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君情 第17章

“你什么意思?”廖秋握着手上那颗黑色毒药,头皮止不住地发麻,恍惚间有些看不透眼前之人。

“就是大人心里想的意思。”

廖和风留下这句话后便离开了牢房,任由廖秋在身后如何叫骂也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他在遣散掉他多年积攒的人手车马时就下定决心同他一道赴死了,这些年来无论廖秋做什么都他都不曾违背,可午夜梦回心里却总是备受煎熬。

这几日县子里腾了一处空地,地上摆满了惨不忍睹的残肢。周围密密麻麻全是哭嚎痛恨的人群,有男子,有女子,还有老人孩子。

廖和风来之前从中转了一圈,他自知廖秋罪无可赦,却也实在不忍心他当真被处以极刑而死。

他自是廖秋救回来的人,此生便不会背叛他。等他死后,自己替他收了尸便自尽随他而去,也算是全了这一世最后的主仆之情。

死后就算是被人反复鞭尸他也无话可说,横竖他罪孽深重,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次日晓光刚擦破天际,在流云边留下几道淡淡的白晕。

云尘的安稳觉猛得被楼下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惊醒,他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

“殿下醒了?”楚樽行靠坐在床上扶了他一把,“楼下是吴婆婆,她天不亮便得知消息来了客栈。萧大人原是想进来询问殿下要如何办,但我见殿下还睡着,便自作主张让萧大人先带吴婆婆去见了翠儿。”

“早见晚见都得见,如此也好。”

云尘揉了揉眼睛,才刚从迷糊梦里清醒过来。

他本意也不想亲眼见着吴婆婆认翠儿这一场面,身边相依为命最亲近之人被如此对待,光是想想都觉得心下生疼。

见他还呵欠连天,楚樽行侧身挡住窗外透进来的光:“殿下再睡会儿吧,左右还早。”

“醒了便睡不着了。”云尘晃了晃脑袋,回过神来问道,“阿行怎么知道吴婆婆何时来的,昨夜没睡好吗,为何醒这么早?”

“日日都是这个点醒的,殿下贪睡不知罢了。”楚樽行替他掖了掖被子,“早间风寒,殿下若不睡了便快些将衣服穿好。”

云尘探起身子,撑了个脑袋望着他:“听你这话的意思,可是怪我平日里不够了解你?”

楚樽行被他问得楞了楞,忙起身道:“自然不是。”

“逗你玩罢了,怎么还当真了。”云尘眼眸弯了弯,娴熟地伸手搭上他的侧腕。感受到指下的跳动平稳有劲,他这才舒了口气,“总算好多了,阿行以后可不准再添新伤了,听见没?”

有这一次已经足够他日日担惊受怕了。

从荒山回来至今,每每晚上他都会在半夜惊醒,总是要翻身探到他的鼻息才肯再度安寝。

楚樽行自然清楚他心中所想。

背上的伤口夜间总会隐隐作痛,就是想睡也睡不安稳,故而云尘每次喘着粗气醒来时他都知道。

只是当时情形,恐怕自己假意入睡,起比言语上的宽慰更能让他安心。

“定不会了。”楚樽行应允道,“既是殿下的侍卫,若是身子不行,如何还能胜任。”

云尘敲了敲他的额头,见他如此,心里的弦也松缓了不少。

“随我下楼。”他下床从柜子里取出一只木盒,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都是银票。

院里吴婆婆悲怆的哭喊声在剧烈情绪的消散下逐渐停滞,她双手在衣衫上蹭了蹭,将掌心上的泥泞仔细擦拭干净,弯下腰把地上翠儿的尸骨小心地顺到背上。

云尘上前两步:“婆婆,我命人在后山处替翠儿寻了块好地方立了块碑,带她去那里安家吧。”

吴婆婆转身看了他一眼,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是感谢。

她精神状态极差,现下全然是拼着一口气背着翠儿往前走,楚樽行有意想帮她一把,却被她侧身避开。

“不必了,都别跟了,由我这个做娘的来就好。”翠儿的头颅搭在她肩上,吴婆婆用脸颊碰了碰她,自言自语道,“从她还在襁褓中就是我一手抱大的,那时候日子苦,日晒雨淋的我也得背着她去干活。翠儿是小,可她从不哭闹,是我们为人父母的给不了她好日子过,亏欠了她一辈子。”

“她爹是疯的,周围人都嫌弃他,可翠儿不嫌弃,谁要敢说她爹她立马拿个锄头上去赶人。”像是回想到以前的日子,吴婆婆神情柔和下来,她偏头抬了抬肩问身后之人,“小时候娘哄你睡觉唱的那首歌你还记着吧,你还说娘唱的好听,娘再给你唱最后一遍啊……”

云尘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后山,便跟楚樽行悄悄走在她身后陪着。

吴婆婆清了清嗓子,童谣的旋律很快传了出来。少女泛黄发黑的骨架靠在她苍老的身板上,随着她蹒跚前行的步子,吱呀吱呀地响着。

像是附和,亦或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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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就能见面了

第27章 叛变之风

吴婆婆将翠儿一路背到了石碑前,那处早已提前挖好了一个深坑。她默不作声地把翠儿放下去,替她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后,才将旁边堆积起来的黄土一点点撒进去。

她动作有条不紊,仿佛只是在干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波荡的湖面在顷刻间平息,只剩了一滩死水茫然失措。

待手上最后一捧土落了地,吴婆婆才朝身后的二人招了招手。

她撑着石碑借力站起来,朝二人深深鞠了个躬:“多谢。”

“抱歉。”云尘轻声道。

“公子如何要说抱歉,我一早便料到了翠儿的结局,这是她的命,也是我的命。”吴婆婆扯了扯嘴角,“公子寻回了翠儿,又出银子替她修了块碑。此番还害得公子负伤,我已亏欠良多,该说抱歉的是我。”

吴婆婆俯身摸了摸墓顶,又将奚琴上的红帕子解下来用石块压在碑旁:“都说贱名好养活,阎王挑不走。信着这话也便没给翠儿取过大名,我没什么文化,公子能否替我给她取个好名字?”

“自然。”

云尘透过石碑,仿佛真的看见了那个旁人嘴里活泼灵动的少女,手里正攥着一个纸糊的小风车冲他们招手。

他笑了笑:“婆婆姓吴,翠儿姑娘便叫吴虑可好?只愿她下辈子无忧无虑,来去自由。”

“吴虑,甚好。”

云尘从楚樽行手上抱过那只木盒,将其递到吴婆婆面前。他知道当下钱财便是最无用的东西,可他却也没旁的办法,只希望老人家今后的日子能过得宽裕些。

吴婆婆看了眼木盒,摇着头摆了摆手,转过身背对他们,“还请最后劳烦公子两件事,一来是替我向邵姑娘道声谢,她虽不曾露面,可我知道她暗地里帮了我们一家不少。二来也是想拜托公子,待我死后可否将我埋在翠儿旁边?她生前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做娘的又哪能不去安慰安慰她呢。”

她说完,也不向二人等个结果,晃荡着身子抬步往破庙走去。

云尘有心想追上前,却被楚樽行一把拉了回来。

“殿下别去了。”楚樽行指向吴婆婆放在树下的奚琴,“她去意已绝,劝也无用了。”

云尘抬眼望去,那把常年用来讨生活的奚琴如今被横放在树下,已然破烂不堪。琴弦被人从中间剪断,零零散散地垂落在一旁。

就好比吴婆婆摇摇欲坠的背影一般,看得让人无限唏嘘。

云尘无言地望着她远去的方向,转身将那把奚琴轻轻倚放在石碑旁,对着碑位欠了欠身。

二人一路沉默地回了客栈,楚樽行见他情绪还有些低落,刚想出声缓解几句,就见萧锦含匆匆地朝这边走来。

“何事这么着急?”云尘走上前,皱眉问道。

萧锦含拱了拱手:“四殿下,县衙那边派人传信,说廖秋在大牢里吵着嚷着要见您一面。”

“他要见我?”云尘有些诧异,“可有说所为何事?”

“这个属下不知,他只让衙役传话,说与破庙有关,您会感兴趣的。”

“我知道了。”听到破庙二字,云尘心里就明白了个大概,“我们过去便好,还有件你得替我跑一趟。”

“殿下请讲。”

“去一趟后山破庙,将吴婆婆的尸骨好生同翠儿葬在一块。”

萧锦含闻言愣了半晌,随后才应了声是。

大牢外围此时正被士兵层层看守着,自廖秋倒台后,云尘的身份大家伙便都心照不宣。见他前来,忙让开一条路,毕恭毕敬道:“廖大人在最里头那间。”

云尘从他手上接过通行令,刚走到牢门前,廖秋便迫不及待地冲到栏杆旁,面上毫不掩饰得意:“四殿下还是来了。”

楚樽行悄无声息地挡在云尘身前。

云尘偏出头看了看廖秋,他身上依旧冠着华服,穿戴着精贵挂件,只可惜这身打扮在他看来很是滑稽可笑。

他“啧啧”感慨了两声,颇为惋惜道:“呦,廖大人怎的这几天不见变成这幅样子了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如此放肆,将大人扔去街上当了几天乞丐呢。”

“四殿下不必在此冷嘲热讽,我如今的下场指不定就是殿下你的明天。”廖秋粗喘了几声,盯着云尘冷笑道,“殿下就不好奇我找你来所为何事吗?”

“溺水之人挥舞双手还能为了何事?”云尘双手抱胸,勾唇说道,“廖大人这是在求我饶你一命?”

“我也是在救你的命。”廖秋狠声道,“四殿下可还记得你初到南水,在后山处遇到的伏兵吗?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放我走,我告诉你是何人所为。”

“这话仅是你一面之词,我又如何确定你告诉我的是真是假。”云尘话锋一转,“再者说了,是谁我心里有数,恐怕要辜负廖大人这一番好意了。这牢里位置属实有些窄,我们便不耽误大人休息了。”

他笃定廖秋要见他绝不只是为了此事,便扬了扬手故作离开。

廖秋见状,果真出声喊住他,破罐子破摔道:“那你可知道江胜平背着你的好父皇做了多少事吗!你可知道他背后藏有不少私兵!”

云尘脚步一顿,回过头脸色瞬间冷了不少:“你说什么?”

“我说,江胜平暗地了养了不少私兵。”廖秋眼底阴翳,一字一句道,“如此四殿下可还愿意跟我做这交易?”

“右相有私兵的事你又从何得知?”

“我从何得知的不是四殿下该关心的事,四殿下只需答应我的条件即可。”

廖秋说完便顺着铁栏靠坐在地上,暗地里狠狠“呸”了一声。他本是想等出去了再拿此事威胁江胜平谋一条生路,可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廖和风这条养了多年的老狗竟会背叛自己,否则他怎么可能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一个并无任何实权的皇子身上。

云尘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冷眼望着他:“什么条件?”

听见这话,廖秋顿时转身嗤笑起来:“不难办成,四殿下只需明日晚些时候在€€€€”

他话音未落,云尘便感知到身后一阵冷风袭过,还来不及反应,人便被楚樽行一把拉过按在墙角。等他缓过神来再抬头去看时,廖秋早已倒在地上没了生气。

他脖子上插着一记银镖,正不断往下淌着黑血。

明显淬了剧毒。

楚樽行往窗外看了一眼,随后压住云尘的手腕,“人没走远,殿下在这等着,我跟去看看。”

“不准!”

云尘哪里能放心他去,连忙抬手拦住他。

刚欲开口,楚樽行便打断他道:“殿下听话,就一炷香的时间。”

“若时间到了我没回来,殿下再过来寻我可好?”

第28章 启程回宫

眼下刚过丑时,南水正值闹市,街上到处都是吆喝叫卖的小摊贩。那偷袭之人也不蠢,尽挑着些人多的巷子跑。

他功夫不差,楚樽行身上的伤又未完全好透,这阵追着虽是有些吃力,却也一直跟其保持一个身位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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