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凑到矮榻边,将额头凑到叶云归的手背上蹭了蹭,哽咽道:“我很想你,可是父皇不让我来看你。母妃说,我想你就给你写信,她让人给你送过来……”
六皇子年幼,说起来话奶声奶气地,如今带着哭腔小声朝着叶云归诉说心事时,看起来特别可怜。叶云归鼻尖一酸,险些当场落下泪来。
叶云归这个六弟名叫叶云承,比叶云归小了整整十五岁。
因为他长得和叶云归幼时很像,所以皇后很喜欢他,经常将他叫到自己宫里玩耍。
日子久了,这孩子便与叶云归有了感情。
若是没有被废一事,说不定他们还真能好好做对兄弟。
只可惜,叶云承在原书里是主角,他却只是个炮灰……
但仔细想想,他的死其实与对方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后来他在意的那些人的结局,也都不关六皇子的事。
叶云归忍不住想,以他们兄弟之间的情分,以及原书中六皇子的人品,若自己死后对方再年长一些,说不定会设法庇护自己的母亲和姐姐。
“呜呜……”
六皇子抱着叶云归的胳膊伏在榻边,不知怎么的竟是小声哭了起来。
叶云归这才想起来,对方当初托人给自己递来的信,他没有收。
因为依着规矩,他既然被圈禁在此,便不能与外间传递书信。
没想到,此事竟是被六皇子记在了心里,如今见着自家二哥,便忍不住委屈了起来。
如果叶云归没记错的话,这小家伙后来又让人捎来过自己的功课,有新学的诗也有笔锋尚且幼稚的画作……
若细究起来,那大概是他在这皇陵里,唯一得到过的安慰了。
念及此,叶云归慢慢握住了六皇子的小手。
六皇子明显一怔,哭声都停了。
可他抬头看到叶云归依旧闭着眼睛,便以为对方还没醒,忙老老实实收了声,将小脑袋慢慢拱到了叶云归的怀里。
这一边,六皇子与叶云归温情脉脉。
另一边,大皇子却费尽了心思想做点什么。
若说叶云齐曾经对叶云归只是忌惮和嫉妒,在经过那些噩梦的折磨后,他则彻底将叶云归视如洪水猛兽,不愿给对方一丁点喘息的余地。
“你这会儿倒是好了?”皇帝见到叶云齐后,语气依旧带着几分不悦。
众人都知道,皇帝对先皇的忌日向来重视,今日被叶云齐闹成这样,他自然高兴不起来。
“父皇,儿臣自知今日犯了大错,回去后定然去佛堂为先帝抄经祈福,以慰先帝在天之灵。”大皇子说着朝皇帝磕了个头,看上去确实是恢复了理智,也挺知错的样子。
皇帝今日见了叶云归,难得被激起了慈父之心,对待叶云齐也宽容了不少。
“回去再说吧。”皇帝道。
“是。”大皇子规规矩矩地起身立在一旁,又道:“儿臣听薛统领的人说,二弟似乎是身体有恙。只不知打紧不打紧,生怕病气冲撞了父皇,这才赶来看看。”
他这话假得不能再假,就连一旁的顾盛都在心里朝他翻了个白眼。
但皇帝却在听到“冲撞”那二字时,不由拧了拧眉。
叶云齐这话不偏不倚说到了皇帝心里。
毕竟对方当初就是因为这“冲撞”二字,将叶云归送来的皇陵。
而且今日先是叶云齐的表现很奇怪,像是突然失了神智,后又见到了痴傻的叶云归,这很难不令人联想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皇帝向来笃信这些,念及此后背都禁不住起了一层细汗。
“父皇,您今日本就劳累,二弟这里还是交给儿臣这个做兄长的来照应吧。”叶云齐又道。
皇帝目光微闪,下意识看了一眼顾盛。
顾盛是个懂得揣度君心的,见状忙顺势道:“陛下,大殿下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左右您已经命人传了太医来替二殿下诊治,您若太过忧虑伤了身子,二殿下知道了也是要心疼的啊。”
“嗯,如此也好。”皇帝瞥了叶云齐一眼,开口道:“你今日也不大舒坦,就别逗留了。”
叶云齐听说皇帝要走,这才松了口气,不过不等他高兴,又听皇帝朝顾盛道:“这里交给旁人朕不放心,你亲自带人留下,盯着太医为云归诊治。”
“是,老奴领旨。”顾盛忙道。
叶云齐没想到皇帝竟这么重视叶云归,将自己从不离身的顾盛都留了下来。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免得惹对方怀疑。
这边,皇帝准备打道回宫,便让人去将六皇子叫了出来。
六皇子素来乖巧,只能依依不舍的走了,到最后也没舍得把叶云归叫醒。
“没想到你孩子缘这么好。”岑默从屏风后出来道。
叶云归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岑默瞥见他泛红的眼尾,不由一怔,问道:“很喜欢他吗?把他弄来陪你几天?”
叶云归被他逗得失笑,而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其实我挺好奇的,叶云齐今日闹了那么一场,本该被你父皇厌弃才对。怎么他来了这一趟,就能三言两语把人给哄走了呢?”岑默道。
“这就不好猜了。”叶云归冷笑道。
不过哪怕皇帝回了宫,他这会儿也不怎么着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叶云齐要想全身而退,没那么容易。
“你父皇将贴身的老太监留了下来,此人你了解吗?”岑默问他。
“顾总管,我父皇幼时就是他带大的,对我父皇很忠心。不过此人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还是挺知分寸的,属于那种聪明圆滑,但不坏的人。”叶云归道。
依着墩子所言,先前皇帝决定来看叶云归时,顾盛还帮忙说过话。
叶云归与此人虽没有多少交情,但顾盛知道的太多,对他多少有点同情,再加上了解皇帝的心思,所以在有关叶云归的事情上,从不落井下石。
“这样看来,事情就好办多了。”岑默道。
“嗯,到了这一步,咱们就不必做什么了,等着太医来了,剩下的事情便顺其自然。”
当日午后,太医院的人便到了皇陵。
这次他们的阵仗很大,不仅来了三位太医,还带了不少可能会用到的药材,免得来回奔波抓药不方便,可见对叶云归的病是真的重视。
“诸位太医想必对殿下的病症已经有所了解,老奴就不多说了,一会儿诸位亲自诊治便是。不过念在诸位在宫中对老奴和那帮徒子徒孙都很照拂,老奴今日便再€€嗦几句。”顾盛道:“陛下今日一口气招了三位同来,还将老奴留在了这亲自守着,可见对二殿下的身体是极为在意的。”
几位太医连连应是。
顾盛又道:“老奴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许久没见过陛下如此神伤了。二殿下如今神智不清,如同幼童,今日陛下竟是抱着二殿下将人哄睡的。”
若说他前头那番话还只是套话,到了这一句意思就很明白了。
皇帝见到叶云归痴傻模样,不仅没有抗拒,还能亲自哄对方睡觉,足见疼惜。
众人听到此处,当即都心中有了数。
看来此番来诊治叶云归,必须得有个结果才好回宫复命了。
“二殿下如今神智不清,诸位一同前去恐怕会吓着他,不如先劳烦李院判过去替殿下诊治如何?”顾盛问道。
“还是顾总管想得周到。”李院判闻言便提了自己的医箱,跟着顾盛去了后院。
这会儿叶云归正坐在廊下晒太阳,一见到李院判便认出了对方,他一脸担心地问道:“李院判,你怎么来了?是谁不舒服吗?”
李院判虽早已提前得知了叶云归的痴傻症状,但一见他如此,还是颇为惊讶。
“殿下,下官来为您诊平安脉。”李院判道。
“哦。”叶云归闻言忙老老实实伸出了手腕给他。
李院判搭住他的脉,不过片刻便拧紧了眉头。
叶云归只当不知,一脸懵懂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良久,待反复诊了数次之后,李院判才开口道:“殿下,您的身体没有大碍,只是有些体虚,待下官为您开个方子,喝上两副滋补的汤药便可。”
叶云归听他这么说,当即一脸无邪地朝他道了谢。
待拎着医箱回到前院之后,李院判的面色便沉了下来。
“如何?”顾盛问他。
“顾公公,这里没有外人,下官便直说了。”李院判看了一眼在场的另外两位太医,开口道:“殿下的脉象显示,他长期被梦魇所扰,心神紊乱,这才会导致神智失常。”
“为何会如此?”顾盛不解道。
“我观殿下身量瘦削,想来是从前衣食无忧惯了,在皇陵保养得不好,亏了身子。这种情况下,若是被梦魇着了,只要喝上几幅安神药便可缓解。可不知为何,殿下喝了那么多安神的药,不仅没有缓解,竟越来越厉害了。”李院判道。
他说着取出了两副药方,又道:“来之前,我特意调取了刘太医为殿下开过的两幅方子,用药都很得当,并无不妥。这实在是令人想不通……”
顾盛看了一眼那两幅药方,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却没多问什么。
“那李院判可有把握?”顾盛问道。
“为了稳妥起见,劳烦顾公公再带着高太医和章太医分别为殿下诊一次脉,待我三人商议一番之后,再做决断也不迟。”李院判道。
于是,当天下午,另外两位太医又趁着叶云归小憩的时候,偷摸去诊了脉。
当晚,他们便开了一副安神的方子,亲自盯着煎了药送到了叶云归面前。
“满月,这药没问题吧?”叶云归抿了一小口后朝满月问。
【很好的安神药,小归,你今晚肯定能睡个好觉。】
叶云归闻言这才一口气将那碗药喝了。
几个太医估计当晚是没什么睡好,次日一早,李太医便又来替叶云归诊了脉。
这一次,他面色总算比昨天稍好了些。
待回到前院后,他看着众人好几次欲言又止。
顾盛发觉了他的异样,问道:“李院判有话不妨直说,不必避讳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
“昨日我们三人为殿下开的那副方子……奏效了。”李院判道:“脉象显示,殿下昨晚应该是没有继续发噩梦,睡得还算踏实,精神也比昨日好了不少。”
“这是好事啊!”顾盛忙道。
“问题就在这里。”李院判找出了先前刘太医开的方子,又取过他们昨日开的方子,指给顾盛道:“昨日那方子和先前刘太医的方子用的药有六七成都是一样的,为何我们的方子奏效了,而先前的却迟迟没有效果?”
“许是……”顾盛看了几人一眼,“诸位改的那几味药奏效了?”
“顾公公有所不知,这两幅方子中,安神的药是一模一样的,不同是我在方子里,加了两味温补的药。”李院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