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燕赞赏道:“身居高位而谦冲自牧,难怪能得世子殿下如此器重,少卿大人前途无量啊。”
李稚道:“承蒙世子殿下愿意提携,他特意嘱咐我好好招待将军,我却多有怠慢,这份器重我亦是受之有愧。无论如何,霍将军不计前嫌,与谢中书一同邀我前来麓山围猎,这是我的荣幸。”
霍燕听李稚说是自己与谢珩共同邀请对方前来,眼中似乎有些意外,下意识看向一旁的谢珩,旋即笑道:“我久居边塞野地,羡慕盛京城的好山好水已久,只可惜一直无缘得见,正好此番能有机会与谢中书、少卿大人共赏大好风光,今日天这样的好,咱们不谈国事,只管尽兴地畅游享乐,千万不要辜负这难得的好光景。”
李稚点头道:“是,美景良时难得。”
霍燕的眼神在谢珩与李稚当中走了一个来回,时人皆道李稚由谢府所提拔却背叛谢府,谢家人厌恶其为人,双方老死不相往来,如今看来传言确实不可尽信。谢珩对李稚的维护之心已经清楚地摆在了台面上,想来这广阳王府与谢家虽然政见、立场各有不同,但李稚私下与谢家人的关系却并不紧张,甚至可以说交好,这谢家人也真算是雅量了。
仆人牵马过来,霍燕与谢珩打过招呼,先行转过身往猎场走。
李稚是直到此刻才终于明白过来,霍燕恐怕早就存了投向谢府之心,难怪他一直觉得此事微妙,以赵慎与霍家两代人的交情,霍燕哪怕再不待见他,也不至于如此落他的面子。当日霍燕远远望见他调头就走,并非嫌弃他招待不周,只是不愿见到他。众人皆知他与谢府不合,霍燕既然有意与京梁士族接触,做此冷落姿态表明态度是理所当然之事,这是顺水推舟做给其他人看的。
李稚将一切都想通后,眼前豁然开朗,他回头慢慢看向谢珩,秋风从山岗上吹拂而过,他额前的碎发也跟着飘了飘。政治场的事情讲究一个点到即止,不能多说,拉拢聚散都是寻常事,谈不上输赢,他对谢珩道:“多谢中书教我射箭。”
谢珩听着他对自己的称呼,视线重新扫过他的脸,在眼神对上的前一刻,李稚却状似不经意地偏脸别开了视线。
李稚见谢珩不说话,想要先行告辞,“既然如此,那我先不打扰两位……”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停了。
谢珩自腰间摘下随身携带的织锦袋,取出李稚找得昏天黑地的那枚官印,递还回去。
李稚哑然,重新看向谢珩。
谢珩道:“丢落在谢府的马车上了。”
李稚慢慢伸出手从对方掌心捡过那枚白玉髓官印,许久才低声道:“多谢。”
谢珩那望穿人心的眼神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抬手一行礼,转身便要离开,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李稚。”
李稚忽然应声停下了脚步。
“我们聊一聊。”
李稚手中握着那枚玉髓印鉴半晌,他想要开口拒绝,但脚下仿佛生了根似的,始终无法挪动步子。他拒绝不了谢珩,他被拿捏地死死的。
麓山风景秀丽,且弥漫着一种其他山岭没有的清幽灵气。此刻枫叶满山,溪水环流,山脚枫晚亭中,顶着密密麻麻的前人题诗,李稚与谢珩对面而坐,相顾无言。亭中焚着净水香,案几中央摆着一壶茶,谢珩一直观察着李稚的神情,李稚垂手搭在膝盖上,一直不自觉蹙着眉,少年步入了权力场之后,脸上再没有无忧无虑的神采了,他浑身充满了戒备、不安,镇定地维持着不输于人的气势。
“心中这么害怕我吗?连抬头看我也不敢。”
李稚闻声抬头看去,正好对上那双熟悉的黑色眼睛。
“你是只在我的面前如此内敛?我听说你在朝中与其他朝官打交道时手腕强硬,说一不二,尚书省的公卿提到你时都要再三审慎,长公主赵颂评价你,说你非常了不起。”
李稚低声道:“谢中书单独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谢珩的语调不急不缓,消弭了许多无形的压力,他看出李稚很紧张,有意让他放松些,“霍家与广阳王府比邻近二十年,双方交情深厚,本该约为同盟,但霍家人的内心却一直摇摆不定,知道这是为何吗?”见李稚不说话,谢珩道:“因为霍家人深知赵慎父子的性格,一个野心勃勃,一个不择手段,任是谁与他们打交道,也要再三斟酌,免得为人所伤。”
这一番话近乎直接挑明了霍家人确实主动向京梁士族寻求结盟。这实属人之常情,但凡脑子正常点的人,只要还追求安稳的日子,都不会选择跟着赵慎这样的“疯子”自毁。霍荀年纪大了,新上位的霍燕性格保守,他在广阳王府与京梁士族当中摇摆已久,近日雍州传来的消息多属负面,赵慎与赵元的暗中博弈令雍州的局势愈发扑朔迷离,霍燕此时入京的举动本身就暗涵了新一代霍家人的态度,为了家族前程考虑,他们需要一个更宽容、更可靠的盟友。
这不单单是霍燕一个人的想法,京畿、西北、天下十三州不知道有多少人心中是这样想的,只不过霍燕是广阳王府此刻最不容失去的一个盟友罢了。
李稚沉默片刻,“这是广阳王府的事,我没有资格置喙。”
谢珩道:“我说的不是广阳王府的事。”
李稚眼中的光忽然颤动了下,下意识将右手后撤,往袖子里缩了下。
谢珩问道:“为什么怕我?是因为那天我逼你跪在地上,欺负了你?”
李稚蓦的怔了下,深吸了一口气,拧着眉头好半天没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珩没有逼他,轻声道:“光明宫夜宴后,我仔细想了很久,当日我心中震怒,一时没能冷静思虑,此事我确有做得不对之处,无论如何,我不应该欺负你,把你逼成这样,我心中也一直感到后悔,你性格骄傲,这本来是件好事。”
李稚完全没有想到谢珩会这样说,下意识震惊地看他一眼,谢珩漆黑的眼睛正注视着他,心脏一时莫名抽紧,为了掩饰手上的颤抖,他假装擦了下手。
谢珩问道:“你心中喜欢他吗?我说的是赵慎。”
李稚的动作猛的停住了,谢珩的语气相当温和,但听在他的耳中,这一句句话简直像是惊雷似的接连劈头盖脸砸下来,他完全回答不上来,简直是不知所措了。
谢珩道:“我想了很久,难得我也有不能确定的事,于是拿来问问你,告诉我,你喜欢他吗?”
李稚道:“这无关紧要,我的事与世子无关。”
谢珩听出他的语速比平时快很多,像是在极力掩饰着此刻剧烈起伏的心情,他停了下来,没有即刻接着问下去。
李稚将无处安放的双手放在了桌案上,紧接着就是一段极为漫长煎熬的安静,他坐不住,忽然起身想要告辞,刚一有动作就被对方按住了手臂,谢珩漆黑深邃的眼睛望着他,手中缓缓用力将他按了回去,那力道不大,但李稚却挣脱不开,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惊与意外,他重新坐下了。
谢珩没有立刻松开手,他观察着李稚脸上强撑镇定的表情,手顺着他的手臂一寸寸慢慢往下,覆上了始终紧握成拳的手,他将两根手指慢慢插进去,用力把拳头掰开,一枚黑青色的玉€€应声滚落在案上,咚一声响,仿佛是不见天日的秘密被撬挖了出来,所有真相大白于天下,李稚的脸色瞬间变了,这正是谢珩刚刚给他套上的那枚。
谢珩今日这身玄黑色的衣裳意外衬得他有种罕见的迫人气势,令人不能直视。
“喜欢它?”
李稚回答不上来,脑子里的弦绷得太紧了,此刻开始疯狂地嗡嗡做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手中一直握着这枚玉€€,低头盯着那精巧的物事看了半晌,眼前的画面开始抖动起来,他脑子里不断闪现出那日喝下梦华之后的场景,那些断断续续的对话,甚至那些暧昧的、不能言说的隐晦记忆,对面那双漆黑的眼睛像是将他看穿了。
他重新抬头看向谢珩,一字一句清晰问道:“你想要跟我上床吗?”
谢珩被他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给问住了。
李稚的眉头紧锁,眼神透出锋利,一刹那间的神态倒是与赵慎很神似,都有种难以言喻的奇异神采,疯狂、绚烂、孤注一掷。他要彻底解决掉这件永远都令他方寸大乱、节节败退的事,忽然他反客为主一把翻手抓住了谢珩的手臂,起身环住谢珩的脖颈,低头吻住了他。
两人之间的桌案顷刻间被他这剧烈的动作带翻,青瓷茶具噼里啪啦摔碎一地,已经凉透了的茶水泼溅了两人一身,李稚浑然不觉,用力扼着谢珩的脖颈,浑身因为强烈的刺激而战栗起来。
谢珩显然没想到李稚会这样做,一时也被他惊到了,潮湿黏腻的舌头抵着他的唇齿,李稚深深地吻着他,动作激烈又缠绵。就如同李稚第一眼在狩猎场见到一身黑色劲装的谢珩时就想做的那样,他不再克制、不再隐忍、不再谨小慎微,他吻着谢珩,突然间停下来,贴得极近,仔细看这张天生优越的脸。
“我真的喜欢你,喜欢得要命,你想要跟我上床吗?”
亭外枫叶染得漫山遍野都是猩红色,像是有人放了一把火,随着这道带着连绵尾音的追问,直接烧到了天际,彤红的火光印在李稚的眼睛中,有种疯魔的神采。他用力揪着谢珩的衣领,对视片刻,忽然又猛的低下头吻他。在亭外不远处随侍的裴鹤没敢想自己有生之年竟能看见这种离奇的场景,他惊呆了。
谢珩终于回过神来,想要推开李稚,却被李稚一把握住手,揽在了自己的胸口处,让他仔细地感受这狂乱的心跳,缓缓低声道:“你也喜欢我,是不是?所以你才带我回去,处处帮我解围,一次次地劝告我,我记得你让我抱着你……那天你为什么要推开我?”
谢珩的手刚动了下,却被李稚攥得更紧,不愿松开。
李稚直直看入他的眼睛,“你不想要我吗?你不喜欢我吗?你明明也喜欢我,你有多喜欢我?”他一句句地问着,越发轻下去,直抵人心深处,谢珩看着他没说话。
在李稚再次胡乱吻上来时,谢珩的手往上移,停在李稚的肩颈处,像是犹豫着要不要推开,在李稚将手从腰侧伸入衣服内开始慢慢摩挲时,他终于猛地用力将人掀了出去。
李稚的后背撞上了倾倒的桌案边缘,砰一声响,震得他呛了下,引起了剧烈的咳嗽,谢珩下意识又伸手去捞他,低头盯着李稚的脸看,说不上来是副什么神情,李稚却并没有害怕,甚至慢慢握住了谢珩压在他领口的手。
谢珩没有说一句话,终于抽出手起身离开。
李稚手中一空,他并没有扭头看,脚步声渐行渐远,谢府的侍卫也随之无声离开。
当一切动静全都消失后,李稚这才慢慢直起身,在原地盘腿而坐,抬手整理了凌乱的衣服,双手搭在膝盖上,垂头半晌,他在自己的衣服上用力擦了下刚刚被碎瓷片划破的左手手背,心中实在百感交集,一时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血没止住,他又在身上用力擦了下,他忽然抬手按住了额头,张着口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他闭上眼睛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在亭子的横栏前坐下了,有侍者悄悄走上前来,却并不敢发出声音喊他,瞧着很是不知所措。
“把萧皓叫过来。”
侍者忙应声退下去了。
李稚不再理会流血的手背,只呆呆地坐着。
大约过了有一刻钟,有脚步声自身后重新响起来,已经快恢复平静的李稚不疑有他,开口道:“寄封信给世子,霍家人确有投靠士族之心,让他多加小心,与霍家商量好的事要另做新的筹谋,以防被人出卖。”他停了下,“霍家人太精明,只跟赢的人结盟。”
身后的人迟迟没回答他,李稚回过头看去,发现来的却并非是萧皓。
去而复返的谢珩正看着他,李稚顿时没了声音。
第91章 狩猎
李稚没想到谢珩会折返回来,一时心中意外。
谢珩的视线往下移,看向他袖口渗出来的血痕,李稚下意识把手往回撤了点。
谢珩走上前去,李稚刚要起身,他按住了李稚的肩,握住手臂揭开袖口看了眼伤口。伤口约半指长,刚好割伤了血管,所以才流血不止,能看见血肉里埋有极碎的瓷片,好在并不深。谢珩从腰封中取出方帕,盖在了伤口处。
“不用。”李稚刚想把手收回来,谢珩忽然看他一眼,李稚清晰地感受到手腕上传来巨大的力道,喉咙不自觉梗了下。
谢珩擦了下渗出来的鲜血。
狩猎时需要奔跑、骑马、射箭,为防有人受伤,谢府提前安排了医者乘坐马车随行。
此时的马车上安静极了,谢珩让侍从退下去,帮李稚清理手背的伤口,止住血后上了些药。李稚别开脸,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按着额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看起来有几分坐立不安,但没有表露得太明显。谢珩全程没有说话,将伤口处理完,他却没有立刻松开手,注视着着那截至今仍然有些异样的手腕。
李稚见伤口已经包扎完,想将手抽出来,却没有抽动。
谢珩用食指慢慢扫过那截手腕,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皮肤下的骨头仍然留有轻微错位的痕迹,这是无法避免的,任何严重的骨伤都无法痊愈如初。谢珩开始回想起有关那个夜晚的记忆,手顺着本就清瘦的手臂往上捋,猩红的袖口被慢慢推上去,层层叠叠积在手肘处,他长久地看着那一长截苍白颜色的手臂,眼神教人看不出东西。
时间一点点流逝,持续的安静将所有声音都无限放大了。
李稚似乎察觉到了些什么,不自觉屏了下呼吸,马车中顿时听不见任何声息,片刻的沉默后,李稚率先开口道:“多谢,我先告辞了。”
李稚忽然把手往回抽,另一只手已经去按车门处的横栏,却被一股力量直接拽了回去,手收回来时无意把墨色的车帘打了下来,哗啦一阵响,马车内部骤然间暗了下来。谢珩握着他的手腕稍微抬高了些,没让他再次伤着手,李稚半边身体砰的撞在了侧壁上,肩膀往后扭,手被反折到了身后,谢珩捞过他的后颈,低下头吻他。
“唔……”李稚霎时间浑身都僵住了,找不到着力的点,后背擦着侧壁,靠在了角落中,他还没反应过来,又像是不敢置信。眼中的世界一瞬间变得极小,只剩下这一方黑暗笼罩的角落,他所有的呼吸都停了,肩膀被用力打开,唇舌被抵着碾压,熟悉的清冽气息一股脑冲入了脑海,男人压着他,身上有一种从上而下的强势,令人无处躲闪,李稚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那张自对方手中缓缓拉开的弓。
铮的一声,脑子里有根弦直接崩断了。
昏暗的马车中不时有片缕的光从窗漏进来,谢珩手抚着那截脆弱的后颈,不时用手指指节碾过喉骨,片刻后,李稚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谢珩拿捏着那截手腕没松开,继续往后折,将人环抱住了。他腾出只手去将织金的领口翻折下来,顺着打开领口往下解李稚的襟带。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甚至什么都没有开始做,却给人以一种惊心动魄之感。
“你……”李稚颤抖着,浑身的力气被抽离了似的,过了片刻,他慢慢不自觉地抬手抱住了对方的脖颈。
萧皓来到了枫叶亭中,却没有见到人,他四处找了找,然后回过身往外走。
很久之后,大将军霍玄最器重的谋士崔嘉主持编写了一部《南梁史》,用以记载梁朝北地三百年变迁。他在书中提到了一件有关晋武公的奇闻异事。元德十九年冬,氐族四十万人围幽州城,西北安危系于一线,所有人包括将军霍玄全都寝食难安,唯有年轻的晋武公神色、举动都悠闲如常。城中百姓有天夜晚看见他坐在路边榕树下,与一个老僧聊了很久,后来风传为他是向神仙打听天机,认为其必有退敌把握,于是人心稍定。
但其实在那个危机四伏、难料生死的大雪夜,李稚只是与这位偶然遇到的老僧聊了些过去的事情,一些他深埋在心中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的秘密。
“人生不相见,动若参与商,我有一个此生永远也不会再见面的朋友,近来我总是想起他。我对所有人都问心无愧,唯独只做了一件自私的事情,我明知道有些缘分不可能结出善果,但我太想要得到他,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刻,得到过与从没有得到过也是全然不一样的,我抑制不住我的私心,强求了一回。”
老僧安静地听着。
“人一旦荒唐起来,好像是着了魔,明知不该如此,但仍是这样做了。为了我的一己私欲,我将他拖到了万丈深渊中,让他原本清静的一生都为我所牵累。宁搅千江水,不扰圣人心,我当时不解其意,等我终于明白过来,一切已经太迟了,是我连累了他。”
“那一座盛京城确实是千古风流之地,我离开了这么久,却仍然总是梦见它,梦见它又开始下起了雨、下起了雪,我记得它满城烟柳、乌鹜齐飞的样子,夜半笛声飘落金陵城,那些如梦似幻的日子让我觉得这世道并不算黑暗,值得我为之再赌这一场。有些人即使知道今生不会再相见,但却无时无刻不在心中,如望秋水,如见明月。”
李稚说着笑了起来,盲眼哑口的老僧用食指在雪地中慢慢地写了两个字,“心爱。”风雪哗啦地吹个不停,李稚望着那两个字许久无言,那一刻他的心中确实无比思念着、爱着远方那位再也不会相见的故人。
麓山马车中,精疲力尽的李稚喘着气坐在绒毯上,身上简单地披着件发皱的外套,将脸埋在谢珩膝盖中不知道多久,终于费力地抬手,慢慢揭下被绑在眼睛上的玄黑色纱带,却没有即刻睁开眼睛。他从未想象过,人世间竟是会有这种令人目眩神迷的极乐,如狂潮似的冲刷着他整个脑海,教人一遍遍溺死在这片汹涌的黑色欲海中。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世上会有数不清的人沉迷鱼水之欢不可自拔,称其为天下第一等的欢愉,甚至还有糊涂的痴情男女心甘情愿为之赴死。人至死都心之所向,至真至善的情。
谢珩慢慢抚着李稚的背,低头看着他,心头的怒意已经消散,转而是一种复杂难辨的沉沉心绪。马车外传来簌簌的雨声,清晨时还秋高气爽,来了一阵风,山中忽然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更衬得昏暗的马车中一片宁静。此番霍家人远道而来,与谢家人相约在山中狩猎,以谢家的门风,照理说要尽地主之谊,但谢珩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天光从飘动的帘子细缝照入马车,李稚抱着他一动不动,他慢慢拢住李稚的肩,手不自觉地揉捏着他,多了些怜惜。
第92章 狩猎(下)
霍燕在猎场上骑马转了一圈,打了只野山羊,当场命人炙烤分给了侍从们。他最小的儿子霍亮今年九岁,拎着只打到的野兔跑过来向父亲献宝,“父亲!兔子!”
霍燕慈爱地摸了下他的脑袋,“去吧,骑上马去追你的哥哥们。”霍亮转身往远处跑,霍燕接过侍从递来的汗巾擦手,对徐立春道:“年纪果真大了,比不得年轻人能耐,还是把地盘让给他们吧。对了,为何不见谢中书?”
徐立春道:“谢中书临时有些要事,恐要先行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