点了点头。
厨房里的周沁,看着锅里沸腾着的热水,听着耳边不时响起的欢声笑语,垂下眼睑,掩住了自己的黯然。她想事情想得太过出神,以至于林羡站在厨房门口敲门时,她条件反射地动了一下手,手下扣着的锅盖被移开了些,沸腾的水蒸气一下子熏在了她挽起的手腕之上,疼得她“嘶”了一声。
林羡怔了一下,立时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来,扯过她的手拉着她到了料理台的洗手池旁,开了冷水往她手臂上冲。她眉头紧紧锁着,手上动作体贴地帮周沁把袖子往上拉,口头因为着急语气倒有些不好,责备周沁道:“烧着水,你想什么呢,这么不注意。”
周沁侧眸看了林羡一眼,看见女儿脸上清晰可见的关心,心涩了一下,又连忙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她没有回答林羡的问话,关了水,收回了手,讪讪问道:“家里有刚刚炖的羊肉汤和鸭肉汤,你知道小菀更喜欢哪一种泡面吗?”
林羡不假思索道:“鸭肉吧,她不太喜欢味道太重的。况且,一会还有午饭,线面意思一下就好了,你不用下太多面。”想了想,她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别煮了,我去给你拿烫烧膏擦一下,面我来煮就好了。”
周沁看着林羡离去的颀长身影,心底怅然若失。林羡出落得很稳重很优秀了,可以独当一面了。可从一个天真骄傲的小姑娘长成而今这样,其中付出的代价,吃过的苦,她比谁都清楚。这些年里,她气恼过、心疼过,后来,便是后悔与内疚。可骄傲太久,做母亲做长辈做不会犯错的大人太久了,对着女儿,她到底是低不下头,说不出那些懊悔与愧疚。
每次林羡前去寻人,她跟着紧张失眠,辗转反侧时,林霑总是叹气骂她,死要面子活受罪。她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所以,现在所受的也都是她活该的。
客厅里,林霑仔细地关心了萧菀青这几年的生活后,正说起周沁。说到周沁这驴脾气,他诚恳道歉道:“小菀啊,我替我自己,也替你姐对当年的所作所为,和你说一声对不起。迫使你离开岸江市绝非我们的本意,但这个结果,却是我们一手造成的。我们后来冷静下来,反省自我,才醒悟到自己做了怎样过分的事情,做了怎样可怕的决定,羞愧难当。这一声对不起说得太轻了,可除了对不起,却也没有别的词能够这样真切地表达出我们内心对你的内疚与懊悔了。你姐刚刚看起来可能有些不够热情,但你千万不要多心,她那是太别扭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坦白说,她是真的怨过你,可后来,也是真的怨自己做错了。这些年里,她没有一天是过得好的。可她要强太久了,低不下头,不知道要怎么示弱服软,死要面子活受罪。”
萧菀青大度地摇了摇头,表示理解:“哥,你不必说对不起,当年的事,我也有错,我理解你们作为父母的心情。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们。姐的脾气和性格,我和她相交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你别担心,我都懂的。”
她停顿了一下,说起当年的往事,脑海中突然浮起一个当年兵荒马乱中一直被遗忘的困惑:“我突然想起来想问问,当年姐怎么会突然在新年的第一天,那么早去到我家?”并且,用上了备用钥匙?她心底里补上。
林霑眼眸晦了一下,叹了口气回答道:“那天夜里零点后,她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邮件上是你和羡羡亲密的照片,直指你们关系不寻常。她惊疑不定,难以置信,于是连夜就开车过去求证了。”看得出萧菀青的疑惑,他补充道:“后来她住院的时候我就查出来了,邮件是羡羡学校的一个男同学发的,你应该也知道,就是之前举报过羡羡的那个。原来他因为先前举报的事情,坐了辅导员的冷板凳,又无意间在和羡羡竞争中,被羡羡赢走了许多荣誉与机会,心有不甘,怀恨在心,为报复羡羡就做了这种事情。大概是他知道自己说的老师不信不管,家长总不会坐视不理,所以存心不想让羡羡好过了。”
萧菀青脸色严肃冷然,眉峰微蹙,冷声追问道:“后来这个男生呢?”她难得这样动了真火,放置在膝盖上的手不由地紧握成拳,气愤得恨不得让这个阴险卑鄙的男生同样也感受一下身败名裂、众叛亲离的感受。
如果,如果没有他的从中作梗,她和羡羡按照计划好好准备、好好筹谋,也许,也许她们就不必忍受这样多年的天各一方,她的羡羡也不会吃那么多的苦,受那么多的伤。
林霑显然对这个伤害了自己女儿的人也深恶痛绝,沉声道:“因为怕羡羡再被报复,所以这件事我们没有声张。我们从羡羡那里拿到了当年羡羡朋友帮忙查到的关于这个男生品德败坏的证据,联合了温桐与我和沁沁一些帮的上忙的从事媒体工作的学生,匿名把这件事情在网上闹大了。他被学校开除了党1籍,革除了校内的一切职务。在学术圈子里,也没有哪一个教授会愿意收他这样一个有污点的学生了。学校里指指点点的人太多了,他大概受不了这样的氛围,后来肄业了。”
他为自己的错误付出的代价是一生。听到这个结果,萧菀青怒火慢慢平息了下来,却也没有感到痛快。她没有圣母地去同情他,毕竟,她和林羡也险些被改变一生。她只是觉得有些唏嘘。第一次,她和林羡心软,给过他机会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和林霑承诺道:“以后,我不会再让别人有这样伤害羡羡的机会了。”
林霑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安抚她道:“没事的,小菀,以后,也没有人能够这样利用我们来伤害你们了。你不在意,羡羡更不在意,我和她妈妈也都想开了。日子是自己的,你和羡羡也都够强大,只要我们自己一家人过得开开心心,和和美美,管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说什么做什么。”
得到自己最亲的人和最爱的人的家人的理解与支持,这是萧菀青前半生最渴望却最遥远的梦想。她凝望着林霑温厚慈爱的面容,眼眶不由地发红,明眸里开始有水光隐现。
萧菀青是一个看似柔弱实则要强的人,林霑鲜少看见长大后的她露出这样脆弱感性的神情,一时间竟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林羡煮好了面,出来招呼萧菀青去餐厅吃面,看见的就是她的萧盼盼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她顿时心一紧,小跑到萧菀青身边,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做出保护的姿态,抬起头就炸毛了,横眉冷对林霑发怒道:“爸爸,你说什么了?!”
不等林霑回答,她就低下头换了副口吻柔声哄萧菀青道:“盼盼我们不吃了,我们回家。”作势就要带萧菀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