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桃花镇镇长,叫马成旺,他先前是下派桃花镇下面马家村的村支书€€,去年调了回来,提拔他的人跃到了省里,他就€€进了镇上。
只€€是升官的喜悦没持续多久,这桃花镇的一摊子烂账,就€€叫马成旺有些吃不€€消了。他是又要高基建,又要促农产,转头还得维护社会€€治安,叫那几个藏了猎.枪的村子收敛一些,将那些以为自己是港湾片里大佬的小流氓好好教育一顿,还要统筹规划桃花镇以后的经济发€€展,这上任一年半,叫马成旺原本有些稀疏的头发€€,直接成了地€€中海。
不€€过,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这老天爷给他送来了个大财神。
听说是从港湾来的港资集团,要包下那个产能颓废的旧矿场,还要投资继续扩大矿区建设,将桃花镇下面的温家村搞成矿业村。
矿产这东西€€,要是有本事能挖出来,那真是闭着眼挣钱的大买卖,这件事敲定下来,桃花镇明€€年的税收可就€€不€€用愁了,指不€€定还能还一部分银行贷款,解决一下债务问题。
“马镇长,早。”收发€€室的门卫冲马成旺打了个招呼,“又把儿子带过来工作了?这是以后的小马镇长吧?”
“哎!早!这孩子就€€是不€€听话,上学都不€€好好上,我让他跟我几天,看看咱们镇上到底多忙多累!叫他到京市读书€€还不€€知道珍惜!要是再不€€好好学,就€€只€€能跟我一辈子似的劳碌命了!”抱着珍藏茶叶的马成旺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现在他还是马镇长,财神爷一来,兴许再过几年,他就€€是马省长喽!
不€€过马成旺可没想过叫自己儿子走这条路,好好从京师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将来去干什么,不€€比他当个镇长来的强?
被戏称‘小马镇长’的马光宗亦是不€€情不€€愿地€€跟在亲爹背后当跟班,他回家都快一周多了,马成旺就€€是不€€肯放他回京市,天天摁着他走街串巷,顶着大太阳做政府宣讲,累的他都快脱一层皮了,真是军训都没有这么累的。
一进到办公室,马光宗总算是憋不€€住抱怨起来:“爹,到底什么时候能叫我回学校?我还得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待多久?!”
他真是厌烦了这连条水泥路都没有的破镇子,那破土路一天走下来,他新买的球鞋都脏的刷不€€出来本来的颜色!
一提这件事,马成旺就€€没了好脸色,“混账东西€€!是我不€€叫你去上大学吗,你这一学期期中考挂了六门课!你叫我们老马家的脸往哪里放!你们老师都来电话了,你要是再敢逃课,就€€要留级了!期末还不€€过,你就€€要被退学了!”
马光宗脸上一窘,眼神闪躲,“上大学不€€就€€是去玩的吗?我总得趁我还年轻的时候,出去到处转转吧。”更何€€况,那些老师上课讲的东西€€,他根本就€€听不€€懂,什么古代汉语、现代诗选、当代文学、外国文学……听的背的他昏昏入睡,一个脑袋两个大,半点不€€理€€解那讲台上大腹便便的教授是怎么把这么无趣的东西€€讲出激情的。
“混蛋!谁告诉你上大学去玩的!上高中的时候你玩就€€玩了!读大学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打包票的?”
马光宗当初将上大学看的太简单了,谁叫高中班主任总把‘上大学就€€轻松’了这句话挂在嘴边,而京市大学的繁华,一开始那些迎新仪式、社团活动,更是叫他觉得上大学真就€€跟玩似的,可是实际上学起来才知道其中苦难。
他本就€€没有这个水准,上了京市大学也是借着别人的名字和成绩,一篇课文里能有七八个字他都不€€认得,学洋文更是困难,他没学过音标,读起来也有口音,高中的三千词都不€€认识,更别提大学增多的阅读量。
一学期下来,马光宗才发€€现上学到底是个多痛苦的事儿,他当即打起了退堂鼓,偏偏京市是在繁华,他们同专业有几个子弟,经常办各种€€各样聚会€€,马光宗也跟着见识到了京市的富丽堂皇,这样好的地€€方,比桃花镇强百倍!
哪怕不€€上学,他也不€€要回桃花镇!
“又不€€是我非要上京市大学的,他们的进度我根本跟不€€上,也听不€€懂!当初,就€€该选个次一点的,是京市的学校就€€成!”
“这还有你挑拣的?你当谁都像那个似的死了爹妈是个没人管的野种€€?”马成旺恨铁不€€成钢杵了杵儿子的脑袋,“更何€€况,那么好的大学,怎么就€€配不€€上你了!你要是不€€好好读书€€,我就€€不€€放你回京市,实在不€€行你就€€回马家村种€€田去!”
“我才不€€种€€田€€€€”
“没你讨价还价的份!今天我有大事,你要是关键时候给我掉链子,你就€€等着吧!”
马成旺刚训斥完儿子,秘书€€就€€敲门进来了,“镇长,他们的车已经到镇上了。”
“哎!我这就€€出去迎接。”马成旺一改脸上的怒容,满脸堆笑,将手€€里的茶叶递给秘书€€,“王秘书€€,这茶可是好东西€€,你好好泡,一会€€送进来。”
漆黑锃亮的虎头奔驶进桃花镇政府的院子,气势十足地€€停下,桃花镇政府是真没什么钱,这政府办公大楼,到现在都还是一层的低矮平房,院子也窄小,停下一辆虎头奔,就€€逼仄的好似没有了能下脚的地€€方。
宋庭玉整理€€了一下衣服,偏头看嘴里含了一快水果糖喜滋滋吃着的温拾,“你要和我一起下去吗?”
吃糖的温拾心情好了不€€少,摇头,“你不€€是去谈正事的吗?我去会€€不€€会€€打扰你?我还是在车上等着吧!”
“哎呀,温少,没什么打扰的,咱们这次来是捐赠来的,一会€€儿要发€€锦旗合照登报那种€€,不€€是谈生€€意的!”
“捐赠?捐什么?办公大楼?”富商给政府捐个行政大楼这种€€事,也不€€少见,都是人情,都是事故,温拾明€€白。
宋庭玉还没来得及说话,阿四先狗腿道:“我们五爷哪有那么俗?再说这桃花镇政府占地€€这么小,建多豪华的行政楼那都是破锅配金盖,我们五爷,捐的是公路!从桃花镇到您老家村口,一条崭新的水泥路!”
这句话,再次刷新了温拾对宋庭玉财富等级的认知,“公路,真的吗?”
五爷淡定颔首,“是,这样你以后想回去看看,就€€方便多了。”
要放在以前,宋庭玉一定会€€说,这条公路是公事公办,为他事业做的打算,但今时不€€同往日,宋庭玉不€€想再走含蓄那一套,按温拾开窍的速度,等温拾自己发€€现他的心意,说不€€定要到猴年马月去,直白些没什么不€€好。
果不€€其然,温拾愣了一秒,而后咕嘟一下,把那糖块直接咽进了肚子里。
这草莓糖真是甜的邪乎,从嗓子眼到心口,都黏糊糊麻酥酥的。
第38章 捐个图书馆
当宋五爷牵着温拾下车时€€, 马成旺准备好的客套话差点没能讲出来,他还以为那外€€来的港资得€€是金发碧眼的白种人,毕竟港湾那地方才回来多久, 再往前倒个几十€€年, 不都是被外€€国人蛮横霸占的地界吗?
没想到不是老外€€就算了,看着还挺年轻, 不比自己儿子大多少些, 这€€可真担得€€上€€一句青年才俊,人中龙凤。
马成旺忙伸出手去,想拉住这€€位大财神, “宋总您好,真是久仰大名啊!我是桃花镇的镇长, 马成旺。从€€前就听我省里的老师说, 你们是京市的五好企业!真是感谢你们愿意为桃花镇的发展做出贡献呐!这€€条公€€路,可是我们桃花镇未来发展的大事业!”
宋庭玉礼节性虚虚一握,没吭声。
虽然修建公€€路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 但宋庭玉都还没主€€动开口,这€€马镇长未免太心急讨要€€了。
阿四€€适时€€道:“镇长,这€€大太阳地下面站着不太好吧,我们不如先进去谈?”
“对对对!进来谈,进来谈。”马成旺侧身,引着宋庭玉往里走,极亲近地挨近, 都快把原本站在宋五爷身边的温拾挤后面去了。
往后退了退的小温和阿四€€肩并肩,阿四€€立马一声叫唤:“哎呦!温少, 您怎么到这€€儿了!?别让五爷等您啊!”
“温少?”只当清秀模样的温拾是个秘书助理的马成旺右眼皮一跳,脚步停下, “这€€位是贵公€€司的?”哪位啊?没听说这€€还有个姓温的啊!
“我们温总。”阿四€€补充道:“马镇长,您不知道,不是我们温总,这€€条公€€路恐怕都没得€€谈啊!”
“哎呦哎呦,原来是温总啊,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您快也请。”一听到‘公€€路’两个字,马成旺立马谄媚地旁边让了让,将€€原本的位置留了回来。
莫名其妙就成了‘总’的温拾有些堂皇,他就是跟上€€来见个世面,看看这€€一条公€€路的公€€益捐赠是个什么样的风光,在人堆儿里安分守己当宋庭玉的跟班儿,可没想过荣升温总。
他们这€€一停下,温拾自然而然又成为了吸引目光的发光体,四€€面八方打量和好奇的视线,好似要€€将€€他淹没,“我、我……”
宋庭玉轻咳一声,望向局促温拾的眼睛里有几分安抚,“温总,快来吧南风知我意,别让大家干站着。”
人在外€€面,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温拾在外€€,身份都是阿四€€给吹、宋庭玉给捧的。
办公€€室里,马光宗不情不愿端着白茶缸,耷拉着一张脸跟王秘书一起€€沏茶迎客。他在家都没做过这€€种端茶倒水伺候人的事情,现在好了,不知道从€€哪来的铜臭商人也要€€叫他来倒水。
马光宗自以为看透了桃花镇的发展,他觉得€€就是再给桃花镇一百年,也不一定能碰倒京市的脚后跟儿,就这€€垃圾地方,能有什么有钱的营生?得€€是什么没远见的土老帽,才能看上€€这€€块儿破地,还要€€往这€€里投钱,那不就是肉包子打狗吗?愚蠢。
将€€第一遍茶水泼出去的王秘书闻到茶叶味儿,夸道:“这€€还真是块好茶,味道不错!”
“那还用说,这€€可是南边顶级的好茶叶!”这€€块茶饼是马光宗跟着那几个公€€子哥到南边玩的时€€候买回来的,那地界都是茶商,连大街上€€都有卖散茶的,就这€€一块茶饼,花了他整整五百块呢!
当时€€马光宗也就是打肿脸充胖子,装作自己也懂点茶的样子,见那几个公€€子哥都掏钱买了茶叶,说是回去给各自长辈带的礼物,他只得€€咬咬牙掏出大半年的生活费,买了一块用油纸包着的茶饼。
这€€玩意拿回来,马光宗也舍不得€€喝,也不会喝,最终揣回来给了马成旺,就这€€一件事,被马成旺夸了大半年孝顺儿子,直到他一挂挂了六门课,就落到了现在这€€步田地。
没想到马成旺也没喝,反倒今天才翻出来招待人,说不准那些土老帽更没喝过这€€样的茶饼。
隔着一扇木门,就能听到外€€面一帮人的杂乱脚步声,其间还掺杂这€€马成旺介绍桃花镇未来发展的声音,虽然眼下桃花镇还是老样子,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支柱产业,但只要€€这€€条水泥路浇好,有什么事不好说?
吱嘎€€€€门一打开,马成旺先一步进来,“来来来,几位请,都坐都坐……”
办公€€室不大,连会客的地都只有一对儿组合沙发,双人外€€加一个单人的,纯木质,应当也是镇政府的老员工,原本出场自带的木漆都被蹭花了,是饱经风霜的斑驳样子。
这€€位置,毋庸置疑,是给宋庭玉和温拾坐的,阿四€€站着就好,而马成旺也毫不犹豫把自己屁股放到了单人的沙发上€€,“快,光宗,快给宋总和温总上€€茶。”
端着托盘的马光宗自打温拾进来后,就跟见鬼了似的,浑身汗毛炸起€€,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温拾兴许不认识马光宗,因为在一中时€€,马光宗就是个小流氓,天天逃课,在整个高三最差的班级,三年来出现在学校的时€€间能凑够一个学年的就算不错了。
但这€€温拾可不一样,他自打高中入学,就一直是尖子班的学生,次次月考开大会的时€€候,都要€€上€€台领奖状的人物。
叫马光宗记住温拾长相的,却不是那一次次领奖台上€€的表扬,而是他从€€学校拿到温拾的学籍和录取证书那天,大摇大摆准备回家时€€,恰巧在校门口遇到过温拾。
那时€€候温拾还留着遮住眼睛的刘海,身材干瘪又瘦小,穿的破破烂烂打上€€补丁校服,站在一中门卫室,殷切询问里面有没有自己的录取证书。
“师傅,我叫温拾,真的没有寄给温拾的信吗?”
收发室的老师傅将€€手边的信件当着温拾的面翻了一遍,“学生,都跟你说没有了,要€€我说啊,你也别天天来这€€里问了,真要€€有录取通知书,老师一准联系你家里叫你来拿!”
温拾没答应,“那我明€€天再来。”
而马光宗拎着包经过时€€,目不斜视,他早就知晓这€€温拾家里没人了,就是个孤儿,老家还是桃花镇上€€最穷的村里的,能兴起€€什么波澜?
果不其然,到了暑假末,马光宗整理起€€去京市念大学的行李时€€,就听到了关于温拾高考落榜,一蹶不振,似乎回到老家种地的消息。
盗用温拾学籍的马光宗自始至终都没有过愧疚之€€心,他更不为自己的行径感到可耻,他也就是想上€€个大学而已€€,到底也是凭着自家的本事上€€了学,还没像温拾一样日日夜夜熬枯身体白痴似费劲的傻学。
更何况,对于温拾那种没爹没妈手上€€还没钱的人,他哪里去得€€起€€京市?又哪里能负担地起€€京市的消费水准?
马光宗觉得€€,温拾就该从€€哪来回哪去,老家种地,是他的宿命,这€€在泥地里干活比读书适合他。
他更加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和回到老家种田的温拾见面了,毕竟他的人生是往上€€走的,而温拾的人生,也就那副田地了。
可不过一年,这€€重新出现的温拾就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衣着光鲜,模样清俊,整个人就跟浴火重生似的改头换面。浑身掉价打着补丁的破烂衣裳不见了,垂到眼皮的刘海也消失了,眼里的沉郁和怯懦也无影无踪,要€€不是那眉眼鼻梁没有多大的改变,马光宗真的不敢认。
在京市生活将€€近一年,各大商场马光宗也都去过,那商场里贵的令人咂舌的外€€国牌子他也能叫出些名字,这€€温拾身上€€的衬衣和格子马甲,腿上€€的西裤,脚上€€锃亮的牛津鞋,无一不是一件顶他一年生活费的东西,就连常混在一起€€的公€€子哥,也不一定能穿起€€这€€一整身来。
难不成温家村的地里是有金子吗?
这€€温拾到底是回老家种田了,还是回老家淘金了?
“光宗!你干嘛呢?快倒茶啊!”马成旺蹙眉,不知道儿子在傻愣着什么。
“哦,哦!好。”马光宗忙去端托盘上€€备好的茶缸,就是那热茶倒进去的太早,白瓷的杯身都已€€经被热度浸透,烫的他一个激灵,手一抖,直接将€€茶缸连同热茶都泼了出来,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砸在他那双新买的运动鞋上€€,印上€€了歪歪扭扭的褐色印记。
“哎呦!”离得€€最近的马成旺最先遭殃,被热茶浇了半条腿,“混账!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快把这€€地上€€收拾了,重新出去倒一壶茶进来!”
马光宗忙不迭收起€€地上€€的瓷片逃了出去。
这€€一出洋相闹得€€,马成旺的老脸都该丢光了,他一边拍自己湿淋淋的裤子,一边向宋庭玉他们解释:“这€€是我儿子,是个大学生,就是不听话,上€€大学都不好好读,我就叫他来给我打几天下手,再叫回去上€€学。”
马成旺故意强调了‘大学生’,因为在桃花镇,能考上€€个大学那都是顶天的本事了。
而坐在沙发上€€的宋五爷是海外€€留学的硕士,温拾则出生于本科录取率将€€近一半的时€€代,他们都不觉得€€大学生是什么稀罕事。
只有阿四€€听出了这€€老头语气中的炫耀,“原来是大学生啊,怪不得€€连个茶杯都拿不住,手不稳啊。”
“啊?啊€€€€这€€小子从€€小就手笨啊!”马成旺擦擦额角的汗,“不过好在眼下上€€的大学不错,读完书出来,说不定能留在京市工作。”
“他上€€的是哪所大学?”宋庭玉突然开腔。
“京市大学。”马成旺嘴角的笑都要€€咧到太阳穴去了,对宋庭玉这€€样的外€€乡人,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平时€€他都不好向同乡的人炫耀自己儿子上€€了顶尖的大学,只能模糊说在京市读书,这€€威力可比不得€€京市大学来的震撼人。
“京市大学?这€€可是好学校。”宋庭玉颔首,心上€€却起€€了疑,毕竟刚刚那小子看举止,就不是个聪明€€的,简直比周斯年还不像是能考上€€京市大学的模样,“令郎多大了?二十€€?”
“今年刚十€€九,还没到二十€€。”
“那就是去年的高考生?”
“对。”马成旺点点头。
闷头听着的温拾忍不住看向提起€€儿子便忍不住眉飞色舞的马成旺,问:“去年桃花镇参加高考还考上€€京市大学的,好像只有一个吧?”那个人,应该是原主€€吧?
“哎,是,只有一个,不止如此,我们整个镇上€€,十€€多年也才出过三个这€€样的!”马成旺腆着脸道。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温拾还能忍着不泼马成旺一脸热茶,纯粹因为刚刚那茶都碎在了地上€€,没落到他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