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气,客气了。”楚溪客调皮地往他手里塞了串烤羊肉,“楚记大肉串,越吃越聪明!”
沉寂许久的大宅,一片笑声。
钟离东曦的目光不加掩饰地盯在楚溪客身上,有惊讶,还有欣赏。
楚溪客笑眯眯地看过来:“其实吧,我现在的生活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小缺陷的,倘若能拥有一只心仪的小猫咪,那才叫完美。”
几乎就是明示了。
钟离东曦不由失笑,食指与中指交叠,轻轻弹了下他脑门。
楚溪客其实有些害羞了,然而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掩饰心底那股诡异的不自然,于是大大咧咧地把头往钟离东曦手边凑了凑。
“正好,擦擦汗。”
四名属下吃肉的动作齐刷刷顿住,然后,就眼睁睁看着自家殿下从容地掏出绢帕,很是细致地擦掉小郎君额头的汗珠,挺翘的小鼻头也顺带着被照顾到,完了还体贴地问了句:
“还有吗?”
“没啦!”
楚溪客笑得一脸灿烂,一方天地都跟着亮堂起来。
这谁顶得住?
别说擦汗了,心都能给他掏出来!
云字辈四人组瞬间理解了自家殿下。
钟离东曦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第一眼见到这个小郎君就不由自主被他吸引。
他和他以往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芸芸众生在他眼中皆是灰蒙蒙一片,唯有这个少年是唯一的莹莹烛火,温暖而不刺眼。
无关情爱,而是一种本能的追逐。
宛如久陷淤泥的人,突然闻到一阵花香,就不甘心再埋于这黑暗的恶臭中了。
溪客,溪客,不正是从泥潭中清凌凌生长出的无暇荷花吗?
***
楚溪客如愿看到了桑桑的阿娘!
原本,那只大猫有些害羞,看到有陌生人就飞快地躲了起来。
楚溪客有点失望,但也不愿勉强它,只是揉着桑桑软乎乎的小耳朵,轻声说:“本来想当面感谢你的猫妈妈,现在,只能麻烦桑桑帮忙转达了。”
桑桑像是听懂了,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然后便亮起嫩乎乎的小嗓门,朝着浓密的树冠叫了一声。
紧接着,令楚溪客吃惊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一颗雪白的猫头从层层枝叶间顶出来,继而是和头差不多粗的脖子,胖嘟嘟的身体,短胖的后腿,银白色的尾巴……几乎有六个桑桑那么大!
楚溪客惊呆了。
这只猫显然不是中原常见的品种,圆脑袋,小短腿,眼睛像一对剔透的翡翠,皮毛又短又厚,行走间隐隐显出银色的光点。
这、这分明是一只银渐层啊!血统纯正的银渐层!
楚溪客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最后只能默默地告诉自己,《血色皇权》的作者大概率没什么文化,不知道这个时代还没繁育出银渐层……
说实话,还是很开心的。
在此之前,他原本做好了小号桑桑会长成一只田园小白猫的心理准备€€€€田园猫当然也超级可爱,但他还是希望桑桑会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因为,上辈子是桑桑把他养大,看着他从一个还没有课桌高的小豆丁长成了一米八的大男孩;这一次换成他来养桑桑,楚溪客也想亲眼见证桑桑从一只小奶猫一点点长成记忆中的模样€€€€差一条花纹,一根毛,都不叫一模一样。
“谢谢你,谢谢你把它生出来。”
楚溪客踮起脚,轻柔地摸了摸大猫的头,眼底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
“喵呜~”
大猫的叫声很温柔,目光也是温柔的。虽然还是有些害怕,但没有抗拒楚溪客的亲近。
楚溪客近乎谄媚地把见面礼送出去:“我自己做的,希望阿晚喜欢。”
是一个竹板雕刻的宠物牌,猫爪形状,上面刻着“平康坊,十字街,翠竹大宅”的字样,最后“阿晚”两个字一看就是新加的,刻痕略浅。
挂绳是用很细、很柔软的绢布编的,楚溪客斥巨资去布行扯了……一尺,还遭到店小二的鄙夷来着。
钟离东曦替阿晚接过,当着楚溪客的面系在了阿晚脖子上。
楚溪客瞬间喜笑颜开。
对面阁楼上,有人推开了格扇窗。
楚溪客开心地招招手:“阿翁,我在这里!还有桑桑和桑桑的阿娘,她叫阿晚!”
钟离东曦轻咳一声。
“啊,还有钟离公子,他是……”楚溪客说到这里,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不知道钟离东曦的职业,“你是当官的吗?”
“不,我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乐师。”
阁楼上,老楚头居高临下看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缓缓重复:“钟离……乐师?”
钟离东曦微笑执手:“晚辈见过……楚大夫。”
楚溪客:这……可疑的停顿是几个意思?
第13章
钟离东曦和老楚头的第一次隔楼相会生动地上演了什么叫高手过招,谈笑间刀光剑影,彼此还能客气地道一声再会。
离他远点€€€€老楚头如此教育楚溪客。
当然啦,作为一个开明的家长,老楚头不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而是采用了迂回话术。
“崽崽,你交朋友的话会选择隐姓埋名、别有用心、徒有其表、一肚子坏水的斯文败类吗?尤其,他家长辈还是个靠着攀附高门贵女发迹,实际偷偷养外室,背信弃义、不忠不孝的狗奴。”
说这段话的时候,老楚头一点咬牙切齿的样子都没有,而是笑眯眯的呢!
楚溪客却莫名感到一股寒意,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不想,一点儿都不想。”
“那就是遇到这种人有多远跑多远喽?”
“嗯嗯嗯,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乖崽,”老楚头满意地摸摸他的头,“那下次碰见隔壁那小子,要记得,一个眼神都不给他哦!”
楚溪客:“……”
所以,自家阿翁刚刚铺垫那么多,说的是美人邻居?
“阿翁啊,您认识美人、不是,钟离公子啊?”楚溪客小心翼翼地试探。
“钟离?他也配用这个名号!”老楚头咔嚓一刀,把胖嘟嘟的何首乌剁成两半。
楚溪客吓得一哆嗦,立马缩着脖子不敢多问了。
好在,桑桑小天使及时出现了!
其实在翠竹大宅的时候桑桑就有点不高兴,好像是因为楚溪客只给阿晚准备了猫牌,没有他的。
桑桑生气的时候不会炸毛,也不会抓抓挠挠,而是把自己团在一个角落里,默默自闭。你叫它,它就蔫蔫地喵一声,给他好吃的小鱼干,它也会舔一舔,那可怜又可爱的小样子,反而比明目张胆地发脾气更让人愧疚。
“桑桑终于肯原谅我了?我把我的宝贝都拿出来给你挑,好不好?”
楚溪客狗腿地奉上自己的“百宝箱”。
那是一个黑黢黢的小木匣,没有漂亮的雕花,造型看上去也不甚精美,却被保养得很仔细,每一个角落都干干净净,掉漆的地方也被认真修补过了,可见主人是十分爱惜的。
这是原身三岁那年离开家时唯一带出来的东西,当时里面是空的,现在放满了他从小到大收到的小物件,十五年来,即使翻山越岭、遭遇劫匪,祖孙两个都没有把这个匣子丢掉。
“桑桑挑吧,想要哪个都可以。”楚溪客大方地掀开盖子,摆到桑桑面前。
桑桑仿佛知道楚溪客要送它礼物似的,当真用毛绒绒的小爪子刨了起来。
有圆溜溜的雨花石,有散发着香味的木雕,有草叶编的小蚂蚱,还有红线绕成的平安扣……
突然,一个细微的“叮铃”声传出来,楚溪客和桑桑都听到了。桑桑停顿了一下,歪了歪脑袋,然后压下小爪爪,再次碰了碰刚才的位置。
“叮铃铃€€€€”这次响声更清晰了。
桑桑似乎确认了什么似的,小猫爪飞快地刨啊刨,眨眼的功夫就从一堆各式各样的物件中找出一个金灿灿的小铃铛。
想来因为闲置太久,铃铛表面有些乌黑暗淡了,好在做工非常精美,足以掩盖岁月的侵蚀。
“叮铃铃€€€€”
桑桑好奇地拨弄了一下,听到愈加清脆的响声,顿时开心地玩了起来。显然,它选中这个铃铛了。
楚溪客却有些犹豫,因为这个铃铛不是他的,而是老楚头的。
似乎从原身记事起,这个铃铛就被老楚头戴在手腕上,即使穷得吃不上饭,他都没想过卖掉。
只有一次,老楚头出去一整夜,第二天脖子上带着伤回来,然后就把金铃铛丢掉了,还带着他一口气跑出长安,足足十几年都没再回来。
话说,既然被老楚头丢掉了,为什么会出现在小木匣里?当然是原身偷偷捡回来啦!
“给它吧,难得喜欢。”
就在楚溪客纠结的时候,老楚头突然抱起桑桑,把那枚精致的小铃铛系到了小家伙脖子上。
桑桑抬起爪子挠了挠,叮铃铃一阵响,开心地眼睛都眯起来了。
楚溪客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这是阿翁的心爱之物,还是留着吧,明日我去铁匠铺给桑桑打一个新的……”
“什么心爱之物?”老楚头垂着眼,神色冷冷的,“从狗脖子上拽下来的而已,桑桑不嫌弃就是给他脸了。”
楚溪客:“……”
他已经开始好奇,那只“狗”到底是何方哮天犬了。
***
今天的翠竹大宅,同样不甚平静。
书案上,摆放着新鲜出炉的调查结果,确实有“老楚头”这个人,长相也和今日在阁楼上看到的那张脸差不多,对方也是万年县籍贯,带着一个小孙子,所有的过所、文书都是真的。
唯一露出的马脚是,真正的“老楚头”和那个小孙子早在十五年前就死了!死于那场令大昭改朝换代的宫变!
那祖孙二人临死之前正带着身份文书和通关过所以及全部家当准备出城避难,却被叛军的流矢击中,当场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