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斯赛车场的赛道长度差不多有7.2公里,平均时速204公里。
温玉卓没有让温砚上车。
他让温砚在赛道上跑。
让温砚在他和朋友的四辆赛车之间,在四辆飞速行驶的赛车之间的空隙中,跑。
温玉卓对温砚说:“你要是实在跑不动了,走也可以,没关系。”
旁边的富家少爷哈哈大笑。
那时候的温砚还是原主,他是真的想逃离这个地方。
但温玉卓威胁他,说如果他今天不玩这一场,他就要开车从温砚身上压过去,把他碾成肉泥。
“你也知道吧,就算你死了也没人会觉得怎么样,爸顶多骂我两句。”
温玉卓虽然是笑着说的,但眼神实在太凶狠了,一点也不像是吓唬人。
温砚那时候只有十六岁,他很害怕,他觉得温玉卓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于是他不敢跑了,只能陪他们“玩”。
顿斯赛道横向距离最窄的地方只有八米。
八米。
他们的赛车宽度1.8米,等于在四辆赛车以同样的200码的速度、整齐地在这段最窄距离,从温砚身边急速驶过的时候,留给温砚的安全空间只有六十厘米。
"我靠,这太疯了吧!"温玉卓的同伴拎着头盔,吹了个口哨:"我现在有点兴奋了!"
"行不行啊温玉卓,别他妈搞出人命。"有人象征性地劝了一句。
温玉卓不在意地开口:"怕什么?出来赛车不玩刺激玩什么?有劲没啊你?"
"就是,别扫兴啊,咱们娱乐局而已,又不开那么快。"另外一人拎着头盔看着温砚:"再说了,这么漂亮的一个人在赛道上站着,你们瞎了看不见?避不开不是你水平有问题?"
"是啊。"温玉卓笑着,过去用手套拍了拍温砚的脸,"放心吧啊,死不了。"
那天风和日丽,阳光很暖,温砚站在跑道上,全身冷得发抖。
当你走在马路上,一辆车从你身后蹭着你的手臂急速行驶而过是什么样的恐惧和后怕?
那些因为速度过快而骤然扑起的冷风抽在脸上是什么感觉?
赛车的轰鸣反复不断地在温砚耳边响起,混着富二代兴奋的叫喊,刺激着人的呼吸和心跳,又是什么样的感受?
没人会问温砚当时的感受,温玉卓只记得自己当时兴奋得要疯了,头皮发麻,他的亮红色车身擦着温砚瘦弱的肩膀飞过去的时候,温玉卓激动地连舌尖都咬出血了。
那一年他们十八岁,而温砚只有十六。
其实温玉卓开始没打算那么做的,他本来只是想让温砚上车,跑一圈吓吓温砚€€€€这对于没接触过赛车的人来说,已经无疑是一场极限挑战了。
可当温砚走到赛道上的时候,温玉卓忽然就临时改变主意,没有任何动机原因,就是兴致到了,
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甚至还会停下来在原地等,等温砚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嘲笑他像条哈巴狗,同时吹着口哨让温砚跑远,再一脚油门踩到底追上去。
几次三番地从温砚身边擦过去,甚至能卷起温砚的衣服边角和发丝。
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他们没有想过,一旦有人手抖,方向没控制好,出现了那么一点点小失误,都有可能在赛道上要了温砚的命。
温玉卓也没有想过那个后果,他被赛车场的一切刺激着,脑神经的疯狂跳动,感受到的只有快乐。
他记得温砚那天是晕倒在了后半程,身上衣服都湿了,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腹部起伏也很缓慢。
不知道是吓晕的还是累晕的,总之没人在意。
有人松了口气:"没死就行。"
没人知道原身的温砚就差点死在这一天,或者哪怕死了也没人会记得。
温玉卓当天让人把温砚送医院去了,之后温砚再怎么样,他就没管过。
事后清醒过来他也觉得自己玩得有点过火了,连温崇山都对他发火,说他不知轻重,说如果温砚真的死了就会很麻烦。
温玉卓又觉得他爸太夸张了,他心里都有数的,不会真的闹出人命,说那些死不死的就是吓唬温砚。
不过他也不想玩出人命,不过那次之后他还是稍微收敛了点,开始用其他的方法欺负温砚。
摇骰子他故意输,逼温砚替他喝酒,不喝就把酒泼在温砚脸上,头上,身上,在温砚面前故意打碎酒瓶恐吓他。
他诬陷温砚打架,让温砚退学,之后在公司设计温砚和有妇之夫有一腿……
还有更多的……温玉卓突然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想了。
再抬起眼时,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极度的恐惧。
一种对顾凛川的恐惧。
那些过去他回忆起来也不过就两、三分钟,就算未来他有一天聊起来了,那也不过是年少轻狂时做的一些错事而已,对他整个人生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可对温砚不一样。
顾凛川全查到了。他对温砚做的那些,顾凛川肯定全都查到了。
温玉卓意识到什么,瞳孔因为惊惧而骤缩:"你、所以我家那些,除了骗我签合同,后来那些举报的事也是你做的?你为什么?你做这些是为了温砚!?"
"你在报复我们吗!?"
"你花那么多钱、两,两个多亿……给温家设这么大的局,就是为了报复我们吗?"
"至于吗?温砚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温玉卓充血的眼球几乎凸起:"你为什么一定要至我们于死地?"
“好好的?”顾凛川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冷笑一声,拧着眉,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什么杂碎垃圾:"你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
"温砚现在能好好的是他当年幸运,难道你还觉得是你手下留情了吗!我是不是应该也把你扔到赛车场上,让你亲自体验一下那种感受?"
"不要!"温玉卓抖了下,捂着脑袋疯狂摇头:"不!我不要!"
他想到了自己被赛车迎面撞飞的场景,喃喃道:"我会死的……会死的……"
"你也会害怕。你也知道害怕。"顾凛川深吸一口气,怒火中烧:"温砚当初十六岁,你欺负他的时候,脑子里就没有一瞬间想过自己会有今天吗?"
温玉卓震在原地。
他想过吗?好像有那么一瞬间是想过的,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他觉得不会有这么一天。
可现在就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顾凛川锋利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剑,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眼前之人一剑穿心。
"这些年你是怎么欺负温砚的,温家是怎么对待温砚的,需要我重复吗?温砚背后的伤是怎么来的?你记得比我清楚吧。"
顾凛川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现在你说这是报复?"
"我告诉你不是。"顾凛川嗓音冰冷,咬字极重:"这是你们应该付出的代价,是报应。"
温玉卓震在原地,眼底有恐惧不安,也有怒火和深藏得恨意:"报应……?报应……那你现在这么做,就不怕温砚以后也跟着你遭报应吗?"
"凭你吗?"顾凛川忽然笑了声。
被摁死的蝼蚁还有机会复活吗?还有机会反咬一口吗?
顾凛川向来是做事很绝的人,他对付温家,就不会给对方留下任何翻身的可能,更不会自己留下任何后患。
就算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报应来了,那又怎么样?都落到他身上好了,有什么他全受着,和温砚有什么关系?
他会保护温砚,用尽一切方法保护温砚。
温玉卓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他觉得顾凛川好恐怖。
不管是说的话,还是做的事,以及现在看他的眼神,都让温玉卓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了,立在这的只是一具躯壳。
他的牙齿在不受控制地磕在一起,发出“咯哒硌哒”的声音,像石头子对撞在一起。
他现在后悔了,他害怕了。
"我、我可以道歉,你想让我怎么样都行……我,我今天就是来求他的,我给他下跪,我可以一直跪到他原谅我!"
"顾总,你放过我家吧……我求你了,我去求温砚,求求你们……"温玉卓神情崩溃,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晚了。”顾凛川盯着他,眼底满是阴郁的红,嗤笑一声:“下跪?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温玉卓干裂的唇往外渗血,他吞了几下口水:"那、那我可以做别的,做什么都行,只要你、不,只要温砚原谅我,我做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顾凛川忽然想到什么,笑了两声,施舍道:“可以,我给你一个机会。”
温玉卓听到这句话,眼睛里的光彩死灰复燃。
“你从这里开始,跑到温家,我就见你父亲一面。”顾凛川说。
"什么……"温玉卓动了动没有一丝血色的唇,嗓子好像被一团东西堵住,一片刺痛,艰难道:"跑?"
"你让我从这跑回家?从这、这里!?"
这离他家有多远,起码三十公里的距离,顾凛川居然让他跑回去?疯了吗?
顾凛川冷笑:"怎么?害怕?放心,我会让林夏骑着摩托在前面给你带路的。"
让人带路……让他跟在摩托车后面跑……
"你、不对!"温玉卓的眼球因为恐惧而充血肿胀,他瞪着顾凛川:"你在骗我?你想这样替温砚报仇是不是?你想耍我,其实你根本就不打算放我们!"
"信不信随你。"顾凛川的神色冷淡下来,没有一丝一毫情绪地说:"你可以不跑,你家也许还能坚持几天。"
“我……”
温玉卓猛地想到这几天每天来公司要债的人,那些楼下举着牌子说他们"拖欠工资不得好死"的工人,父母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温家负债累累,即将宣告破产。
顾凛川现在施舍他的,是他能抓住的唯一的机会,就算再渺茫都是。
就算他几乎可以确定顾凛川不会放过他们,就算顾凛川现在是在骗他。
但哪怕还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如果他按照顾凛川的要求做了,顾凛川真的会放过他家呢?
温玉卓只能这么选择。
顾凛川一定早就料到了,所以才这么坦然这么从容,才根本没给他留第二条路,就要让他在绝境中守着那万分之一的希望垂死挣扎。
"……跑,我跑。"温玉卓不得不答应,身体原地晃了两下,几乎都要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顾凛川点了下头,“我今晚要在温家看到你这个人,如果你中途昏过去,就不算数,听清楚规则了吗?”
温玉卓全身颤抖,牙齿打颤,根本说不出话。
“林夏,你找辆摩托,骑快点,中间记得多停几次,在前面给他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