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故新长 第3章

后来他才告诉我,他那杯子里装的是苏打水。

因为清晨总是胃疼,他觉得在那个关口多喝苏打水就好,但其实无济于事。

我察觉不对劲后还问他有没有别的症状。

他沉默一会儿告诉我,在我有事不回家的晚上,他一个人睡觉,会有一点耳鸣。

李迟舒是个习惯把十分痛说成三分的人,如果他真的只是有一点耳鸣,他会告诉我什么事都没有。如果他已经耳鸣到会告诉我,那症状一定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

我那时说要带他去看医生,他立马改口说其实根本不严重。

那段时间我忙于手上一个项目的收尾,因为不太放心,所以悄悄在房间安了监控。

原来每个我不在家的日子里,李迟舒几乎没在凌晨四点以前闭上过眼。

他在黑暗中一遍一遍翻来覆去,有时会坐起来,有时躺下去用被子盖住耳朵,实在受不了会去别的房间走两圈,回来戴上耳塞。我想这都是他长时间的耳鸣导致的。

一直这样被折磨到凌晨三四点,他会蜷缩在床上稍微安静下来€€€€应该是好不容易入眠了。可大概六七点左右,他就再次不安分地醒来,拿起床头冰凉的苏打水一口一口地灌进胃里。

我坚持要带他去医院做检查,一套流程下来,医生说只是贫血,胃没有大问题,开了些精神药物,叫他压力不要太大。

李迟舒的样子看起来没有很意外,只是在踏出医院那一步转头笑着问我:“这下可以把监控拆了吧?”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我拗不过他,拆了监控又放心不下,只能每天尽力在深夜加班过后坚持回家守着他睡觉。他虽然没明说,但我在家的日子里,李迟舒入睡显然比一个人时要容易得多。

他是个半点不愿意多麻烦别人的人,可那两个月即便看出了我的疲惫,李迟舒也没有反复地拒绝过我回家的行为,我想是因为他的身体状况真的把他逼到了很需要我的地步。

就在我做好放弃下一个项目专心陪他休养半年的时候,偏偏他又恢复了头几年疯狂工作的生活模式,对我所有放下工作出去散心的劝说都拒之门外,如今想想,说不清是不是故意的。故意不想让我做出牺牲,所以先我一步在他和工作之间替我做出了选择。

如果我当初态度再强硬一点,李迟舒会不会晚些离开?

沈抱山,你可真是个蠢货。

我盯着李迟舒,一本正经要听他的回答。

他大概觉得我莫名其妙,不动声色地想把胳膊从我手里抽走:“没有。我睡得很好。”

装得可真像。

还好二十五岁的李迟舒告诉过我他暗恋了沈抱山整个高中时代,不然我还真看不出来。

我一把往前把他逮得更紧:“吃饭了吗?”

他彻底怔了:“现在,才第三节 课。”

“那就是没吃,”我说,“中午一起吃饭。”

李迟舒猝不及防,估摸是大脑宕机了:“不……不用……”

“你手里拿的什么?”我挨着他靠在乒乓桌沿,“给我看看。”

他的思维很听使唤地跟着我走,把小簿子拿起来:“单词本。”

我心不在焉翻着:“背几单元的?”

李迟舒说:“这个不是按单元分的……”

话音未落,那边蒋驰好死不死又开始嚎:“沈抱山!干吗呢!”

李迟舒张望过去。

我装作没听到:“那你背到哪儿了?”

李迟舒又把视线落回我手上的页码:“呃……就是……”

蒋驰阴魂不散:“沈抱山!过来啊!”

我把单词本翻到有折痕的那一页,“这儿?”

“不是,”李迟舒说,“还要后边……”

“沈!抱!山!”

“……”

李迟舒过意不去,又抬脸看向蒋驰那边。

我闭了闭眼。

……这个老六。

李迟舒欲言又止:“蒋驰……”

我把书放回他手里,起身往那边走:“你先背吧。”

走了两步才想起回头叮嘱:“注意眼睛。”

保护李迟舒要从娃娃抓起,免得这个人二十几岁就顶着副一千多度的眼镜。

蒋驰千呼万唤终于把我喊过去了,一开口就问我:“那人谁啊?”

我把球丢给他:“你嫂子。”

蒋驰:“什么?”

“李€€€€迟€€€€舒。”我转过头对着他,加重语气,“二十五班的,年级第一,有那么难认吗?”

“哦李迟舒啊,”蒋驰拍了拍球,做了个投篮的姿势,“我没看清,你说名字我就知道了。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你听成什么了?”

“听成你说我嫂子,”蒋驰嘿嘿笑,“吓我一跳。我就说那是个男的嘛。”

我凝视他片刻,思考自己是怎么跟眼前这傻大个儿做了二十几年兄弟的。

最后把原因归结于我们两家别墅挨得近,关系从穿开裆裤起就注定了,实在没办法。

“今儿说好晚上去你家地下室打球啊。”

“不行。”

蒋驰:“为什么?”

我哪能知道为什么,但我肯定要跟李迟舒待一起。

“……我家篮球场爸要用。”我随便编了个理由,“改天。”

“你爸怎么老这样。”蒋驰嘟囔,“那明天?”

“再说吧。”

打球前我又朝李迟舒的位置瞄了一眼,正对上他默背单词时无意间扫过来的目光。

“眼睛。”我用唇语对他说完这俩字,又用手比了比。

也不知道他看没看懂,只是慌慌忙忙躲开了我的视线。

第4章

下课前先集了一次合,我和李迟舒隔着半个足球场,体育老师下课哨子一吹,我就往那边窜 。

……然后被蒋驰拉住。

“再打会儿啊,今天不跑操,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

“不打了,有事。”

我突然瞅见蒋驰裤兜里的饭卡。

“你饭卡给我用用。”我把我的掏出来,“你用我的。”

蒋驰一边跟我换一边嘀咕:“干嘛呀?”

“别问。”我把卡揣兜里,头转向出口,飞快地在二十五班冲散的人流里寻找李迟舒的影子。

蒋驰问:“球还打不打?”

我摇头,找着李迟舒了,抬脚就要走。

蒋驰冲着我喊:“那我叫别人了啊。”

“你叫吧 。”

李迟舒一如既往独行在人潮里,阳光太强,他微低着头,耳后晒得发红,手里拿着单词本,看几眼,时不时仰头默背一下。

我到围栏边捡起自己的外套反手拎在肩上,走到他身边才出声:“说了叫你注意眼睛。”

他蓦地抬头,我趁机把单词本从他手上顺过来。

“吃饭没有?”

李迟舒沉默了一下:“……你问过了。”

“啊问过了……”我抿了抿嘴,“可是我饿了,你能不能陪我去三楼吃饭?”

禾一中学校食堂有两栋,差不多的配置,三层楼,一楼是最便宜的普通食堂,一个荤菜顶天只要一块六,素菜几毛,一顿饭下来基本上没两口肉。二楼稍微好点,菜也贵点,荤素均衡,一顿下来也就十块左右,学校大多数学生吃饭都去那儿。三楼则属于外来承包商,什么菜式都有 ,小煎小炒,火锅干锅,偶尔还有西餐什么的,相应也更贵,去一趟少则二三十,多则上百,属于多数人偶尔想要改善口食去的地方。

高中三年,我没下过三楼吃饭,而李迟舒€€€€据他多年后跟我回忆,他从没去过一楼以上的食堂。

不过这对他而言似乎并不算什么,他一生中没来得及尝试的东西实在太多,那些只限在青春里得到才有意义的事物,譬如童年一块五一根的冰棍,食堂三楼别致的饭菜,地下超市新鲜的盒装水果,不在最渴望也最难能的时候吃到,再过十年入口,纵使那时的李迟舒能买千份万份,也尝不出年少时梦寐以求的味道。

此时他略显迷茫地望着我:“我……陪你?”

我知道 ,眼前跟他几乎没有过交集的沈抱山今天在他面前表现出的亲密态度未免过于突兀,可这已经是我能忍的最低下限。如果现下的重生不过是个梦境,我不知何时梦醒。而我还有好多事要带他去做。

人的一生再短也有数十载,我在优渥的物质条件下虚度近三十年,第一次感到时间竟然是如此难以掌控的对手。

但我还是勉强给自己找了个敷衍又让他无法反驳的理由:“蒋驰他们要打篮球,没人管我。”

我忽然说:“你陪陪我嘛。”

示软是个很不错的手段,从这往后的很多次我对此也愈发驾轻就熟,善于用各种可怜面目来拿捏骑虎难下的李迟舒。

果不其然,他纠结了一秒,低下头说:“好吧。”

由于没到饭点,这会儿来食堂三楼的人屈指可数。

我买了两份咖喱鸡饭,推了一盘到李迟舒面前。

他立马说:“我不用。”

“我买都买了。”我把勺子递给他,“你陪我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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