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不片刻,三栾改变了打法,主动进攻,攻势越来越凶。丹阙从前和他交手,他都是以守为主,头一回见他来势汹汹地主动攻击,又有些乱了阵脚。三栾毕竟比他年长二十岁,也就多了二十年的功底,招式信手拈来,变幻多端。丹阙一时间防备不及,被他一刀贴着胳膊斜斜砍过,只觉胳膊一痛,皮肉为剑气所伤,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刺痛感让他一激灵,突然间就紧张感烟消云散。
上山之前韩锦与他说的话还历历在耳,他究竟在紧张什么?他在怕什么?输了又如何?打不过三栾又如何?韩锦就在附近,韩锦会救他,他的小傻子是万能的,只要他不死,他的小傻子就一定有办法。等到离开这里以后,他和他的小傻子还有很漫长的日子可以一起度过,那会是很美好的岁月,赤霞教、无眉、三栾……什么都算不得什么了。
丹阙活了二十二年,从来没有依靠过别人,但凡能亲历亲为的事他都不愿假手他人。也因此,在与人对决的时候,他都怀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思,因为一旦他输了,就没有后路可退,没有人会帮他,弱肉强食自古天道。然而如今不同了,他有了他的小傻子,便不必一条路走到黑。
三栾出手越发凌厉,然而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对手突然变得灵活起来,看起来就好像刚才对方身上绑着一块巨石,而此刻那块被巨石卸下了。因为先前丹阙每一回出手时都有所顾忌,既要算对方的套路以期逼出对方的破绽,又要小心翼翼地周全自己,以免让对方钻到空子,这样一来,行动反而受阻。然而此刻他全然放开了手脚,才真正将平日刻苦训练的水准发挥出来。不片刻,三栾渐渐落了下乘,出手也不再那么沉稳。
丹阙使出一套梅花刀法逼得三栾连连后退,一把长刀兜头劈下,三栾横刀架住,丹阙立刻拍出一掌直逼他胸口。三栾不得已之下侧身躲闪,丹阙手掌从他胸前滑过,突然间手腕一翻,一枚毒针激射过去。三栾情急之下只得收手,急速后退,丹阙的刀落下来,在他胸口上划出一道口子,不仅如此,他的手腕临时收力,也被震得酸痛,一时片刻竟抬不起刀来。丹阙早料到他会退,脚步前移,封住他的去路,抽刀再砍。三栾手上无力,只得靠步法躲闪。丹阙左突右斩,令他渐显疲态,却又毫无反抗之力,愈发狼狈了。
忽然,丹阙觑准时机,运足力气一刀斜斜砍了过去!此刻三栾手腕有伤,无法以刀锋抵挡,势必矮身躲闪。丹阙同时一脚向他腿下扫去,三栾不得不斜斜跳了出去。他这一跳,起势匆忙,身体尚未做好准备,只要在此时紧逼,就能叫他更加狼狈。如此再接三招,饶是三栾内功再深厚,亦无法抵挡!
丹阙已见胜利曙光,兴奋得瞳孔微微收缩,一招光影剑使得眼花缭乱,几乎把三栾逼上绝路。就在这时,突然之间,一把匕首从斜里飞了过来!
那突如其来的暗器和丹阙的刀形成了夹逼之势,此刻三栾已退无可退,背后就是大树,往左便会被丹阙的刀砍伤,往右便会被飞刀刺中。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三栾只怔了一瞬间,便义无返顾的向右扑了过去。
“噗!”利刃划开血肉的声音。
三栾被那飞刀的力量带着背部撞到树干上,那利刃就插在他心口上方不过两三寸处。紧接着,丹阙的长刀夹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几乎不必这么做,因为那把匕首已要了三栾半条命。
然后,三栾和丹阙一起扭头望向射出这把飞刀的人——纪舒。
纪舒站在原地,背后的火光使得他的脸埋没在黑暗中,然而他亮晶晶的眼睛里当真带了三分笑意:“遗憾吗?”这句话,是看着丹阙问的。
丹阙不解地蹙眉,三栾却哈地一声笑了出来。不过他只笑了一声,就因喘不上气来而歇声了。
纪舒一步一步走上前,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你一心想打败他来证明你自己,从很小的时候就想了。可惜,你这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因为他要死了。”
丹阙一怔,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纪舒说的的确是实话,他一直一直以来都想要亲手打败三栾,他之所以没有和韩锦一走了之,又回到这入岭山上,一是想毁去今日的赤霞教,二来便是冲着三栾来的。然而就在他几乎要成功的时候,纪舒那把突如其来的飞刀让他的这个目的未能完满达成,并且再也没有机会达成了。
纪舒走到两人跟前,丹阙有些警惕地看着他:虽然纪舒为他和韩锦挡下了飞箭,可他并不相信纪舒,并且始终摸不清纪舒的立场。然而纪舒根本没有在意他,而是走到三栾面前,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三栾抬起手,丹阙立刻把手中的刀往他脖子上又逼近了几分,他的脖颈上已经淌下了鲜血。然而三栾对自己脖子上的刀置若罔闻,伸手抓住了插在自己胸口的那把匕首的柄,额上因用力而青筋暴起——他将那把匕首拔了出来!
瞬间,他的伤口喷射出浓稠的鲜血,溅了纪舒和丹阙一身。因他的这个举动,他的表情显得狰狞恐怖,双眼通红,脸色泛青,险些昏厥过去,他却扶着树干站住了。然后他举起匕首,朝着纪舒刺了过去。纪舒连躲都没有躲,就那样平静地看着三栾。
那把匕首最终在纪舒的咽喉前停下了,没有刺下去。三栾喘着粗气道:“是谁?”他的气管受了损伤,说话的声音就像漏风的炉灶。
纪舒垂下眼,过了一会儿,扭头往身后的山头看了一眼——山上两派人还在打斗,不过比起方才浩大的声势,此刻已安宁了不少。双方都死了不少人,因有韩锦这样以一敌百的高手在,三栾一派原先人数占多,此刻已落了下乘。而如今三栾落败,对于众人的士气也有所影响,局势已完全倾斜,此刻已几乎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三栾往山头上眺望了一眼,看着韩锦那道英姿勃发的身影在山坡上势不可挡的气势,微微叹了口气:“可惜我没有机会和他打交道了。”
咚的一声闷响,三栾松手,手中的匕首落到了地上。他有些颤抖地将手伸进衣襟里,摸出一个瓷瓶,递给纪舒,指了指他肩上的箭头,道:“解药。”
纪舒浑不在意地低头往自己肩上的伤口看了一眼,接过瓷瓶,然后弯下腰,捡起了那把匕首。他望着三栾,眼中的笑意越来越甚,低声道:“都结束了。”
三栾闭上眼,道:“都结……”话未说完,他便再也说不下去了——那把冰冷匕首准确地插进了他的心口。他用力咬住牙关,不发出些许声音,整张脸扭曲变形,身体不住痉挛,片刻后身体终于软了,然后重重地倒了下去。
丹阙不可思议地看着纪舒,纪舒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了。丹阙弯下腰,摸了摸三栾的身体。他沉默了很久,然后缓缓将丹霞刀收回了刀鞘中。
三栾,死了。
赤霞教的教主三栾,死了。
三栾死后,山上的局势愈发混乱起来。此时尚不过一更天,天色还暗着,全靠人们手里的火把照明。纪舒一头扎进了夜色中,便隐没不见了。韩锦在山坡上看见三栾倒下,便立刻丢下众人,回到丹阙身边。
他蹲下身,看了眼插在三栾胸口上的匕首,颇有些讶异:这并不是丹阙的武器。丹阙在他身边蹲下:“是纪舒。”
韩锦茫然极了:“为什么?”
丹阙微微摇头:“我不知道。”
韩锦四处张望:“纪舒人呢?”
丹阙道:“他走了。”
韩锦蹙眉:“他走到哪里去?”
丹阙依旧摇头:“我……不知道。”
韩锦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哥哥,现在怎么办?”
丹阙抬头望了眼四周凌乱的局势。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形,他带来的那些手下眼见三栾已死,正欢喜地向他聚拢。三栾和纪舒的手下还在混战,然而他们越打越茫然:教主死了,魔尊不知去了哪里,没有人向他们传达命令。
丹阙突然抓住韩锦的手,道:“走!”
韩锦一愣,旋即了然,笑道:“好,我们走!”
于是两人手拉着手奔向黑暗之中,身后有人惊讶地大叫:“炽焰魔尊?”然而两人只作未闻,不片刻,便将众人远远抛开了。虽然天色很暗,然而丹阙对入岭山的地势十分熟悉,带着韩锦在黑暗中一路穿梭,没过多久,一条下山的小路便出现在眼前。
韩锦一路跑,一路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太……太有趣了……”
丹阙见他笑得前仰后合,虽不知他为何而笑,却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你开心什么?”
韩锦道:“三栾死了,纪舒跑了,你与我亦跑了,留下那么大一个烂摊子,这赤霞教一个牵头的人都没了,那些人可不该十足纳闷?”
丹阙轻笑道:“是啊,的确好笑。”
韩锦边笑边摇头:“赤霞教这下可算完了。偌大一个邪教,怎么就落得这样的下场?”
丹阙又回头望了一眼。远远地,他还能够看见身后的星点火光。他轻声喃喃道:“散了,也好。”
突然间,两人听见附近响起脚步声,立刻警惕起来:也不知是哪个蠢货追了上来。韩锦道:“我去劈晕他。”
丹阙点点头:“无论是谁,不必再杀人了。我已杀够了。”
韩锦拨开树丛,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没跑出多远就看见一人正在树丛中摸索,看他前行的方向,也是往山下去的。韩锦定睛一看,诧异道:“纪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