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几人连厚衣服都来不及穿,直接紧紧抱在手里,跌跌撞撞地抹黑下山。
一路上清水九娘两个人跌了好几个跟头;苏凌心里空荡荡又紧绷着弦,听着一波又一波的冲锋声心里逐渐冷静下来。
一定是有人守在那个山口,敌人进不来。
对,一定是的。
那个山口他每次都不敢直视,一看就头晕目眩像是要坠崖般恐惧。
那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然防守处。
那人是谁?
苏凌心里突突突猛跳。
“别慌,看着路走,冲不进来的,一定冲不进来的!”
冷静的语调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上扬,最后带着哭腔吼了出来。
苏凌这一吼,几人反倒找到一丝清明了,纷纷挽着苏凌安慰他别怕。
苏凌心口刺疼紧缩,热意涌出眼底。
那是刈哥啊,他怎么能不怕。
一村的妇孺都挤在黑暗的地窖里,各个手持蜡烛、油灯照亮了同伴眼底的惊恐惧怕。
危险来临时大家都毫无嫌隙地挤在一起,昏暗中眼睛瞪得惶恐,只觉得时间十分漫长有些难以呼吸。
苏凌一直紧紧握着手里的菩提玉戒,双手合十紧张又虔诚的祈祷着。
他怕听见冲逢号声,但冲逢号声久不响起,每当乍然死寂的空档,他的心跳就会越来越快。
他的五官隐在晦暗中,眼里急得光亮;心悸头晕手心冒出虚汗,把玉脂浸得湿热。
地窖里的呼吸声似随着冲锋号角声停了;像是紧绷的琴弦,等待着高高扬起的指腹再缓缓下垂波动。
忽得,又响起一阵冲锋号角声。
苏凌蓦地闭眼,这是第十三次了。
号角声响,厮杀声中似有战马凄厉嘶鸣,夜晚的山村似变成了远古战场。
那些亲军,看着苏刈傲然挺立在血泊中,身影不曾后退半步;他身前高高堆砌的尸骸已经冷彻,覆上薄薄的雪沫。
一身劲装染血,冷白的侧脸上溅着血花,寒亮银刃映亮那凌厉的眼神。
冲了一波又一波,眼前人如巍峨青山不可跨越,两岸浅白的雪色衬得他脚下如血渊地狱。
这是个怪物!那身影连月色都照不透,裹着浓厚的山雾血气。
亲军心生退意,但尖刀抵背,退无可退。
不过也有人提出了另一种方法。
他们把战马代替人往前面冲。
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如果前面不是苏刈,如果不是这个陡峭天堑的地形。
战马被狠狠鞭笞也紧绷着头颅绝不前进;
更有人拿着刀砍向马屁股,企图使马吃痛,前奔冲向那堵高墙人影。
他们小瞧了战马的灵性,那道浑身染血的身影就是危险的象征,就是坠入悬崖粉身碎骨的引路人。
战马被虐待吃痛,顿时暴躁怒吼,转而向人群冲去。
马蹄践踏,山道拥挤,人头接二连三滚下。
原本就心生退意的战士见马都跑了,趁机也想逃。
逃的逃拦的拦,仅剩的小几百人中内部战乱了。
苏刈听着山下的刀剑拼撕声,染血的黑睫毛颤了颤,血刃缓缓垂下抵在地面;
手臂崩裂的鲜血迈过黏糊的剑柄,沿着剑刃层次不齐的豁口滚下,滴滴答答汇入血泊里。
如清波般的雪沫越发激荡,它们逐渐盖过苏刈肩头的热血,凝固了地上的血泊。
茫茫莹白中,唯独这浑身鲜血的男人尤为突兀刺眼。
月色逐渐透明,远处山巅泛白。
晨曦将雪花映得清透,苏刈伸手,满是鲜血的手指止不住颤抖,接不住一片薄薄的雪花。
突然,又响起一阵激扬的号角声,接着冲锋声四起。
是援军到了。
苏刈回头朝那条漫漫雪路望去,安全了。
地窖里,妇孺们听着不一样的冲锋号声突然热泪盈眶,纷纷猜测是另一波军队。
她们是不是有救了?
蜡烛燃尽,微弱天光从石头缝隙透进地窖里,里面妇孺们各个脸色欣喜。
唯独苏凌脸色越发冷白,像是冰凌一般好似被周围的热气融化了,他眼里带着雾气,额头冒着冷汗。
他要出去。
苏凌捏着玉环,从欢庆的人群中挣脱,他要出去。
但很快他被拦住了。
“外面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很危险啊。”
“别冲动凌哥儿,再等等。”
苏凌眼泪止不住流,声音发紧发哑,“那是我男人守在外面,我要去看他!”
众人面色一滞,神色担忧着急,又纷纷道应该没事。
苏刈身手那么好……
但是一波又一波的冲锋号声听着似有好几百人……
“可是你出去也帮不到什么忙啊,我们一起等着也有伴啊。”
苏凌急脸吼道,“谁都别拦我,是生是死都是我自己的事!”
他而后哽咽道,“就算是死,我也要和苏刈死在一起。”
苏凌心怦怦跳着,无边的心悸恐慌似把他吞没。
他不能待在这个地窖里了。
他必须出去找到苏刈。
苏凌拉着栗马,带着小黑就下山了。
他把脸贴在栗马脖子上,细声呜咽道,“都说马能感应主人,他回没事的,对吧。”
马没出声,倒是小黑低呜一声,朝前面奔去。
苏凌上马,胸膛贴着马背脊,紧紧抱着马脖子;他轻轻拍下,耳边响起的呼呼风雪,逐渐模糊了他的眼睛。
小黑一路在前面狂奔,栗马却不敢跑的很快,即使苏凌拍它也就匀速前进。
或许它也是有意识的,自责上次把苏凌从背上甩飞的事情吧。
不知道跑了多久,苏凌在一片寂静朝雪中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儿。
他心扑通扑通跳地越发剧烈,胸膛下的马也似受苏凌心跳的影响,还是因为闻到空气中不详的气息,马变得越发焦躁,马蹄哒哒加快了。
不一会儿,马进入峭壁山路。山路旁渗着冰雪,路上厚厚的雪层下是冰块,栗马战战兢兢不敢冒险。
苏凌下马让马在这里等着,带着小黑走进了山路里。
随着太阳从雪层里透出,浅黄的日光逐渐融化了山雪。
苏凌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前面伫立着一道熟悉的人影,背脊青丝上覆满了白雪。
“刈哥!”
风声在山间清晰的传递着苏凌的惊呼声,回声悠长。但他期盼的回头久久没有转身。
苏凌心里凉了一大截,连忙不迭跑进,却发现拐角处突然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还有呵斥辱骂声。
那些士兵爬坡上了拐角,发现挺立的人影也吃了一惊。
难怪说一千亲军,他们只围剿了三百余人,原来剩下的都死在了这里。
那士兵看着苏刈面前的雪层比身后要厚上好几掌,可想而知地下血泊多深多厚。
“好汉!”
那人影没回应,走近一看才发现眉眼睫毛上都凝着霜雪。
他看着身后不远处连滚带爬跑过来的人影,又看着眼前这个雪人,下意识抬手放在鼻尖。
“是热的,还活着别急!”
苏凌眼泪汩汩的流,小黑在一旁朝那士兵低吼威胁。
“哎,我不是坏人,我们是一方人。”
身后涌出越来越多的人,纷纷被眼前累积成山的尸骸,凶残可怖的场景震慑住了。
一时间寂静无声,默默望着一脸苍白染血的人影,心中涌起敬佩。
有人好奇试探走近,看着那残缺的剑刃,想拔出,但那握着的手掌却纹丝不动。
果然是个狠角色,昏迷了还拔不动。
“这人是叫苏刈吧,好像一直跟着蔡大人做事。”
“乖乖,一挑一千啊。”
“他这把剑还是蔡大人托我寻的,寒铁打造的,竟然杀人杀的剑刃豁口,层次不齐了。”
一人上前检查了下他身上的伤口,外伤不重;都是肌肉使用过度力竭,外加崩裂伤口造成流血过多。
这时候苏凌也跑近了,他一把抱住苏刈一声声喊着刈哥。
苏凌快速给苏刈把了个脉,力竭虚弱但脉搏平稳,他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