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有些不成文的餐桌礼仪,餐桌是长条形的,坐主位的一向是宋庭玉无疑,左边头两位是宋家二位小姐,往后是周家双胞胎的固定位置,而宋礼书和宋知画这两人常年不着家,着家也不在餐厅里吃饭。
温拾原本想挨着周斯年,坐到这长桌的末排去,结果被宋庭玉一个眼神叫到了跟前儿,“你坐这。”
平日里宴客是不会用这间餐厅的,这长桌是吃家宴的地方,而宋五爷这右手边,真是破天荒坐了个人。
右手头一个,常是家主妻子的位子。
温拾也知道这个意思,他有些踌躇€€€€毕竟还没结婚呢。
眼瞧着这一桌子的人都又盯上了他,尤其端坐对面如花似玉的宋大小姐,眼神比上午更多几分审视。宋庭玉亦然定定看着他,平静的眼底分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大有温拾不坐,他就不叫人开席的架势。
为了尽早吃上打卤面,温拾缩缩脖子,一屁股坐下了,而后暗道自己不争气。
可打卤面一上桌,温拾立马把那点不好的心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争气是什么?能吃吗?有打卤面香吗?
只可惜温拾不久前才塞了一肚子蛋糕,那打卤面香的让他肚里的馋虫直叫唤,却也塞不进去多少,吃了小半碗,尝到了味道,也就不得不收起筷子。
他刚穿过来的时候吃红薯吃到食伤,一晚上难受的合不上眼,这才知道,原来从前被人监视着食量,还是有好处的,这是过犹不及的道理。
放下筷子后,温拾的视线就自然而然被一旁的坐着吃东西都自带柔光的宋庭玉吸引了去,不过吸引温拾的倒不是那张漂亮的美人面,而是这宋五爷忒能吃。
温拾吃下半碗面的功夫,宋庭玉跟前儿空了两只碗了。
那不是一般的碗,那是海碗,各个比温拾的脸还大,宋五爷的面分量更是比其他人碗里更多些。
宋庭玉正吃着第三碗,也将将见底儿,勤快的佣人第四碗已经备好,难得五爷胃口这样好。
原本宋五爷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只是这新媳妇儿快将五爷的脸皮看穿了,最终破例,“怎么了?”
只见小媳妇不好意思笑笑,以一种异常羡慕的语气道:“你好能吃啊。”
温拾是真心的赞美宋庭玉的,他也想像宋庭玉一样能吃下去这么多东西,能吃是福,这福气温拾少有。
只是这话听在别人耳朵里,反倒像是在讽宋庭玉吃的多一样。宋家向来宁静的餐桌上,直接迸发了一声猪崽哼哼的嗤笑。
循声望去,周斯年捂着嘴,脸涨的通红,想来是实在憋不住了,而后被弟弟狠狠一拧大腿,那笑声顿时偃旗息鼓,大红脸痛的发紫,泪眼婆娑,低头扒面。
宋庭玉这人,长得如花似玉芝兰玉树不食人间烟火,实际上,他就是个普通的将近一米九近一百六十斤的爷们儿而已,四碗面,纯粹正常食量,总有人看脸给宋五爷定性。
原以为宋五爷会有些恼,谁知道,他只是略微一点头,收回了看小媳妇的目光,“谢谢。”
连一声不满都没有,宋庭玉竟然把这当夸赞了?!
而温拾也有些习惯了宋庭玉静静的性子,打心眼里觉得,宋五爷似乎真是个不错的人。
只有坐在他对面的宋家人要是知道温拾想的什么,都要笑掉大牙,宋庭玉哪有什么静静的性子,他在港湾时,是敢盘山飙车,玩的转□□赌局的疯子,到了京市,也是个不将任何人放在眼皮子里的狂徒,整日就怕仇家不够多似的嚣张,有时候那股表面端正实则气人的欠劲儿,叫亲姐姐看了都想揍他两拳。
宋念琴坐在温拾对面,看看那笑吟吟看着自己弟弟的男孩,又看看自己弟弟闷声不吭却略有发红的耳稍,暗道一声:完了。
都说一物降一物,二十五年,这能降住宋庭玉的神人似乎真的出现了。
第9章 小嫂嫂
温拾正式住进宋宅的第一周,吃到了无数他从未吃过,堪称‘人间美味’的好吃的。
这得益于宋家人在吃上极其讲究,哪怕是早餐,也要琳琅满目一桌子,包子油条咸豆腐脑,肠粉蛋挞西多士,可谓南北统一,中西合璧。
在温家村早餐从没有这么多花样,大多数时候只有片汤面、玉米粥。来到宋家后温拾不止一次堕落觉得,这里的生活是真的很美好,满足了他在温家村羡慕猪崽的日子。
但他和宋庭玉的婚事,暂时还没提上日程。
初来乍到的这第一周,除却宋庭玉和他那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外甥,再没其他人跟温拾说个话,聊个天,包括宋宅上下的佣人,见到温拾也大多是远远避开,或是把他当成透明的空气,当成一缕看不见的幽魂。
这样冷漠的态度温拾并不苦恼,他自小就知道自己不是讨人喜欢的类型,他口齿不够伶俐,很多话在心底想了千百回也说不出口。
胆小又有些怯懦,对自己喜欢的、厌恶的东西,都很难伸出手讨要或是干脆利落拒绝,因为从不会有人静下心来听他的想法,多的是面对一个试验品的敷衍、替他做选择的果决。
这样的人生温拾过了二十二年,因而饶是重活一世,上辈子那些隔绝人世养成的劣根性也如影随形,很难根治。
好在温拾知道不埋怨自己,也不埋怨环境,更不埋怨老天爷,生活的利刃和蜜糖他都欣然接受。
反正这辈子,应该不会比上辈子更痛苦了。
住下的温拾心上一直记挂着还宋庭玉那些钱,连带宋庭玉给他买的衣服,和在宋家吃的东西,都找了个小本本一一记录下来。
可这只进不出的生活叫那原本就让人心惊肉跳的欠债如同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
温拾每天唯一发愁的事情,就是自己一天下来,负债徒增了几十块。
他要出门找兼职和小时工的请求,迟迟没有通过管家的批准,或是管家背后宋念琴的批准。
宋念琴听说了温拾要挣钱的事情,就差去骂宋庭玉是个呆瓜,她这好弟弟光想着娶媳妇却还不知道给人点零花,可怜温拾身上一毛钱没有,落魄到要出门去打零工,说出去叫人听到了要以为宋家苛待人。
宋念琴原本已经找来管家,准备按月批给温拾些零用,但是话到嘴边,她又迟疑了。
无论宋庭玉怎么‘疯子’似的一眼相中了温拾,对宋念琴而言,温拾仍是个陌生人,是个她只粗略了解,并不知根知底的存在。
弟弟已经栽了,宋念琴可不能再以貌取人,她从前就吃过这等亏。
彼时还在港湾,她刚刚接管宋家的大小事务,家中请了五个菲佣,各个都是看着老实的纯良模样,只会说点英语,老实本分干活勤快。可这群人刚到宋家不过一月,就以各种各样的缘由预支薪水。
宋念琴以为他们是家里真出了事,点头批准了那提前三月的薪水,薪水前一天批出去,后一天那群菲佣就集体出逃,偷渡回国,给宋大小姐玩了一出仙人跳。
年少时候吃的亏,宋念琴至今还记得清楚。
所以无论温拾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多单纯,宋念琴也不敢心软。
他手里暂时不能有太多的钱。
至少在他和宋庭玉生米煮成熟饭之前,一定是这样的。
宋念琴吩咐管家:“你多照顾些他,那孩子在这里也没有亲人,缺什么少什么,都给他补齐,一定不能亏了他。”
周斯言跟她说过,温拾比他们还要小一岁,还是个聪明至极的神童,会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宋念琴可不信神童会这么容易落进她家门。
只是也怪她被宋庭玉这五年都没点起色的婚事急昏了头,没来得及思前想后就先做了决断。
她当时想的简单,觉得大不了事情结束后,多给些钱财房产做补偿。但谁承想她那个神经病弟弟就非要把人留在身边,还要堂而皇之地办婚礼,这真是气的宋念琴脸上多长三道纹儿。
宋家到底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在宋庭玉要娶温拾这件事上,宋念琴跟自己弟弟展开了拉锯战,这一周内,是谁也没有松口,但是架不住宋庭玉天生冷感,他比宋念琴更擅长冷战。
饶是宋念琴不点头,宋庭玉也无所谓,他自做他的事,无论是饭桌上的位次,还是言间的相处,宋五爷都将温拾真正摆在妻子的位置上尊重。
因而宋庭玉在家时,温拾的日子总比白天好过许多,至少不会被人无视当做幽灵了。
温拾不傻,清楚自己是借了宋庭玉的威风。
在宋家这么久,他也慢慢把周围这些主要人物一一认清楚了。
宋家大小姐宋念琴冷冰冰的,温拾看到她就害怕,她或许也不屑于多看温拾一眼。
二小姐宋观棋是大学老师,看着是兄弟姐妹里脾气最好的,逢人就带三分笑,但是那笑也并不真诚。
三小姐宋礼书不常住在宋宅,听说是做小生意的,只有周末偶尔回来吃一顿便饭。
温拾听佣人们之间说闲话,明明是亲姐弟,但三小姐和五爷的关系却不大好。
四小姐宋知画是宋家最小的孩子,也是刚从国外留学回来,修的艺术。除了被迫穿裙子那次,温拾几乎没见过宋知画,明明都住在一个宅子里,宋知画却总是晚出晚归,神出鬼没。
不过有了被迫穿裙子的经历,温拾明白自己以后还是离这位思想格外海棠、爱给男人穿裙子的四小姐远一点好。
但可惜,天不遂人愿,温拾没有凑上前,宋知画却找上了门,“小嫂嫂!”
坐在桌子前逐字逐句看报,企图从报纸夹缝中找到些生钱门路的温拾抬起脑袋,对上一张谄媚的笑脸,那一句‘小嫂嫂’,给他叫的浑身鸡皮疙瘩,脸上发烧。
“小嫂嫂,在看报纸呢?”昼伏夜出的宋小幺照例一头公主似的波波卷,头顶一个赤红绸缎的蝴蝶结,上身是蝙蝠袖的米黄真丝衬衣,染了酒红色的杜鹃花,下身高腰A字黑裙,脚上锃光瓦亮的尖头小皮靴,头顶还裹了块金属,看着踢人就疼。
“嗯。”温拾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值得宋知画突然上来搭腔的,“怎么了?”
“你很缺钱?”宋知画翘起一条二郎腿,单手支着下巴,单纯又扎心地问:“我大姐不是给了你一万块吗?”
那一万块哪里是给温拾的,明明是给温成头的。
提起温成头这事,温拾肚子里的火就不少。
他这二叔,自打他穿过来后,好言好语没有几句,满满都是讽刺外加PUA,怎么都看不上温拾这个落榜的高考生,嘲弄温拾读的书半点用处都没有,那唯一一次真心实意笑的像是朵怒放的菊花,就是把温拾‘嫁’出去的时候。
那副嘴脸,让温拾住进宋家之后,接连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每每醒来都有种真心错付的沮丧。
温拾是真的把温成头当成亲人,因为温拾从没有过这种血缘关系。
他自打出生以来,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或许在他很小的时候曾有过,但三岁之前的记忆,很少留到现在的。
在无菌室长大一点的温拾,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像他一样的孩子们都是从无菌室的培养皿里长出来的,只是他比不得培养皿里生命力旺盛的菌群,相当没用。
见温拾沉默,宋知画继续道:“我小哥也没给你零花?我小哥可真笨呐!你别见怪,他从前身边就没过人,恐怕也不知道多养一个傍家儿,可不是给衣给饭那么简单,养小猫小狗也没这么容易的!”
光‘给饭’就已经足够感激涕零的温拾:“……”
“小嫂嫂,我这有个挣钱的工作,你想试试吗?”宋知画眯起眼睛,“高薪,一个小时二十块,怎么样?”
一个小时二十块,在这个时代的确算得上是高薪了。
这从天而降的馅饼直接砸进了温拾的嘴巴里,但他还是有些谨慎,不信自己的运气这样好,“我能问问是什么工作吗?”
“当然了,是这样的,我在设计参展的服装,衣服都差不多要做好了,但一直都没有合适的出镜模特拍图册,看到你,我觉得最合适不过了!”宋知画双手合十,对着温拾撒娇,“拜托嘛,小嫂嫂。”
“模特?”这职业温拾觉得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干系。
他有自知之明,就凭他豆芽菜似的身高,和T台上那些行走的宽肩窄腰腿长个高的衣架子大相径庭啊,若是换成宋庭玉,应当就契合了。
见温拾迟疑,宋知画立马加价,“三十一小时,我这有二十多套衣服,怎么也要拍一阵子。”
手里只有两个钢€€的温拾心动了。
他真的想尽早还宋庭玉的钱。
“真的吗?”
看到温拾眼睛亮亮却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宋知画乐了,“那当然。”
别说三十了,就是三百、三千,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个数字罢了。
只不过她也从没见过,有人听到这个廉价的数字,眼睛还会发亮的。
第10章 清凉裙子
三十块的诱惑实在是太大,温拾最终还是跟宋知画走了。
宋小幺的工作室,就在宋宅,顶楼整整一大片的阁楼,都属于这位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