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遇见你真好,这有何尝不是钟离东曦的心声?两个人都为了彼此的未来在尽其所能。
就在楚溪客奔波在奶茶分店的装修中时,突然收到了蒲柳那边出事的消息。
先是蒲柳要辞工, 走得很急,东西都没收拾, 只匆匆跟董先生和王娘子说了一声, 就要拉着自家母亲走。
王娘子一问才知道,蒲家婶娘不知怎么的发现了蒲柳和黑子彼此传递的小纸条,私下里要挟蒲柳,若是不想办法让她和蒲家二叔留在楚记, 就去楚溪客那里揭穿她是个喜欢男人的兔儿爷!
€€€€这时候,蒲家婶娘还不知道蒲柳其实是女子。
蒲柳哪里肯受她的要挟?假意答应她去找董书生登记, 实际是去向董书生辞工的。
另一边,蒲家二叔和婶娘还大摇大摆地坐在蒲柳屋里等着好消息呢, 不料等来的竟是回洛阳的骡车。
中间的事传话的少年也不知道,只听董书生说, 黑子把蒲家二叔给打了,让他来找楚溪客救急。
“蒲家那个刻薄的二婶不依不饶, 非要闹到京兆衙门,董先生和王娘子都去了, 他们又怕应付不过来, 想请小郎君去一趟!”
少年一脸紧张地看向楚溪客:“帮主,黑子哥不会有事吧?”
楚溪客摇摇头:“不会,黑子不会平白无故打人。”
黑子虽然嘴硬脾气臭,却不是个没脑子的, 更何况他心里还有蒲柳, 除非蒲家二叔做了过分的事, 不然他不会动手。
而且,他刚刚得了贺兰康的青睐,眼瞅着就要成为平川军的一员了,断不会在这个关头做出自毁前程的事。
楚溪客反而更担心蒲柳。
他骑上快马,急匆匆赶到了京兆衙门,还没进入大堂,就听到了蒲家婶娘尖利的哭嚎。
楚溪客看了一圈,确认蒲柳和黑子都全须全尾的,这才稍稍放心。
他没立即进去,而是在外面听了一会儿,从蒲家婶娘的哭诉和蒲柳的争辩中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蒲家二叔和婶娘为了留在楚记做工,这两日一直在跟丸子坊的人套近乎。但是,帮工们早就看出了这夫妻两个的德行,只表面应付着,实际半点内部消息都没让他们知道。
眼瞅着蒲柳把回洛阳的骡车都雇好了,蒲家婶娘急了,一大早就闯进蒲柳屋里,想跟她说道说道。
没成想,这么误打误撞的一闯,竟让她发现蒲柳是个女子!
这个蒲家婶娘果然是个有心机的,这种时候还能让自己冷静下来,想着先借助蒲柳的关系留在楚记,后面的事再说不迟。
因此,她没跟蒲柳撕破脸,只是在被推着上骡车的时候不慎拽开了蒲柳的衣裳,露出了蒲柳脖子上的肚兜带子。
蒲家二叔看出端倪,突然变了脸色,当即就要脱掉蒲柳的衣裳,看看她到底是男是女。
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黑子已经知道蒲柳是女儿身了,自然不肯让她受到如此侮辱,气愤之下就把蒲家二叔给打了。
这下,蒲家婶娘眼瞅着不可能再留下了,于是改变策略,一心想着让黑子赔一笔钱,并抢回蒲家的祖产。
“蒲家祖上留下来的规矩,有儿子的才能继承祖产,生不出儿子直接滚蛋!好你个蒲氏,枉你还是蒲家的童养媳,居然为了霸占蒲家的宅子和田地,让蒲柳这祸害女扮男装!你们这对狼子野心的母女,就该浸猪笼!”
蒲家二叔做出一副被打得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样,前一刻还躺在担架上哀叫着,后一刻骂起人来却声色俱厉,那架势不像蒲柳女扮男装,倒像是蒲柳杀了他全家似的。
蒲家婶娘在旁边添油加醋:“我说,大嫂,虽说你前面生了三个女儿,蒲家也没为难过你吧?怎么居然一点恩德不念,还想出这么个黑心手段,你就是这么报答婆母的养育之恩的?”
蒲娘子看上去并不惊慌,只淡声道:“一切都是我的主意,阿柳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要杀头要坐牢只冲着我一个人来就好。”
蒲柳眼中噙着泪,道:“阿娘别怕,黑子早跟我说过,杀人抢劫、偷盗犯奸才犯法,我只是扮做男子而已,没犯任何法,他们没资格打杀我们。”
蒲家婶娘冷哼一声:“你还有脸提你这个小姘头?今日若不是我拦着,他就要把你二叔打死了,我跟你说,这事别想善了,我要让他坐大牢,还要赔钱!”
“对,赔钱!”蒲家二叔中气十足,半点“差点被打死”的样子都没有。
黑子愤愤地啐了一口:“我呸!打的就是你,你要再敢扒蒲柳的衣裳,我还打!”
“打得好!”楚溪客大步迈入衙门大堂。
蒲柳和黑子看到他吃了一惊,脸上有愧疚,有激动,也有委屈,这是看到自己人才会有的情绪。
楚溪客一一看在眼里。
他抬头,看到正堂上端坐的京兆尹,不禁露出笑意。
如今的京兆尹,是裴诚。
裴诚上个月才升任京兆尹,刚好是给他办完买地契书的第二天。放在从前楚溪客不会在意这样的消息,自从他决定以自己的方式为“大决战”做准备后,便开始有意识地注意了。
裴诚屡次帮他,在楚溪客心里是个好人,因此他这一刻心里还挺踏实的。
“黑子,你是为了保护弱女子才不得不出手的,这叫见义勇为,怎么会坐牢呢?”楚溪客笑着朝裴诚执了执手,恭敬道,“此事,还望府尹明断。”
裴诚点点头,说:“若这蒲柳果真是良家女子,那么黑子为了免于她被当众脱衣而出手阻拦,确实称得上‘见义勇为’。”
蒲柳名节也不顾了,急切道:“对,黑子就是为了保护我才不得已出手的,当时二叔拽着我要扒衣裳,院里院外都是人,大伙都可以作证!”
蒲家婶娘一见情况对自己不利,连忙说:“这孩子,胡说什么?他是你亲叔叔,怎么会当众做出毁掉你名节的事?你二叔分明是不想让你跟这个野小子纠缠,想要把你叫到车上好好说道说道,这才惹到这小子,被他打了……
“柳娃啊,不是,现在不能叫你娃了,丫头啊,你可不能为了一个小相好就颠倒黑白,不管你亲叔叔的死活啊!”
蒲柳气得眼睛都红了:“颠倒黑白的到底是谁?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还能任由你在这里胡说不成?”
蒲家婶娘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当时那么乱,有人瞧岔了也说不定……总之,天底下可没有亲叔叔要扒亲侄女衣裳的道理。再说了,你二叔为何要这样做?你的名声毁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好处!”蒲柳冷笑,“他就是想看看我是男是女,好吞了我家的宅子和田地,把我和阿娘赶出蒲家!”
蒲娘子之所以让蒲柳女扮男装,就是因为蒲家那个所谓的“规矩”。
在蒲家,只有生下儿子的新妇才能留下来,倘若成亲十年都生不出儿子,新妇连同她的女儿都会被赶回娘家。
而蒲娘子是没有家的,她从还没有记事的时候就跟着家人逃难到了洛阳,亲人都死了,后来辗转成了蒲家的童养媳。
好在,婆母还算慈爱,丈夫对她也算不错,只是安稳的日子没过几年,丈夫就得病死了。
蒲柳是蒲家大郎的遗腹子,若再是一个女儿,蒲家娘子势必会被赶出蒲家。
若是只有蒲娘子自己,即使被赶走也无所谓,可蒲柳上面还有三个姐姐,当时最大的也才六岁,为了女儿们不像她一样自幼寄人篱下,蒲娘子不得已才做出了“以女代子”的决定。
这件事,蒲柳的祖母蒲老夫人是知道的,也是她在最初几年帮蒲娘子一起瞒下来的。
然而,随着蒲柳一天天长大,越来越难以瞒下去,因此,在蒲老夫人去世后,蒲柳就背井离乡来到了长安,为的就是不被家里人识破。
……
蒲娘子讲述的时候,声音平静到可以用“心如死灰”来形容。
这件事她已经在心里咀嚼了太多太多年,尤其近几年,她几乎每晚都会做被识破、被浸猪笼的噩梦,就像头上悬着一把刀,随时都会砍下来。
而此刻,这把刀终于要砍到头上了,反倒没什么可怕的了。
这个时代在官衙内是不需要行跪拜大礼的,然而蒲娘子还是郑重地叩了个头,哽咽道:“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我的女儿们什么都不懂,要浸猪笼就浸我一个人吧!”
这番情形,在场之人无不唏嘘。
尤其是那些同样因为生男生女被婆家刁难过的妇人,不由地感同身受,站在衙门外面就帮蒲娘子说起话来。
裴诚拍了下惊堂木,道:“以女为子,这是你们的家务事,律法上不会判你有罪。”
“怎么可能没罪?这是欺骗祖宗的大罪啊!在我们那里,是要连同这个小孽种一起浸猪笼的!”
喊出这句话的是蒲家婶娘,她说着,还要去拉蒲娘子,似乎现在就想让她进大牢似的。
“你省省吧!”王娘子一把推开她,讥讽道,“枉你还是在婆家手下讨过生活的,居然这般为难自家妯娌这个苦命人。”
有人附和道:“就是!府尹都说了,律法上没罪。人家自己生的,想说是女儿就是女儿,想说是儿子就是儿子,你管得着吗?”
一时间,更多人附和起来。
蒲家二叔见此情形,也不装柔弱了,顿时从担架上蹦起来,一把拽住蒲娘子:“我们不告了,我们回洛阳!除了国法,还有家规,咱们按老蒲家的规矩解决!”
第89章
蒲家二叔这是要把蒲柳母女抓回洛阳,用家法,浸猪笼!
黑子一个错步, 拦在蒲家二叔跟前:“你以为京兆府衙是什么地方?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蒲家二叔豁出去了, 嚷嚷道:“怎么, 我不想告了不行吗?难不成这京城的衙门还有强留人告状的不成?”
裴诚轻咳一声:“自然没有这样的道理。”
蒲家二叔冷哼:“那就走!”
“且慢。”楚溪客声音不高不低,却让蒲家二叔停住脚步,“蒲家二叔与婶娘如此大张旗鼓,无非是为了蒲家的祖产, 若蒲娘子自愿放弃祖产,你们可否就此息事宁人?”
蒲家婶娘尖刻道:“什么叫她自愿放弃?她没有儿子, 那些东西合该就不是她的!等着回了洛阳,自然有族中长辈做主!”
楚溪客曼声说:“听说, 二位膝下有一子,自幼开蒙, 很是聪慧,过几年打算送入长安读书……”
蒲家婶娘面露警惕。
蒲家二叔却很是得意:“怎么, 等我儿子当了官,你还想巴结巴结不成?”
楚溪客微微一笑:“那也得等他当真考中了不是?要知道, 读书人最重名声, 若让书院的先生和前辈们知道,蒲家为了点田地宅子就闹出了人命,可还会有人愿意给他写保书?”
蒲家婶娘急道:“是大房母女做出的蠢事,即便死了, 那也是她们自作自受, 跟我儿有何干系?”
楚溪客道:“杀人偿命, 这是律法,即便皇子犯了都要依律受罚,更何况你们区区一个蒲家?”
蒲家二叔慌了:“不,我不信,你一定是在唬我!就在上个月,隔壁村子还淹死了一对奸夫淫妇,也没见官府让那家人偿命……我不听你说,我要听府尹说,蒲家自己动家法,怎么就不行了?”
裴诚道:“人命关天,自然不可。本官不知你说的那对男女具体情形如何,一旦他的家人上衙门告状,官府势必会追查到底。”
“我会告!”蒲柳红着眼圈,恨声道,“蒲家若敢动我阿娘一根头发,我就写状纸,告到京兆府!就算你们连我一并弄死,我还有三个姐姐,她们一定会为我和阿娘讨回公道!”
蒲家二叔和婶娘面面相觑,一时间犹疑起来。
蒲娘子看到希望,恳切地说:“蒲家的房屋和田地我愿意还回去,这些年我与大郎的积蓄我也愿意悉数交出,二弟妹,你不是向来喜欢婆母那支银簪吗?就不必充公了,回去之后你自己去我房中取,还有将来杨花出嫁,我也是要添妆的……”
后面这些话,蒲娘子原本是为了示弱,希望蒲家婶娘能松松手,让这件事就这么平稳地过去,不成想,反倒刺激了对方。
蒲家婶娘恨声道:“婆母向来偏心,平日里不知道塞给你多少好东西,又何止一个簪子?不然你才不会这么大方地说给我就给我!不行,你就得跟我们回蒲家,让族中长辈看看,这些年你都从老太太那里捞了多少好处!”
蒲娘子一味忍让,无非是想为自己和女儿求个平安,既然蒲家二房这般咄咄逼人,她当即从袖中掏出一本账簿,一页页翻开,让蒲家婶娘看得清楚。
“你总觉得婆母偏疼于我,却不想想这些年我是如何在婆母跟前尽孝的。婆母病了这些年,你们二房可买过一口点心、熬过一次汤药?
“为了给婆母治病,大郎前些年赚的钱全搭进去了,我又把给人做席面得的红封拿出来,还不够,是大娘、二娘、三娘从娘家拿了钱贴补!
“你们不仅从未出过一个铜板,大郎给先生交束€€还要朝婆母要。婆母生怕你们说她偏心,要把从娘家带来的簪子当了,是我不忍心,用我亲生父母唯一留给我的玉坠换了五谷礼盒与鸡鱼肘肉,还被你们嫌弃!”
蒲娘子说着,眼里不由噙了泪,语气却无比坚韧笃定:“我知道,你们定然会说,这些都是我编的,我可以随你们回去,咱们一笔一笔核对,一家铺子一家铺子地验证,看看我有没有说一句谎!”
蒲家婶娘识字不多,刚好能看懂那一笔笔的数字,一时之间,就算想要泼脏水都无从泼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