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得把嘴里嚼着的草茎往地上一吐,这就要冲出去,被从营帐里出来的林子荣叫住了。
“成天上蹿下跳的,像什么样子!”
“大哥,他们太欺负人了!”林为一跺脚,气得眼眶发红:“我他妈的做小贼多逍遥自在,非要抓我过来拘着,谁要他们的恩惠了!”
周围人纷纷红了眼眶,有几人暗自捏紧了拳头。
林子荣抓住激动的林为:“冷静点€€€€”
他看了一眼宁长风,掐着林为的后脖颈回了营帐,不一会儿里头便传来争吵声,间或夹杂一两声泣音。
周围人彼此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自己懂的复杂眼神,各干各的去了。
宁长风被晾了起来。
他也不着急,看看时间快到午时了,他们营领了一把干菜,不到二两冻肉,正架起火烧汤呢,汤面上漂浮着一层深黑色的菜叶,半点油星都见不到。
林为终于从营帐里钻出来,看到被刻意孤立坐得远远的宁长风一眼,扭头哼一声走了。
汤喝了个七分饱,号角再次吹响,纵使生了一肚子气,几人也不得不捡起破烂武器,朝柳树井出发。
到那之后,宁长风才明白为何林为情绪会那么激动了。
虽名为柳树井,却并无柳树,入目所及只有大片大片枯死的白杨,张牙舞爪地挺立着枯枝,朔北的风乌拉拉吹过死寂的原野,戈壁滩上连根草都看不见,风一扬就是满头满身的黄沙。
再往远些倒是有一片绿洲,但早已被狼群占据了,仅凭他们十人是断断不敢进去冒险的。
这地方,不给水粮干熬七日,那就是活遭罪。
可若想活,就得冲进绿洲与狼群搏命,总之就是个死。
林为把缺了口的长.枪往地上一插,盘腿坐下就开始嚷嚷:“还练什么练,我看那帮王八羔子就是故意的,等死好了!”
其余人也泄气似的摇了摇头,蔫头耷脑地走开了。
此地属于羌族与北昭的交界之处,他们披着身北昭的军服,便是想逃也无处可去。
荒漠中倒也不是全无活物,林为坐在背风处,冷眼看着宁长风从包袱里拿出一串挂钩,串上一种不知名的饵料,伸进沙地隐藏的洞穴中。
不一会,一只皮毛棕黄的沙鼠循着味钻出个头,被他两指迅疾掐住扔进破布口袋中。
半日下来,竟也被他抓了七八只。
有几个同胞已经开始上去帮忙了。
“哼!”林为扭头,不屑一顾地别开视线。
夜幕逐渐拉下,荒野的风沙逐渐停了,一堆篝火在夜空下燃起,宁长风熟练地给沙鼠们开膛破肚,用砍下的白杨枯枝串起来烤。没过一会儿就烤得滋滋冒油,焦香味儿顺着风飘出老远。
林为不争气地咽了一下口水,转身背对不远处的他们。
眼不见为净。
有人举着香喷喷的肉串走过来:“小林哥,那个宁€€€€让我给你的,可香了!”
林为翻个白眼:“一点老鼠肉都能把你们勾€€€€”
话音未落,就见才从绿洲边缘查探回来的林子荣接过肉串,对那人道:“多谢。”
“大哥!”林为气急了眼。
那人站在原地,支支吾吾道:“其实我看他并不坏,也没有看不起我们……”
“你脑子是被老鼠啃了吗?他现下是不知道我们的身份,若知道了你当他不会像那些人一样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林为恨铁不成钢地戳着那人的脑袋骂道,被林子荣一手拉开。
“可是€€€€”那人年纪不大,约莫十六七岁,眼眶渐渐红了:“我们又有什么错呢?”
他说得很轻,语气说在质问,不如说是自言自语,林为的火气却“蹭”地一下灭了,他转身背对着同伴,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声音有些嘶哑:“错什么错?我们没错,错的是他们北昭国的皇帝€€€€”
“小为!”林子荣低声喝止了他:“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什么时候才是?”也许是情绪累积到了极点,林为低声吼道:“他们不就是想逼我们造反,好名正言顺地除之而后快?这么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捂住脸低声抽泣起来。
“谁要他们假惺惺的恩许?我只想做回自由自在的林为,而不是被拴住手脚,被处处针对怀疑的混族人。”
低低的呜咽顺着风穿过荒野,方才还在高高兴兴开荤的男人们纷纷放下了肉串,神情怆然。
宁长风往那边看了一眼,拿起架子上已经烤熟的沙鼠,迈步朝他们走去。
“最后一个了,给你们留的。”他把肉串递给林为。
林为捂住脸,瓮声瓮气道:“不吃!”
宁长风转身就走。
他不是个擅长安慰别人的人,何况林为并不在他的任务范围内。
“你站住!”
林为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凶神恶煞道:“现在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了,我劝你滚远点,当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宁长风侧头,神情并不在意:“我以为多大的事,陇州地界两族混居是常有的事,犯不着为个出身就要死要活。”
“你€€€€”
林为愣了一下,就见对方已经踏着黄沙离开了。
夜深。
风又刮了起来,宁长风靠坐在背风处,守着摇曳的篝火,在清点带来的包袱。
短刀、避虫包、铁钩、诱饵……
他身后男人们互相靠坐在一起取暖,都已经睡去。
林子荣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枯柴,橙红的火苗往上窜了窜,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映照得他脸上的烫伤都像活了似的。
林为头枕在他腿上,瑟瑟发抖地抱紧胳膊,睡得并不安稳。
“四十多年前,当时昭国还未分裂为南北两国,国力强盛,天恩浩荡,和以羌族为首的多个部落民族实行通婚通商之制,结永好之盟,羌族公主阿依木为保两族之和平,主动前往昭国和亲,自她之后,不少羌族女子越过边境线,嫁给陇州当地军户,繁衍子嗣,可惜好景不长€€€€”
不过七八年光景,昭国皇帝第十三子夺权篡位,废除长兄太子之位,将其驱赶至当时瘴气遍布的荆楚之地。不仅如此,他还单方面撕毁了与羌族各部落的盟约,一意孤行地发动了战争。
昭国与羌族通婚日久,仗一打起来却不认亲疏远近,军户们只好含恨将妻儿藏进深山,拿起戈矛对准妻子的同胞。
这些孩子后来就成了流浪在边界线的混族人,干些偷抢的营生过活,直到陇西营主将赵阳过来一枪挑了他们的窝点,将他们拘进了军营。
“你们这样的人,他抓了多少个?”宁长风问道。
林子荣闭了闭眼:“起初有百人之众,被他打散编进了不同旗,如今剩下的也就二三十人罢。”
在一个时刻备战的军营,要死人太容易了,甚至都不需要具体的理由。
宁长风沉默了一瞬。
他扎好包袱口,从火堆中拾起一根燃烧的杨木枝,对林子荣道:“待在这里不是办法,我去那边的绿洲看看。”
林子荣目露犹疑:“你不怕那里的狼群?”
回应他的是宁长风离开的背影。
*
到达目的地时,天才蒙蒙亮。
绿洲边缘亮起一双绿色的狼眼,紧接着出现第二只,第三只……
不过片刻,已有十余头灰狼集结在此,和这绿地中的不速之客遥遥对峙。
宁长风抽出短刀,踏进了这群沙漠狼的领地。
第43章
气温骤降,林为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被塞北的西风吹得直打摆子。
“他真去绿洲了,这会儿别不是被狼群给生嚼了吧?”他一张口就吃了满嘴的风沙,连忙呸呸几口,夹杂着几句咒骂。
宁长风去了一天一夜,至今未回。
小队里的其他人学着他的样钓沙鼠,却一无所获,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躲在避风处抬眼望天。
林子荣倒是逮到一只刺猬,可僧多粥少,扒了皮就只剩骨头了。
“要不……我们回去吧。”终于有人熬不住,舔了舔被朔风吹得干裂的嘴唇提议道。
“回去?”林为睨他一眼:“要回你赶早,八十军棍下来兴许我还能替你收个尸。”
“可在这干熬也不是办法。”那人早已习惯了他的嘴毒,并不以为意,只看了看乌沉沉的天色,神情忧虑:“马上就要下雪了,到时我们都会冻死在这里。”
林为脸色耷拉下来。
他当然知道快下雪了,留在这里并不理智,可负责此次校练的巡查就在十公里外扎营守着,他们无处可去。
就在这时,林子荣将用布条缠好的刀背上,站起来道:“都整顿一下,我们去绿洲。”
两个时辰后,这队人来到绿洲边缘。
葱郁的乔木拔地而起,各种草木在此地生长旺盛,互相掩映间隐约可见动物的身影,让见惯了遍地黄沙与戈壁的大家不禁眼前一亮,西北地区长年干旱寒冷,这般鲜活明亮的苍翠让这群从未离开过边境线的人啧啧称奇。
若不是顾忌着对他们虎视眈眈的狼群,这帮人恐怕早冲进去了。
“我就说进不去。”林为举了举手里钝得割草都费劲的武器,垂头丧气地说道。
“我打头,你们在这待着。”林子荣一圈一圈解开布条,刀光雪亮。
林为还要说什么,就见他已经提着刀朝狼群走去。
他一跺脚,也跟了上去,其他人面面相觑一会,纷纷咬牙跟上。
单匹狼并不难对付,难的它们总是成群结队,还特别记仇,若伤了其中一只,其余狼群便会群起而攻,不死不休。
“嗷€€€€”头狼伏低身体,喉咙里发出威胁似的嗥叫。
不一会儿,它身边便聚集了十几匹灰白相间的狼。
林为跟在林子荣身后,手里紧紧握着迷烟,心里慌得要命。
不知道这玩意儿对狼能不能起点作用。
头狼率先朝他们扑了过来。
眼看一场人与狼之间的恶战就要开启,头狼凌跃在半空中的身体突然一滞,接着重重坠落在地。
“呜~”它在地上打了个滚,迅速爬起来,夹着尾巴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