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妃回头看了眼,接着轻笑道:“给明贵妃的。”
“明贵妃?”
“是啊,这宫里要有喜事了。”漓妃朝外头扬声唤了两个太监,命其帮着一道抬过去,随后才解释道,“明贵妃有了身孕,宫里自然得好生伺候着。”
云尘低低应了声,借着埋头喝粥的功夫端详了阵漓妃,就见她眼中毫无话本里惯写着的妒忌,更多的则是毫不遮掩的喜他人之喜。
“母妃跟明贵妃可是相熟?”
他一个没留神话便下意识地脱了口,等再反应过来时,漓妃正略显惊疑地望着他。
“尘儿问这些做什么?”她微微蹙眉,却还是叹声回了句,“她与母妃进宫前便相识了,都是早些年的事了。”
她说得怅然,云尘也自知多嘴,适时地收了疑团不多言语。
漓妃隐回瞬息外露的情绪,想到来这的目的,又问道:“尘儿打算何时动身?”
“明日便走。”云尘道。
漓妃眼底忧虑不减,想了想还是将外头候着的人喊了进来。
“凶山恶水的难保人心难测,这景何存是你前些日子才放在我身边的,他手脚麻利人也机灵,此行便让他同你一道吧。”漓妃言语温和却不容拒绝,“尘儿原先那个侍卫,你说让他去外头办事了,这阵你身旁便也没个人。你能挑给母妃的定是知根知底不会出错,让他跟着你,母妃也能少些担忧。”
云尘也不想她平添愁容,索性一口答应了。
景何存领命进来,站在漓妃身后朝云尘眨了眨眼睛,顺道还做了个口型示意。
云尘细细辨认了一番,确认当真是“好哥哥”三个字后,颇为无奈地淡淡将人忽略掉。
漓妃来这一趟便是为了此事,事落了也就不多留,让他早些歇息后便乘轿回了宫。
景何存扒在门边垫着脚尖看了好一会儿,才高呼一声坐在云尘对面,双手托着腮帮摇头晃脑:“好哥哥,我们何时出发啊?漓妃娘娘宫里好多规矩,委实是将我憋坏了。”
他那阵跟着云尘上轿,原以为他也就是个高官家的公子,谁料这马赶着赶着却停在了大顺皇宫面前。惊得他直等云尘安排好了事宜,将他扔去当了杂役后都还合不拢嘴。
有个四殿下挡在头上,宫里自然也无人欺负他,每日便是周而复始地干些苦力活。纵是如此他也并无任何异议,能有一个安家地儿他早想偷着乐了。
就这般待了有三四个月后,他便被云尘大手一挥丢去给漓妃当了侍卫。那条条框框地规矩如高山似的压下来,好几次都险些将他压去了见了阎王。
礼数虽是守不全,但他也当真做到了恪尽职守,没让漓妃出过一星半点的差池。
“并非是母妃那里规矩多,整个宫里能容的你这不成体统弄的地方,也便只有我这跟三皇兄那了。”
“娘娘跟陛下用膳时我也守在一旁。”景何存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忽而冒出了脑筋,“殿下当真是去探查民情的?”
“不止。”云尘实话实说,“还需找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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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楚:信没送到,但是人要到了
第87章 追寻相见
这晚秋的雨水落起来当真是毫无预兆,淅淅沥沥的说来就来,苑儿手里捧着满满两簸箕被打湿的药材,头也不肯抬,一脸沮丧地走进屋内。
“师祖,才刚晒干的药材,又全给弄湿了。”
楼仓正盘坐在楚樽行身后替他运功调息,闻言凝神收了掌,虚缓吐出一口重气来,这才抬首说道:“这都是我给你爹准备的药材,且先搁你屋内吧,等过两日出太阳了再取出去晾着。”
苑儿“哎”了一声,提及他爹,他将药材放妥后又折返回来,手里还多了几张信纸。
“昨日刚到的信。”
“何太医送来的?”楚樽行接过楼仓递来的衣服穿好,一时警觉道,“可是宫里出了何事?”
“宫里无事,是我爹说让我寻个时间回去看看他。”苑儿捏着信角低眉沉吟,挣扎了片刻,还是从中抽出一张交给楚樽行,“只是爹信里还说,四殿下前些日子出宫去了庐州。”
“庐州?”楚樽行拿过信,“这是何地?”
“庐州县,一个很是偏僻贫瘠的小县城,哪怕是只备匹慢马都不需两日便能走完。”楼仓适时插了一句,顺着胡子回忆着道,“早年间我在外头云游时途径过庐州,见里头时疫横行,便在那儿多留了些日子问诊。但好在庐州百姓穷归穷,可心都还是流着红血的,一点乱子都没闹出。县令早早便下令封了城,县子外也无所波及。”
“那时疫也不是何大事,我调了半月有余便没甚症状了。”
楚樽行看完手里的信,皱眉问道:“何太医可有说殿下去庐州做什么?”
“这倒没有。”苑儿实诚地摇了摇头,“四殿下的事我爹若是知道只怕也不合规矩,想来是去办事吧。”
楚樽行点着头没回话,望向窗外沉思了半晌。
“这信送来前后要三四日的功夫,从岛上去庐州的路程比起宫里,算着也正好早个六七日,指不定你们还能撞上。”楼仓扫了他一眼,见这样子便心下了然,“你身上的蛊毒我也只能帮到如此了,往后还得靠你自己熬着。”
“若是想走便走吧,左右苑儿也要回去看他爹,这剩下的药我届时再给你捎宫里去。”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想回来的时候便回来,钟离老儿这岛上绝不会对你有任何禁令。”
“我知道,有劳前辈了。”
楚樽行眼底平和地笑了笑,也不假意推辞,朝楼仓敬重地深鞠一躬道了谢,便着手收拾起要带回去的包裹。
榻下的底柜里还放着四封未送出去的信件,他蹲下身抽出这月的那封收进怀里。先前因岛上事务繁忙钟离年抽不开身,他又被楼仓拉去禁地闭关调息,这封信也就一直没人送出去。
眼下正好,留着他自己送去便是。
出海需得避开风浪,要不接下来的后半生十有八九都需与鱼为伴。
楚樽行耽搁了两天,直等积压在空中的烟云尽数散开后才上了搜小船往庐州驶去。
钟离年覆手站在岸边,目送着那抹身影逐渐淡出视线,久久都没再多言一个字。
楼仓明白他虽嘴上不提,可心里却是堵得发慌。谁知道这一别会不会又如当年钟离婉婉一样,从此再回首便是阴阳永隔。
他钟离家最后一丝血脉也断送至此。
“你这阵一副颓态的有何用?”楼仓垂手长叹一声,迟来的不解这才脱了口,“你明知道血魂蛊无药可救,当初便不该同意他那渡蛊的请求。他尚且年轻,涉世未深,但怎的你一个快要入土的人也跟着犯糊涂?”
“你懂什么?”钟离年先是不甚嫌弃地横了他一眼,随后缄默一阵,又沉下声絮絮而言。
“楼仓,实则自从婉婉没了之后,老夫一直在想,可否是老夫的选择观念出了差错。可后来才发现,世间万物皆有各自的定数,命也一样。人总是贪心居上,惯喜于为了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费力做打算。命运无法背离,长存于世除了享万年孤寂外也并无甚好处。”
“海天浩茫啊楼老头,由着他自己吧,他想如何活,便让他如何活吧。”
楼仓破天荒地转头审视了一圈他这老友,忽而荡开袖子大笑着往回走:“回去了,你都说了世间万物皆无定数,那说不准这孩子就是命好呢,说不准这蛊日后就未必无人能解呢。”
“是啊,说不准啊,谁说得准呢。”
钟离年弯了弯胡梢,踩着他的脚印一道离去。
晨雾悄然无息地左右观望,趁着无人注意又复而拢聚在一起,以一片苍茫将两人饱经岁月沉淀的身影缓缓隐去,也将这座鲜为人知的小岛重新归于宁静。
第88章 慢慢处置
“走一走看一看啊,新鲜出炉的大肉包子,客官可要来上一个试试啊?不好吃不收您银子!”
庐州县内家家户户打着烛火,街上不比皇城热闹,只有些个小摊贩敲击着木铲,逢人便笑吟吟地凑上去问一嘴,那模样非但没显得功利圆滑,反倒看着憨厚老实。
云尘坐在客栈门前的矮凳上,招手要了两个素包和半笼肉包,慢半拍地想到景何存那略显惊人的食量,又叫停摊主多加了一笼。
他们昨日晌午刚到的此地,果真如漓妃所言,这庐州县确实是个穷乡僻壤,但也并未到他料想中难以立锥的地步。东西虽说是匮乏,但里头的百姓也能就着这些,将日子过得像模像样。
景何存抓着两串裹满糖霜的糖葫芦跑来,瞅见那桌上热气腾腾的包子眼底一亮,将糖葫芦垫着油纸放好,一手抓着一个便往嘴里塞。
“你慢些,无人跟你抢,我晚间不喜油腻。”云尘哭笑不得,向小二要了壶清水备着。
景何存灌了口水,也觉着自己狼吞虎咽地属实丢面子,干咳一声后慢下动作:“公子晚间不喜油腻还买这么多包子做什么?”
“揣着明白装糊涂?”云尘调笑道,“这不是担心有人跟我出来了一遭回头还成了个饿死鬼吗。”
虽说他这一路走来是见得多了,但每回看他当真能塞下好几人量的吃食还是免不了频频失惊。
“其他人呢?”景何存扫了圈周边,出声问道。
此趟来庐州,除了他们二人外还带了几个随从,皆是萧谓浊养的私卫。
“给了些银子让他们自行找东西垫肚子去了,跟在身边麻烦。”云尘不紧不慢地掰下包子嚼着。
这景何存养起来是费银子,可用来下饭却异常好使。
“公子啊,我这都问了一路了你也不肯告诉我,我们来此要找的到底是何人啊?”景何存抹了把嘴,短短半炷香的功夫,他便将眼前的一笼包子吃了个干净。
“一位妇人,到时候找着了再同你说也来得及。”云尘随口敷衍几句,见他啃着肉馅心不在焉,一口还要三回头地往后看,也顺着方向望去一眼,“怎么了?”
景何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公子,我总觉着有人在后头盯着我们。”
云尘把玩着手里的折扇,闻言一顿:“何时开始察觉的?”
“今早便在了,我当时以为是多心了便没跟公子说。”景何存放下还未吃完的包子,“我先前一直靠偷人东西管生活,自然得时时留意周边动静躲开主人家的眼线,公子可能明白?”
云尘知晓他言下之意便是他方才那话多半出不了错,于是不动声色地轻蹙起眉:“可吃饱了?上楼再说。”
“饱了。”景何存几口咽下剩余的包子,跟着他回了同一间里屋。
几名随从不知从那个馆子里吃得满嘴油光,正赶着缓缓亮起的月色回了客栈。街上的各处店门都已经落了锁,故此客栈不远处一道站在拐角的黑影就显得尤为突出。
“你是做什么的?”一名随从按剑上前,拿剑尾抵住黑影的脖颈,压低声音问道,“这么晚了为何还在街上游荡?”
黑影借着剑身反射的月光凝聚出一张稍显倦意的面容,楚樽行淡淡挡开面前的剑,将挂在腰间的铜牌取了下来。
随从虽是跟着萧谓浊做事,但宫里的牌子也自是认得的。见状他暗自松了口气,拍上楚樽行的肩小声道:“可是宫里派来找四殿下的?”
楚樽行没理会他,视线在客栈二楼亮着的黄光处停了停:“殿下身边跟着的是何人?”
“你说景侍卫啊。”随从反应过来,捶着手掌知无不言,“我不在宫里做事,但据说那是四殿下前几月选在身边的侍卫,很是喜爱的样子,去哪都要将其带上,跟殿下原先的那个侍卫也不相上下了。”
“听人说原先那个被四殿下安排出去不知要做何事,总之便是停了好长日子的职。”他摇了摇头,似乎还有些感慨,“这可是殿下身边的差事啊,这一走还能回得来吗?宫里什么样的能人见不着,殿下怎可能等他啊。”
楚樽行将目光收了回来:“这景侍卫身手如何?”
“能在殿下身边的哪能有差的?”随从只当他是不懂人情冷暖,调转语气问道,“殿下那屋内的灯还亮着,你若是想见殿下,不妨我帮你进去通报一声?”
“不必了。”
楚樽行紧了紧双拳,想到自己大不如前的功夫,怕是再过几月,离了楼仓那药连剑都未必能提得稳,终是摇头道:“我跟着便是了,不必让殿下知道,也不必将我的事告知殿€€€€”
他话音戛然而止,一道银镖从客栈二楼的房间卷着风劲凌厉掷出,楚樽行看清是燕尾镖后短暂地愣了一瞬。不给他过多反应的时间,随即而来的便是自窗台跳落的身影,持着长剑招招逼人。
楚樽行知道他是何人,微微斜身躲来一击,反手抽出青吾迎了上去。使出的剑法虽有意克制了力度却毫无相让之意,下手冷厉的同时也确保不会伤了他。
景何存险险接下几招,虎口疼得有些发颤,仿佛四肢都麻了一刹。他眼底难掩震惊,不知面前究竟是何人能有如此高的功夫,铆足了狠劲见招拆招,却还是在一不留神间被楚樽行用剑身利面搭上脖子。
“都给我住手!”
云尘快步跑了过来,他在景何存冲出窗外的一瞬便看清了底下的黑影是谁,这一句情急之下的吼声也只是担心楚樽行身子未好不宜动武。
楚樽行闻言呆愣了半晌,不露痕迹地微喘了口气,默默收了手上的剑,这才转头望向他:“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