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歌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豆豆,那个姑娘,很好看吗?”
豆豆顿了顿,然后笑了,“很好看。”
夏歌让自己笑出来,“有好看的姑娘就不要我啦,你真是个小骗子。”
豆豆就抿着唇笑,“那不一样,你是我的信仰呀。”
她说,“双双要一直好好活着,才能给我力量,保佑我平安哦。”
夏歌攥着手里冰凉的包子,“……嗯。”
“双双发誓吧。”豆豆笑,“发誓好好活下去,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啦。”
泪水滑过下巴,落在单薄的衣襟里,夏歌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嗯,我发誓,无论怎么样,双双都会活下去。”
“错啦,是好好活下去。”豆豆软软的纠正。
夏歌终于忍不住了,嗓音带出了哭腔,“嗯,好好活下去!”
“快去吧,去晚了,就看不到我喜欢的那个姑娘啦。”豆豆唇角牵起温柔的笑,眼里恍若盛开了三月桃花,说,“那样我会难过的。”
夏歌离开之后,想,豆豆真好看啊。
以前没有发现,现在她觉得,她可能是她见过最美的一个姑娘了。
野狗嘶嚎的厉害,夏歌披星戴月,走了一夜,听那野狗的嚎叫从凄厉慢慢到几不可闻,夏歌到了东边的那个村子,挨家挨户的去找那个最好看的姑娘。
她当然没有找到最好看的姑娘。
因为,她觉得没有姑娘比豆豆好看了。
可是这样不行的。
于是,对东边村子遇到的每一个姑娘,她都会拦下来,然后很认真的告诉她,有一个叫豆豆的姑娘可能喜欢她——她长的好,在溪水里洗了脸后,刻意让自己笑起来的时候甜的要命,村里姑娘淳朴,她每拦住一个人,这样说了之后,就会厚着脸皮要吃的。
东边的村子也闹饥荒,因此很少有人真的愿意给她食物,但夏歌还是凭借着笑脸乞讨来了一些,她抱着那些吃的,就要匆忙回去。
夏歌不信会有漂亮姑娘半夜不顾宵禁跑出来看星星,来这个村子的本来目的也只是为了多讨点吃的,然后快点回去用食物去换药,给豆豆治伤。
“呀,脸生的那个小姑娘。”有个麻衣的小乞丐看她的方向不对,揪住她,“你上哪去?”
“我要回楠明村。”夏歌心里着急,一夜一天都过去了,食物找到了,她还要用这些吃的去求楠明村的大夫帮豆豆看伤——
“你去楠明村做什么?”小乞丐睁大眼睛,“今天早上有去那里的脚夫回来说,楠明村昨夜遭了恶鬼潮——呀,你从楠明村来吗?”
“那你可真幸运啊。”小乞丐同情道,“那个村子里,有你很重要的人吗?”
星光闪烁,站在村口的夏歌手里的食物掉在了地上。
“……你说,什么?”
恶鬼潮。
传说恶鬼会在半夜降临,悄无声息的吃掉所有人,尸骨无存。
——只有可以看到鬼的将死之人,才能预感到恶鬼潮的到来。
——“我不是故意的,我看不到,我以为是鬼,我以为是鬼要来抓我走了,我听到好多奇怪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
夏歌赶回楠明村的时候,晨光熹微,楠明村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楠明村变成了一个被恶鬼占领的死村。
豆豆不见了。
所有人都不见了。
去村口的朱家,也只有一地血泊。
空气中都是连阳光也化不开的浓浓鬼气,和漫天的血腥。
被恶鬼吃掉的人,是连尸体也不会留下的。
夏歌跪在柴房里,望着那一滩血,迷茫了很久。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吃人的恶鬼啊。
所以……早该想到的吧。
想到离开之前野狗的嘶嚎。
想到豆豆连楠明村都没有出过,又哪里来的,东边村子,喜欢的姑娘?
痛,很痛啊。
夏歌颤着手,从怀里拿出她一直没吃的那半个染着血的包子,踉跄着来到了那棵她们曾一起看过星星的歪脖子树下,将包子埋进去,然后为那个姑娘,立了一个无字碑。
她才发现自己一直不知道豆豆的大名。
也没问过豆豆以前喜欢过什么姑娘,家里有什么人,又为什么变成了乞儿。
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来到这个世界,她一直得过且过,浑浑噩噩,不问世事,活得无谓又漠然。
她的理由很简单,她觉得自己在做梦。
可是,凭什么呢。
那么漠然的她,把一切当成南柯一梦的她,凭什么能让那个叫豆豆的姑娘,说出那样的话呢?
她在那碑前,看着那个染血的包子,跪了很久,泪流不止,哭的肝肠寸断。
那是夏歌来到这个世界,哭的最难过的一次。
她第一次恍惚觉得,这其实是个真实的世界。
这个世界里,有一个叫豆豆的姑娘,为了能让她活下去,去偷包子喂她,去撒谎骗她走,然后独自一人在角落里,面对着汹涌的恶鬼,和伤口的疼痛。
除了她,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知道在这孤独而迷茫的路上,曾经有个叫双双的孩子,是豆豆的信仰。
夏歌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楠明村了,她只知道自己狼狈的套上了夏无吟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无视她是那个被豆豆爱慕着的姑娘双双,无视她是害死豆豆的夏歌。
只是双双而已。
而双双,早已随着豆豆的死去,永眠心底。
可是她夏歌,还是要代替双双活着的。
她发过誓。
只是从此每夜,夏歌的梦里,都是恶鬼吃人的景象,她梦见豆豆浑身是血的看着她,明明快要死了,看着她的眼眸却依然温柔。
可是那个温柔的姑娘,就这样被恶鬼一口一口的拆吃入腹,尸骨无存。
而她在梦里眼睁睁的看着,无能为力。
豆豆柔和的声音依然响在耳畔。
——双双,你要好好活下去呀。
至此,夏歌开始憎恶自己的弱小,又开始恐惧强大所要担负的职责。
她无力变成别人的信仰。
再强大厉害,也一样。
她救不了任何人。
她无能为力。
——那不一样,你是我的信仰呀。
豆豆为了救她,浑身是血的模样,夏歌这辈子都不想再在别人身上看到第二次。
从今以后,她不想厉害到可以做别人的信仰,也不想弱小到别人因自己死去。
狗屁的信仰。
她是无能的夏无吟。
仅此而已。
第53章 来日方长
大夫来给夏无吟治伤的时候,顾佩玖的袖子被夏无吟拽的死紧,怕强拆下来会牵扯到他的伤口,顾佩玖就没有动,任由他拽着。李大夫摸着山羊胡,看着顾佩玖没说话,但显然有些为难。
顾佩玖就背过了身体,声音淡淡,“无妨。”
碧玺忍不住,“小姐……”
顾佩玖打断她,“你出去吧。”
碧玺欲言又止,最后只能低头称是。
碧玺出去了,珠帘脆响,顾佩玖背着身体,闭上了眼睛,“大夫,您开始吧。”
李大夫摸了摸胡子,无奈就着少年拽着顾佩玖袖子的手便开始把脉,他看了看少年苍白的脸色,“咦,是这个孩子……”
口气中显然是认识的。
其实一个村子里的,大病小伤都得找他,认识也没什么好奇怪,李大夫也只是随口一提,却冷不丁听到顾佩玖的声音响起来,“您见过他?”
“见过。”李大夫一边回一边切脉,眉头微微蹙起,“这脉象……浮而无力,体力衰弱,阴气过盛,阳气不足啊。”
顿了顿,“之前他带过一个小姑娘来看外伤,还替人家付了钱,差点连自己的要钱都不够了,我看这孩子心善,药便宜了几钱,所以记得清楚了些。”
“这样……”顾佩玖望着窗口被微风吹动的绿帘,声音浅浅,“麻烦您给他看看伤了。”
李大夫沉吟了一声,翻手动了动少年伤口旁边的黑色衣衫,裹得很好的黑色碎布上血已经凝固,和亵衣粘结在了一起,他从带来的药箱里找了一把剪刀,让碧玺找来烧热的烈酒烫了烫,随后小心的剪开了少年伤口的那一块衣服。
“嘶……”
似乎是碰到了哪里,少年抽了一口气,似乎很痛的样子,顾佩玖微微一顿,“……大夫?”
“没事,绷带碎布粘在伤口上,得取下来。”李大夫剪了缠在少年伤口上的绷带,把用小夹子从少年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剪下来的一小块布料扔到一边的小桶里,“不知道是谁给他包扎过了,不过这小子太不小心,又把伤口撕裂了。”
“求求你……”少年似乎是梦到了什么,十分不安,“我一点都不厉害……我很笨的……别……你别让我走……我不去……我不去……我们一起去……”
是那个叫“豆豆”的人吗?
拽着她衣服的手紧紧的,顾佩玖顿了顿,声音轻轻的,“嗯,不让你走。”
她微微侧脸,回头看床上的少年。
她说了这句话后,少年似乎是安心了不少,然而仍像是害怕着什么一样,依然拽着她的衣角不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