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余孽只想卖烧烤 第8章

第二日,楚溪客比前几天起得更早,不再风风火火,而是特意放轻动作,生怕吵到老楚头。

到了平康坊东门,摊子还没支上,就已经有熟客等在那里了。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摆摊了,楚溪客笑得比往常时候更为热情。

有人不禁问:“楚小哥可是遇着喜事了?”

楚溪客就像单等着人问似的,亮起嗓门回道:“我阿翁病好了,明日起要教我读书习字,今日过来跟熟客们说一声,顺便告个别。”

“诶呦,果然是喜事!”

“读书好啊,成了读书人,往后咱们就不能再随随便便叫‘楚小哥’,而要改口称‘楚家阿郎’了。”

“若将来再谋个一官半职,说不定就得和那些进奏院的官爷们一样,派长随小厮来咱们摊上买早食喽!”

“苟富贵,莫相忘啊!”

“……”

周围的摊贩和食客们纷纷说笑着。楚溪客同样笑嘻嘻地朝众人拱拱手,气氛一派热闹祥和。

说着话,夏州府兵就来了。

一切都和昨日的情形差不多,依旧是那个身形高大的府兵打头,依旧是那副横冲直撞的模样。

兴许是认定了楚溪客是“半个夏州人”,府兵们对他的态度倒是好了三分。楚溪客也会做人,自发地给他们多夹了些肉。

为首的府兵十分满意,扯着嗓门道:“你小子倒是个爽快人,放心,以后爷们在长安的这些日子会时常过来照顾你生意。”

我可真是谢谢您了!

您要是天天来,城门口的客人都得跑光!

楚溪客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嘴上笑呵呵地说:“军爷有所不知,明日起我就要开蒙读书了,不再摆摊。”

为首的府兵把他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哈哈大笑:“你几岁了,还开蒙读书?”

“我阿翁说了,只要有向学之心,几岁都不晚。”楚溪客故作天真地应付道。

“成成成,爷们等着你考个探花郎啊!”对方扔来一串钱,大笑着离开了。

接下来,楚溪客依照承诺,双倍赔给了昨日预定的客人,不仅一个没落下,就连客人们各自的喜好都记得一清二楚!

有人不信邪,煞有介事地说:“楚小哥可还记得,昨日我就排在这位仁兄之后,定钱和他一起交的,今日是不是还缺我一份?”

楚溪客抬头瞅了他一眼,一边烤着馍一边笑盈盈地回道:“客是在考我吧?昨日您确实一早就过来照顾生意,只是比这位客晚来一刻钟,没赶上付定钱。小子还记得您穿的是件掌柜级别的黄袍,宝蓝丝线绣的祥云纹,口味嘛,喜辣不喜麻,多夹羊肉少放菜!”

“诶呀,真是分毫不差!”对方抚掌惊叹。

周围的商贩们与有荣焉,纷纷赞道:“楚小哥这脑子,真能考个探花郎也说不定!”

楚溪客笑得眉眼弯弯。

至此,穿书后第一份工作可以说是完美收官!

最后,还有一件要紧事。

楚溪客收了摊,来到武侯铺前,原本还担心这个时辰楚云和八成已经下职了,没想到他刚走到门口楚云和就出来了。

“过来告别的?”楚云和率先开口。

“我是不是可以厚脸皮地认为,云和兄是在等我?”楚溪客用玩笑的语气表达着内心的感动。

“我不仅在等你,还想问问,你是真的要读书,还是忌惮那些夏州府兵?”楚云和直爽道,“倘若是因为那些人,你大可不必担心,我来解决。”

楚溪客不由愣住。

他怎么都没想到,楚云和会主动提出帮忙。他是前程远大的侯府嫡次子,而他只是一个如蚂蚁般微末的街边小贩,他帮他肯定不是图他什么……

除了感动,还有对于自己此前左右权衡的愧疚。

楚溪客执手,郑重见礼:“弟先行谢过了,倘若真有为难之处,定会与兄直言。不过,这回确实是为了读书,原本我资质愚钝无法开蒙,好在这些时日开窍了些,阿翁便兴起了教导我的想法。”

“如此便好。”楚云和似乎松了口气,露出招牌式的飞扬笑容。

楚溪客看着他帅气的脸,不放心地叮嘱道:“往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碰到,云和兄,请多保重。”

楚云和啧了声,洒脱道:“说得好像永不再见似的,平康坊就这么大点儿,指不定哪天我就转悠到你家门口了,到时候可别吝啬一杯茶水!”

楚溪客故作为难地皱皱脸:“茶团那么贵,我得卖多少饼子才能买得起啊?”

“你小子!我自带行了吧?”

“那就恭候云和兄大驾了。”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道别。

楚溪客哼着小曲回到梧桐街,站在蔷薇小院门口,默默给自己打气:“新的一天,不能露馅。来,跟我一起念€€€€你是个小傻蛋小傻蛋小傻蛋……”

刚刚重复到第十遍,院门就被拉开了,门后露出老楚头一言难尽的脸。

第9章

楚溪客缩头缩脑地蹲在大石墩上,像个被雨水打湿的小鹌鹑。

不用怀疑,刚刚那些“露馅”啊,“小傻蛋”啊之类的话老楚头肯定听见了,现在楚溪客已经脑补到自己被当成“借尸还魂”的厉鬼,即将捆到柴火堆上烧死……

“想听故事吗?”老楚头突然问。

楚溪客怔了怔。

他怎么都没想到,老楚头没有苛责,没有质问,而是用平静温和的语气,率先坦诚相待€€€€

“大概十五年前,长安城北边有一处大宅着了火,家里男女老少几十口人全都烧死了,只剩下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一个年少轻狂、不知愁苦为何物的少年刚好经过,救下了这个苦命的小娃娃。

“现在想想,这少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自己还没长大,却敢担负起另一个孩子的人生。

“好在这少年还算有几分小聪明,起初几年虽然过得颠沛流离,却也有惊无险,小娃娃越长越大,也越来越讨人喜欢。

“直到有一天,少年突然发现,这娃娃似乎和别人家的娃娃不太一样,长到好几岁依旧不爱说话,背不过诗文,就连最基本的大字都写得歪歪扭扭……大夫说,这是天生的‘痴傻症’,治不好的。

“少年怎么肯认命?他的小娃娃明明聪慧又可爱,两岁的时候就会抱着他的大腿念‘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了,而他的生身父母更是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岂会‘天生痴傻’?

“于是,少年带着娃娃一家医馆挨一家医馆地进,一个大夫不行就换另一个,不知吃过多少亏,受了多少骗,一次次燃起希望又失望,直到盘缠花光,身无分文,少年自己亦身染重疾,命不久矣。

“这个时候,反倒是小娃娃变成了少年的依靠,单薄的肩膀背了少年整整一夜,把他背上山顶的佛寺借住,恰好遇到了云游的一了大师。

“一了大师对少年说,小娃娃没有病,更不是痴傻,而是灵台上缺了最要紧的‘一魂一魄’,这才显得与旁人不同。

“一了大师还说,那一魂一魄就散失在这万丈红尘之中,用心去寻,许能寻到。

“其实,少年原本是不信的,但又抱有一丝期待,只要能让他的小娃娃好起来,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试试。

“就这样,少年再次背起行囊,带着他的小娃娃上路了。雍州、秦州、甘州、凉州,甚至苏州、泉州、潮州、崖州……整整十年的时间,少年带着他的小娃娃走遍了半个大昭。

“只是为了寻找那一魂一魄。”

楚溪客久久回不过神儿。

如果老楚头的故事不仅仅是“故事”,如果原身就是那个“小娃娃”,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自己就是那丢失的“一魂一魄”?

这就说得通了,为什么他无父无母,即使DNA信息录入系统十几年都没有找到一位血缘相近的亲人,为什么他从小身体虚弱,时不时就要昏睡几日,仿佛丢了魂儿……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原身在寻找“一魂一魄”,而他也在等待他的“身体”。

楚溪客抬起头,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故事的最后,那一魂一魄,找到了吗?”

老楚头望着他,笑意温和:“是‘他’自己走回来的。只是不清楚,先前‘他’遗落在哪里。”

楚溪客哽咽道:“我猜,应该是很远很远的地方,比凉州更远,比崖州更远,所以走了好久好久,这才走了回来。”

“他欢喜吗?”

“欢喜的,能有一个家,他很欢喜。”

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了,老楚头就是故事里的“少年”,楚溪客就是他救出的“小娃娃”。

“回来就好。”老楚头的万般情绪,最后只含蓄地化为一句感慨。

楚溪客小心翼翼地确认道:“阿翁相信我就是我,没有‘借尸还魂’,也没有占用‘小娃娃’的身体吗?”

“煮羊汤一样只放盐,生炭盆一样要开那扇窗,就连心虚时的小动作都是一模一样,不是我的崽崽,还能是谁?”老楚头望着他,温柔又笃定。

压在楚溪客心头的那块大石彻底落了地,一身轻松。

楚溪客生出更多勇气,提起穿书那天的详细经过:“我听到一阵猫叫,还有好听的梵音,睁开眼就在这个身体上了。”

老楚头似乎想通了什么,说:“一了大师曾说,丢魂失魄大抵是因为受了莫大的刺激,要想找回,也要有相应的刺激才行。”

那天,老楚头听说一了大师云游归来,打算去青华山上寻几株草药做拜礼,谁知就是这么巧,数十年都不见猛兽的青华山突然就出现一头黑熊,不由分说地扑向老楚头。

或许是濒临死亡的危险,也或许是亲眼看到在意的人被黑熊所伤,原身受到了足够的“刺激”,总之,“楚溪客”成了完完整整的楚溪客。

就……这么简单?

“那您为什么叮嘱我不要请大夫?”楚溪客不死心地问。

老楚头道:“我自己的伤自己了解,附近这几家医馆坐堂大夫的水平我也知道,还不如我开的方子吃着有效。”

“不让我解开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伤口太深,怕吓着你。”

楚溪客:“……”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喽?

楚溪客悄悄瞄了眼老楚头日日缠着的喉结,这个又怎么解释?

老楚头顺着他的视线摸向喉间的缎带,低声道:“这里早年间被‘狗’咬过,留了疤。”

楚溪客分明注意到,老楚头在说到“狗”字的时候格外的咬牙切齿。

不过,他聪明地没有追问,包括老楚头可以用药水洗掉的胡子、忽而白嫩忽而苍老的手。

谁还没点小秘密呢,他也没把“上辈子”的事告诉老楚头不是?

其实吧,两个人都在“假装”。

老楚头要假装完全把眼前的楚溪客当成他亲手养大的“小娃娃”,楚溪客也要假装和原身一样对老楚头依赖与亲近。

这并没有什么不好,愿意假装,至少说明是在乎对方的。只要有了这份在乎,日子就能有商有量地过下去。

总有一天,总会有那么一个契机,老楚头不再把他当成记忆中的小娃娃,重新认识真正的他;楚溪客也不会再受原身的影响,而是以自己的视角接纳这位“阿翁”。

在此之前,随遇而安,就是很好的生活态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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