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接电话和放肆大餐到底是要付出代价的,一场急性肠胃炎终止了温砚的叛逆旅途。
温砚第二次从商场卫生间出来后,因为腹痛难忍,只能蹲在地上紧紧捂着肚子,咬着惨白的嘴唇,额头上全是忍出来的冷汗,密密麻麻一层浮在皮肤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在地。
周围立刻凑上来几名热心大学生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沈跃直接吓坏了,挂了手里和未婚妻的电话,从远处奔过来,着急忙慌把温砚送进了最近的医院,并且用温砚的手机接通了顾凛川刚好打过来的电话。
温砚当时疼得自顾不暇,说话都带颤音儿,根本没来得及阻止。
不想让顾凛川知道,想瞒过却也根本不可能。
通话只持续了几秒,对方就掐断了。
温砚几乎能想象到顾凛川那副风雨欲来的表情。他曾经窥见过一次的,盛怒之下的压抑与平静。
这回怨不了任何人,怪他自己自控力差,嘴馋,是他自己作妖。
温砚十分心虚。
等彻底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安排着躺在病床上输液了,频繁的呕吐和腹泻让他有点轻微脱水,嘴唇干巴巴的,精神虚弱,情绪又是紧绷的。
因为顾凛川来了。
他来得有点晚,估计是因为工作。
而且顾凛川来了之后,不是第一时间进病房看他。
温砚搭在小腹上的手指蜷缩了下,心里说不上是心虚还是担忧,复杂的情绪夹杂着一点微妙的失落紧紧包裹着他。
对方的身影投在对面的墙面上,温砚侧过头,只能透过病房门上的矩形透明玻璃看到顾凛川一个侧影,依稀能看出轮廓分明的下颌。
那张薄唇一开一合,极具冷漠地和对面的沈跃说着话。
温砚的瞳孔有些发散,他看到顾凛川光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影子,也俨然是一副浑然天成的上位者问询姿态。
一门之隔,沈跃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在顾凛川面前,他身上那点富家子弟的莽撞和嚣张尽数收敛。
顾凛川问什么,他答什么,像个老实巴交接受老师提问的小学生。全身上下唯一叛逆的就是脑袋上因为排队折腾而翘起来的一缕倔强的头发。
几句话问完之后,顾凛川语气寡淡地跟他道了声谢,然后告诉他:"你可以离开了。"
准确的来说,是通知他离开。
本想陪兄弟的沈跃:"……?"
他想问自己真的不能留下来吗?或者先放他进去跟温砚打个招呼再走呢?
但当他看到顾凛川恍若不经意间从他脸上掠过的眼神后,沈跃打了个激灵,又不敢张嘴了。
对方明明坐着,可这种压迫感太强烈了,比他在家被他年近五十的老爹训话的时候还恐怖。
不夸张地说,对方那一眼,他天灵盖都能凉半截。
临走前,沈跃看了眼因为拉了遮光帘而一片昏暗的病房,心里默默给温砚画了个十字€€€€保重。
顾凛川没再看闲杂人等,转身推开了病房的门。
走廊的光线在病房内一闪而过,虚影般昙花一现。
温砚这辈子反应没这么快过,瞬间闭眼,低头,脸早就被他埋进了被子里。
这医院的VIP病房隔音效果奇佳,刚才顾凛川在外面和沈跃都说了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所以干脆选择不面对。
逃避可耻但有用。
温砚的感官出乎意料地敏锐,清楚地知道顾凛川在靠近,一点一点,然后轮椅停在了他身侧。
身边的空气都仿佛因为某人的低气压而变得稀薄。
温砚想:顾凛川现在肯定是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审视着他,想着他怎么这么能添麻烦?
他的眼皮有点酸胀,藏在被子里的手指抓紧了病号服一角。
腹部已经没有之前那种肠子乱挤的绞痛感了,温砚忽略残余的那点细微疼痛,努力控制着紧张的呼吸和乱颤的眼睫。
顾凛川始终没开口',坐在轮椅上半垂着头,眉眼冷淡,眉心微微蹙着,看着有些不悦,又不止是不悦。
沉默在病房内蔓延。
温砚很担心身上用来遮掩的被子突然间被掀起来,然后再铺天盖地地迎来一句冰冷的质问。
砰砰砰砰……
如果顾凛川靠近,就一定会听到他因为过度紧张而导致的心跳如雷,拳头大小的东西仿佛要破开胸膛冲出来。
一分一秒都被拉得很长。
顾凛川忽然动了,压抑似的吐出一口气,开口:“捂得这么严实,你能喘得过气?”
这话很明显就是知道温砚在装睡。
不知怎的,温砚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心里“咦”了一声€€€€顾凛川居然没说他?语气听起来好像也还可以。
紧接着,顾凛川把他盖到额头的被子往下扯,一直到让温砚整张脸都暴露在他的目光里,被子掖在下巴底下。
某人的睫毛颤抖得像被呼啸狂风侵袭的蝴蝶翅膀,虚弱苍白的脸硬是被闷出一点红晕。
就这样还紧闭双眼装模作样,不知道在倔强什么。
顾凛川几乎是气笑。
他发现他已经不止一次在温砚面前感到无奈了。
“温砚,把眼睛睁开。”顾凛川两根手指抬起温砚的下巴:“怕挨骂?中午不接电话的时候胆子不是挺肥的?”
这回是真装不下去了。
温砚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看向顾凛川,然后喊人:“顾凛川……你来啦。”
软声软气的,听着就心虚。
顾凛川收回手,黑沉的眼眸垂落下来,“不装了?”
“不装了。”温砚小幅度摇头。
“知道错了吗?”
温砚又像个犯错小孩子似的点头,“错了……”
他真的不该吃那杯商家赠送的冷饮甜品,当时那甜甜的香味诱惑力太大,他没忍住。
顾凛川眉梢一抬:“还有什么想说的?”
温砚吸吸鼻子,从善如流地滑跪:“对不起,我错了,给你添麻烦了,你别生气。”
顾凛川;“……”
他沉默下来,神情有点说不出来的古怪。
其实刚知道消息的时候顾凛川是愤怒的,那股能烧出火星子的烦躁里还掺杂着无法控制的担忧。
温砚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要在外面乱吃东西?为什么不听他的话€€€€
既然如此,那就自己承担后果,成年人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受点罪就知道轻重了。顾凛川想。
所以他当时没有选择停掉几分钟后的董事会,但同样的,顾凛川的脸色也没放晴过,害得其他参会董事心惊胆战,小心翼翼地说着废话。
顾凛川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当时想的是什么?
€€€€钟茗择说过温砚体质很弱,就这么被送进医院会不会出什么事?
能治好?不会死?
昨天晚上睡觉摔一下都委屈巴巴的人,能受到了那种疼?
……
最后会议还是中途停止了。
顾凛川胸腔里仿佛压着一团黑云,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发酵沉重。
他就压着这团黑云来到了医院,在门口截到了刚出门的沈跃,先问了几句情况。
然后黑云就变得更压抑,像在酝酿一场无声的暴风雨,就等着在某一时刻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但当顾凛川打开病房的门,看到床上温砚缩成小小一团的那一瞬间,他心里那团云莫名其妙倏地一下就散了大半。
温砚喊他名字的时候,眼里浸润了一层水雾,仿佛酝酿了一场声势浩大名为“委屈”的雨,把他那点怒火浇得干干净净,燎起的烟灰熏得他肝疼。
顾凛川半天没说话,温砚以为他还在怪自己,无声无息地伸出手,勾了两下某人的西装袖口,“顾凛川,你别生气了吧。”
其实这段时间温砚也发现了,顾凛川嘴硬心软,吃软不吃硬,和爷爷说得一样面冷心热。
他就撒撒娇好了。
果然,对方轻叹了口气看向他,“都买什么了?”
温砚眨眨眼睛,坐了起来,没输液的那只手指了指床尾的椅子。他买的东西都被沈跃派人整理好一起送来了。
顾凛川过去看他买的一些零碎。
装饰画,猫咪杯子,钥匙扣……看起来都是一些没用的小玩意儿,但这些小玩意儿都是成对的。
顾凛川意识到什么,眉梢一扬,“怎么都买两个?”
“有一个是给你的。”温砚认认真真地说:“你要是不喜欢不想用的话就放家里,摆着也很好看的……”
反正他买的时候只是考虑到顾凛川是老板,一味花他的钱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不太好,所以就顺带给顾凛川带了同款。
不管顾凛川喜不喜欢,反正他想要的是到手了。
至于温砚想送的正式礼物€€€€领带和袖扣现在是没戏了,只能改别的时间再去约人家工作室。
温砚有些可惜地瘪了下嘴。
又要麻烦一次了。
顾凛川不知道他想什么,还以为是温砚觉得他不喜欢不想用,所以才垂头丧气不高兴,毕竟温砚那么喜欢他。
“我没说不用。”顾凛川拿起那个猫咪咖啡杯看了看,像在品鉴什么珍贵古董,末了淡声给出评价:“还可以。”
温砚笑了笑,没说话。
顾凛川放下咖啡杯,继续看别的,人在轮椅上挑挑拣拣,发现里面还有两根透明袋包装的红绳,红绳上面还坠着个小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