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君情 第2章

“阿行。”

云尘望他一眼,找了张软椅坐下,撑着头笑了笑,语气缓缓听不出情绪:“从小到大,你要何时才能不唤我殿下?”

楚樽行张嘴,一个“身”字刚脱口,云尘便接道:“身份有别,于礼不合。”

“你除了这八个字,还会说些别的吗?”

云尘眸底有些黯然,眼神透过药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窗外刚停不久的雪不多时又重新落了起来,雪起雾气泛,亮闪闪缀在各处,倒是蒙上一片仙意。

楚樽行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将目光从云尘面上挪开。

他不是第一次听他这么问了,但有些东西一差便是一生。若是注定无法登上台面畅谈,倒不如一直待在泥底,好歹还有一线生机,不至于明光骤灭,无处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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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楚是攻,殿下是受!

第2章 萌生契机

云尘幼年初见他时,楚樽行也还是个半大孩子,仅与自己相差半岁不到。先前听闻是将军府送来的人,云尘一直以为是来给自己做伴读的。

后面见六福公公将他带去的是配房,那都是些太监宫女住的地方,这才打听到原来他是楚老将军醉酒后在外面跟花楼女子有的孩子。如此卑贱又难以启齿的身份自然没资格伴读,顺帝也只是卖老将军一个面子才让楚樽行进宫当了个侍卫。

楚老将军这一举动,无疑是弃子,将他扔进宫中,从此生死便随意。

宫里人明面上说不得什么,背后却是一口一个野种地叫他。楚樽行只将这些事连带旁人的羞辱一概视若无睹,照旧按礼做着该做的事。

宫里趋炎附势惯了,云尘看得心烦,见他也只是个孩子,便把他调来内殿当侍卫。楚樽行也只是屈膝跪地,淡声一句:“多谢殿下。”

一声殿下,一叫便是十几年,也将两人远远隔在尊卑对岸。

次日一早,两匹快马赶着刚起的晨光踏出皇城。六福公公年纪大了不适宜南下颠簸,云尘又嫌带着太监随从行动不便,故此趟只有他跟楚樽行两人。

“此次南下,正好跟三皇兄行径撞上,说不定还能遇着他们。”云尘放下缰绳,任凭马儿慢悠悠缓步向前。左右不赶时间,且路上这番雪景,就是比皇宫的让人多稀罕几分。

楚樽行从袖袋中拿出一壶水跟几块小糕点递过去:“殿下还未告知,我们此行南下究竟去往何处?”

离宫前云尘只模棱两可地说了句即刻南下,至于去哪里,为了何事,却是只字不提。楚樽行有心想知道,但主子不肯说,他自然也不能多问。

“南水县。”云尘接过水壶晃了晃,小抿了两口,将剩下的一多半留给他,“阿行可还记得前些日子那告御状的疯子?”

楚樽行点了点头,他自然记得,这事当时可闹得沸沸扬扬的。

“父皇召见他时我刚好也在,只是他神志不清,从头到尾嘴里就只会念叨‘南水县’跟‘翠儿’两者。”云尘道,“父皇本来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谁曾想那疯子见状竟当场撞死在大殿上。父皇觉得此事冲了晦气,便借着寻访的名义让我去探一探这南水县到底出了何事。”

楚樽行像是想起了什么,“之前萧将军偶然提起,南水县的县令叫廖秋,是右相的人。”

大顺右相€€€€江胜平。

云尘微微一顿,随后道:“右相身在朝堂,手却伸得到处都是,一把年纪,也是难为他了。”

“那殿下有何打算?”楚樽行皱了皱眉。这事听着没头没尾的,想查清楚怕是得费一番功夫,况且一个疯子说的话,是真是假的也尚未可知。

“车到山前必有路,在好的打算也得到地方了才知道行不行得通。”云尘伸手拉下一条树枝,从上面敛了团雪,搓成一个圆球砸向楚樽行肩上,“不过阿行,我们这趟可是微服,你这殿下来殿下去的,怕是用不了多久大家都知道南水县来了个皇子了。”

“换个称谓听听。”

阳光半洒半融在他身上,将他眼底反衬的熠熠生辉。

楚樽行掸去落在肩上的雪,踌躇片刻道:“公子。”

云尘轻叹一声,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他撩起缰绳一挥,马儿吃痛应声撒腿将楚樽行落在身后,雪地被扬起团团雾气,将云尘的一声抱怨送入耳中。

“死脑筋。”

楚樽行挥手散开面前的雪雾,扬鞭跟了上去。

城里策马太过张扬,进城后二人便将马寄在马夫那,徒步在街上闲逛。街上人流接踵不断,张张脸上都是笑意盈头,周围隔三差五传来叫卖起哄的欢闹声,嘈杂却很是和谐,这般其乐融融的氛围属实让人忍不住放松下来。

云尘带着楚樽行挑了家位置较好的客栈,上楼时还顺嘴吩咐小二送些饭菜上来。

楚樽行进屋后就忙着四处收拾打点,云尘不会干这些琐事,便跟在他身后自顾自地同他讲些有的没的,也不管面前这人有没有在认真听。

等楚樽行安顿好一切后,小二恰好将四五碟饭菜端上来,云尘也顺势收了声提筷用膳。

还别说,这南水县厨子的手艺,倒真跟皇宫的御厨相差甚微。

云尘每样都尝了些,又将觉得味美的菜式一筷接一筷地往楚樽行碗里堆,直堆出了小山那么高。

“这南水县的厨子不错,就是不知道医者如何。”云尘吃了几口后感觉腹中微饱,便停了筷,坐在对面看着他吃。

“殿下找医者何事?”楚樽行面上不解,这一路上云尘所有行迹他都看在眼里,并未有哪里留下伤处。

“自然是找来替你看看的。”云尘夹了块酿豆腐塞进他嘴里,又反过筷子戳了戳他的脸,“看看是不是天太寒将阿行的脸冻坏了,否则为何一直板着个脸。”

楚樽行闻言身形一僵,他直觉他们这趟南下必定不会安稳,全身心只留意着周边有没有异动,还真没分心于自己的情绪。

他咽下嘴里的豆腐,有些不自然地勾起嘴角,笑意极浅:“如此殿下可满意?”

“自然满意。”

云尘眼睛弯成一道月牙,看得满心欢喜,刚想张嘴再说些什么,却被楼下一阵瓷器碎裂和吵嚷叫骂声引去目光。

“小二。”云尘推开门,探头问道,“楼下出了何事?”

“哎呦喂,这位公子,扰了您的雅兴真是对不住了。”小二小跑着过来,连连欠身,脸上无奈赔笑道,“这不是楼下有个独眼婆婆吗,平时人和蔼得很,别看她身患重疾但拉曲儿那是一绝。掌柜的看她可怜,也就默许她日日来栈里拉曲儿换些钱花,谁想到今日倒还耽误了公子。”

“听着是个好人,可是在下面闹了什么矛盾?”云尘透过栏杆垂眼下望。

一位老妇人一身粗麻布衣打满了补丁,正红着脖子不断拿碗碟砸向对面破口大骂的男人。她身后放着一把奚琴,琴尾绑了条破了角的淡红色帕子,琴弦也有些生锈,想来是用了不少年头了。

“唉,苍天无眼啊,造孽啊。”小二摇了摇头,神情隐隐有些不忍。

第3章 林中破庙

“那独眼婆婆姓吴,家里除了一个疯疯癫癫的丈夫外就剩了个女儿。别看老两口身子骨都不行,但生出来的女儿却是好好的,人长得美,又机灵,在烟雨楼卖艺不卖身,跟周边人关系也都好得很。”

小二提到这笑了笑,随后又叹了口气:“可好不容易这些年他们一家日子好过了些,偏偏前不久她女儿又失踪了,那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啊,谁家都说没看见过。找了好些日子都找不见人,没过几天她丈夫也丢了踪迹。这吴婆婆受不住打击,但女儿老伴都生死不明,她怎么着也要撑一口气找出来才肯甘心。那往后她照旧日日来栈里拉曲儿,只是人变得越发古怪,总是无故冲人发脾气,想是也疯了个大概。”

云尘点了点头,放了一锭碎银到他手上:“多谢。”

小二顿时眉开眼笑,将手里的白色垫布搭上肩头,谄笑道:“小的谢谢公子。”

云尘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进屋前又往下看了一眼。

楼下两名伙计将吴婆婆拦在身后不停给对面男人道歉,男人虽是骂骂咧咧的但终也摆摆手没再追究。

楚樽行掩上门,低声问道:“可要属下前去调查一番?”

“阿行怎么知道我要管?”云尘反问了一句。

楚樽行将剑柄擦拭干净,声调淡淡却格外笃定:“殿下心善,一直便如此。”

“是吗?”云尘似笑非笑地望向他,“可太傅大人一直说我是个心狠之人,连母后都说我处事手段太过毒辣。”

“宫里行事,若是让人轻易看穿了性情,岂不等同将脖子送于对方刀下。”楚樽行道,“表意与本心不同,也是无奈之举。”

“那你呢?”云尘对上他的眼睛,眼底隐约闪过些期待,“你的本心与表现出来的,可否一致?”

楚樽行被他问得哑了声,双手微微握拳,低头错开他的视线。

“罢了,不问就是了。”云尘眼里暗了暗,随后无事般岔开话题,“先随我去楼下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这阵天色刚刚压沉下来,街道上的人也各自收摊回屋。云尘在周边徘徊了良久才问到些边边角角,最终二人绕过闹市区,在一片密林外停了脚步。

林子深处泛着隐隐光点,模糊能看出来落着一座破庙€€€€是二人好不容易探知到那位独眼婆婆现如今的住址。

楚樽行擦燃一卷火折子,让云尘落后自己半步,一路走到破庙门前。

庙里破败不堪,蛛网遍布在各个角落,带来一阵腐臭的腥味,偶尔还有几声€€€€€€€€像是老鼠夜行的声音,怕是荒废好些年了。

庙里正中央摆着一尊佛像,周身早已不复往日般金光灿烂,密密麻麻地裂了一片缝隙,不断从里面爬出些蚂蚁黑虫。

但即便如此,佛像前依旧虔诚地跪坐着一位老妇人,她双手合十,嘴里不断念叨着什么。

云尘大致确认了面前之人就是吴婆婆,刚准备上前询问一二,却在听清她口中念叨的话时猛地一怔。

“愿佛祖保佑我女儿翠儿魂归顺安。”

翠儿?

他几乎瞬间就想到了那告御状的疯子,他口中不断重复的可不就是“翠儿”吗。小二先前说过,吴婆婆的丈夫也是疯疯癫癫的,他当时没多想,可如今再一看,疯子、南水县、翠儿,正好全对上了。

他下意识地朝楚樽行看去一眼,对方也跟他相同的反应。云尘心下不由涌上一阵说不清的情绪,本是想来多管一趟闲事的,却不料歪打正着,赶巧将此行的目的撞了个迎头。

寺庙的门腐烂在地,云尘轻轻踢了一脚前面的木棍造出点声响。

吴婆婆慢慢转过身来,眼睛空洞一片,脸上尽是迷茫。

三人对视了许久后吴婆婆才将目光逐渐聚焦到他们身上,她哑着嗓子问道:“二位公子深夜来此破庙,是有什么事吗?”

云尘避开地上的碎木,走到她面前,找了个处还算干净的地方站着:“老人家,我们二人云游至此,在客栈听闻了你与你女儿的事,想着是否需要我们帮忙?”

听到“帮忙”二字,吴婆婆低声笑了笑,老皱的皮肉松松垮垮搭在唇角边:“这可是趟浑水啊,我自己淌了便是,何必再淹死你们两条人命呢。”

“何出此言?”云尘与楚樽行对视一眼。

吴婆婆上下打量了他们片刻,面上掩饰过些惊疑,她拿了两个发霉的团蒲放到二人面前:“二位公子若是不嫌脏便坐下吧,我年纪大了,仰头讲话还是有些吃力。”

“二位不是口中的江湖游历之人吧。”见他们坐下,吴婆婆指了指云尘,半垂着头道,“仅公子这身衣物,怕就不是江湖之人负担得起的,想来应该也是位官老爷。”

“老人家好眼力。”云尘微微颔首,随口诌了个身份,“家父确乃朝廷命官,但奈何在下贪玩好事,趁其不备便偷溜了出来。”

他说话时刻意咬重了“命官”二字,在看到吴婆婆眼底明显的动容后继续道:“老人家可否同我说说为何会搭上我二人的命?”

“公子可知这表面饱食丰衣、兴旺乐业的南水县近期少了多少人吗?”吴婆婆搓了搓手,苍老的声音透着些薄凉,“大家都是事不在己便耳不闻声,加上翠儿,近期至少失踪了几十人有余。”

“可有去报官?”楚樽行问道。

“报官?”吴婆婆自嘲地勾了勾嘴角,随后轻飘飘道,“报官容易,可真的指望那些人管,就难如登天了。自古衙门六扇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二位公子生在显贵之家,又岂能体会这其中道理?”

“况且县老爷眼皮子底下,公子觉得谁又能犯上作乱呢?”

第4章 地底暗门

夜幕低垂,明月当空,二人辞别吴婆婆,楚樽行俯身替云尘掸了掸长袍上的灰,抽出方才没用完的火折子重新擦亮。约莫着时间应该刚过三更,楚樽行频频环顾四周,本能地觉得周围有些异动。

“怎么了?”云尘随着他的目光望向身旁。

周围静谧得没有一声鸟叫,一道孤月高挂苍穹,清冷的辉月倾洒而下,照应着万籁俱寂的雪夜。身旁除了透不过月光的高树密叶外,便只有阵阵寒意跟脚踏雪泥地的“哒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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