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余孽只想卖烧烤 第113章

姜纾稍稍放下心,既然没有大碍,也就不用着急去救人了,于是他把楚溪客叫进书房,递给他一样东西。

是四份考卷,笔迹各不相同,想来是有人誊抄的,其中一张卷头写着“董珏”,其余三张皆是“董玉”。

楚溪客拿着考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副十分认真的模样。

姜纾问:“看出来不对了?”

楚溪客诚实地摇摇头:“我就是想数数,这上面有多少字我不认识,刚才已经数到第三十八个了。”

姜纾无奈地摇摇头,直截了当地告诉了他真相。

四份试卷,其中一份是董珏当年参加太学直讲的选拔时所作,另外三份是董玉写的。

当年,董珏只考了一次就考中了,而董玉连续考了三次都没中,因此董珏的答卷有一张,董玉的有三张。

问题在于,写着“董珏”名字的那一份,无论从文风还是论证中所体现的思想与学识来看,都和另外两份出奇一致。反倒是第一份标着“董玉”名字的答卷逊色许多,和另外两份不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也就是说,第一年那张“董玉”的试卷不一定是董玉写的,而“董珏”的那张更像是他的风格。

楚溪客惊讶道:“阿爹的意思是,第一年考试的时候,董玉和董珏的名字被人换了,这份写着‘董珏’的答卷本来应该是董玉的?”

姜纾缓缓点头,说:“大杂院的董先生,学名便是‘董玉’。”

楚溪客倒吸一口凉气。

所以,当年考上太学直讲的本来应该是董书生?如今升为典学,穿着体面官服,被学子敬仰的也应该是董书生?!

最意难平的是,倘若董书生第一次就考中了,就不会有后面的二次、三次、四次,也就不会因为早起赶考而被运粮的马车轧断腿!

第97章

即便楚溪客这个外人,都难受到窒息了,何况当事人?

楚溪客气愤道:“阿爹, 这份证据我能不能交给董先生?让他去讨回公道,让那个鸠占鹊巢的人渣身败名裂!”

姜纾却摇了摇头, 说:“这不是证据。五年前太学卷宗阁失火, 真正的答卷已经被烧毁了,这是前段时间我为了调查董玉之事,请当年负责整理试卷的助教回忆出来的。”

五年前,正是现任国子祭酒上任之时, 也是董书生打算第四次参加直讲选拔的时候。

楚溪客皱了皱眉,敏锐道:“阿爹, 那场火是不是有人故意放的?”

姜纾点点头,道:“太学选拔直讲, 无异于礼部选送官员,要经过层层把关, 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是董珏一个人所为。”

也就是说, 这背后必定牵扯到当年监考的直讲、誊抄试卷的助教、阅卷的五经博士,甚至还有……前任国子祭酒。

楚溪客怔住了, 前任国子祭酒如今已然成为了礼部尚书, 主管科考,极得今上倚重。

别说眼下没有确凿的证据,就算有,以董书生这个无根无基的平头百姓, 不等状纸送到御前就会被压下。

楚溪客红了眼圈:“阿爹, 我……我们能帮帮他吗?”

这话问出来, 他才知道自己多没底气,他还是太弱了,赚点小钱可以,拉拔一下老弱妇孺可以,然而一旦牵扯到这样的大事,他便显得这般无能,还要求助长辈。

这是第一次,楚溪客渴望拥有权力。

姜纾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楚溪客努力想着,终于想到一个办法:“阿爹,师公不是想整顿太学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不是吗?如果董先生愿意挑头举报太学结党营私、篡改考卷,那么师公和严世伯、季世伯,还有阿爹你,是不是就可以顺便帮他还原真相,让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这是楚溪客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途径了€€€€

不能仗着自己弱小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别人有义务帮忙,而是尽力找到自己的价值,同时也利用对方能提供的资源等价交换。

楚溪客殷切地望着姜纾。

姜纾点点头,说:“倘若董先生愿意,确实能省去许多麻烦。然而,朝堂之争向来是成王败寇,即便是你师公和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一旦迈出这一步,董先生便会处在风口浪尖,甚至有可能为此断送性命。”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得知真相后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楚溪客,因为不想让董书生成为争权夺利的筏子。

但是,倘若董书生自己也有所诉求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崽崽要去做说客吗?”姜纾问。

楚溪客想了想,说:“倘若我是董先生,哪怕拼上这条性命,也要为自己讨回公道。但是,我不是董先生,所以,我会把其中的利弊跟他说清楚,让他自己做选择。”

姜纾抬起手,没有像之前那样揉脑袋,而是如同对待大人一样拍了拍他的肩,欣慰地说:“那便去吧!”

***

楚溪客没有冲动,而是耐着性子等了一天。

一来,是为了等董书生身体恢复;二来,他利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让钟离东曦的暗桩把董珏查了个底朝天。

当调查结果放到面前的时候,楚溪客简直想提刀杀人€€€€

董书生的腿伤根本不是意外,而是董珏找人干的!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彻底断送董书生的前程,让他再也进不了太学,换试卷的事也就不会曝光了!

如此阴私之事,之所以能被查出来,还是因为昨天把董书生拉到巷子里的那两个贼人,他们是董珏找来的,目的是把董书生打一顿,再伪造成他自己失足落入沟渠!

“这样的人,也配当先生?!”楚溪客火冒三丈。

相反,董书生这个当事人却显得异常平静。

确切说,是平静过头了。

他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楚溪客,慢吞吞地说:“小郎君说的话,我会好好考虑。”

楚溪客恍惚间以为,和自己说话的这个董书生是没有灵魂的,只是机械性地在回应而已。

他后知后觉地担心起来,安慰道:“你不要冲动,我阿爹说了,就算计划失败也会拼尽全力保你平安无虞。当然,你若不想出头也没关系,等到时机成熟,德不配位的人同样会受到惩罚。”

董书生平静地点点头,黑洞洞的眸子就那么直愣愣地瞪着,仿佛有两行血泪流下来。

楚溪客不放心,再三叮嘱黑子好好照顾他。

董书生就这么枯坐了一夜。

第二天,恰逢二月二,龙抬头,是个再好不过的日子。

天蒙蒙亮,文武官员陆续上朝,承天门外突然响起震天的鼓声。不是晨起的街鼓,而是那面专供百姓鸣冤的登闻鼓!

登闻鼓响,冤情可上达天听,无论今上愿不愿意都要亲自审问,除非他想在史书上留下昏聩之名。

董书生还在承天门外等着,便有飞龙卫一路疾行,将状纸递上了龙案。

薄薄的一张纸,却引得朝野震荡,只因董书生用鲜血写就,字字句句控诉前国子祭酒与多位太学博士拉帮结派,残害学子,而他指出的那些人,如今皆在朝中担任要职。

朝堂上一时吵翻了天。

有人指责董书生构陷忠良、居心叵测,也有人力求严查、从重惩治,还有人看似中立,实则煽风点火,妄图坐收渔利。

其中不乏清醒的,看到此情此景,只觉心寒。

从何时起,这巍巍朝堂竟开始不明青红皂白,只讲派别立场?

最终,是国子祭酒站出来,苍老有力的声音响彻朝堂:“既然事涉太学,臣便斗胆奏请陛下,不若将那苦主传至殿中,审上一审。”

呜呜嗡嗡吵了大半晌,今上的脑袋都被吵得不清醒了,终于有人站出来说话,他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

“去,把人传上来,朕也想看看,这苦主究竟是哪里来的胆子,竟把朕的大半个朝堂都攀咬进去!”

承天门外。

董书生穿着一身白底蓝边的学子服,正是当年他在太学读书时穿的那件。足足过了五六年,这衣裳不仅没短没窄,挂在他身上反倒显得空空荡荡。

他丢掉拐杖,给那条断腿绑了一截“义肢”。

说是义肢,实际不过是一截和右腿平齐的木头而已,一头雕成脚的形状,另一头系着卡扣,可以绑在那截残缺的大腿上。

没有关节,没有缓冲,每走一步都是剜心的疼。

然而,至少他在走着,像从前在太学那样,靠着自己的双腿,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不是为了卖惨,也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他只是想让自己这么顶天立地地站着,堂堂正正地为自己讨回公道!

从承天门到太极殿,每走一步断肢就要被坚硬的义肢重重地杵一下,就这么一下接一下,本就伤痕累累的断肢便一次次受到磋磨,破皮,流血,洇红了衣衫。

带路的飞龙卫不忍侧目:“先生可需手杖?某可叫人去取。”

董书生苍白着脸,礼数周全地执了执手,却拒绝了。与内心的巨创相比,身体上的疼痛对他来说几乎不值一提。

每走一步,他就会想起一段五年来的经历€€€€

母亲为了他的一碗药钱,寒冬腊月给人浆洗,却一头栽进水渠,再也没睁开眼。他永远无法释怀,每每去母亲坟前祭奠,都会带一碗药汤。

他去书斋看书,却被当成乞丐,最苦涩的不是被赶出来,而是撞见一道道同情的目光,还有人往他身上扔铜板。

他想开一家学塾,像母亲生前常常念叨的那般教孩童读书,为了让那些本就不富裕的孩子们省下买书的钱,他便不眠不休地手抄了十余本。然而,那些孩子当着他的面叫“先生”,背地里却一口一个“董瘸子”,还嬉皮笑脸地学他走路。

他偶尔会梦见腿还没断的时候,从高高的土坡上往下跑,爬上树掏鸟窝。猛然醒来,常常会感觉到那条腿还在,只是很疼,它在尖叫着说它很疼……

迈上最后一个台阶时,董书生终究支撑不住,踉跄了一下。

身边的飞龙卫连忙扶了一下。

但只是短短的一瞬而已,董书生很快便又站直了,殷红的鲜血因为刚刚的义肢错位晕了一大片。

朝堂上原本争得激烈,甚至有人失去风度,高声叫喊着:“不过是个残废的穷举子,随便使几吊钱就能哄得他颠倒黑白,这样连口饱饭都吃不上的人,还指望他有什么风骨?”

话音刚落,董书生就出现在了太极殿上。

额头沁着细密的虚汗,脸色苍白如纸,衣袍染着鲜血,他却目光坚毅,身形笔挺,单用一条腿便站得顶天立地!

百官齐刷刷看过来,争论声戛然而止。

有人朗声道:“杜侍郎,你看看清楚,这叫不叫风骨?!”

偌大的朝堂,鸦雀无声。

国子祭酒拢在袖中的手稍稍放松,这一局,十拿九稳了。

……

正如姜纾所说,董书生只是一个引子,他和董珏之间的是非稍稍一查就能水落石出。而董珏背后的势力,才是真正左右董书生是否能彻底伸冤的关键。

姜纾他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搞掉几个大头。然而,对方的根基不比他们浅,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接下来,就是大佬们的博弈了。

楚溪客站在承天门外等待的时候,看到了被五花大绑押往太极殿的董珏。

那是一个称得上清雅俊秀的人,若是偶然间在大街上遇见,他怎么都不可能想到这人竟会有一副如此恶毒的心肠。

说到底,不过是大佬们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楚溪客仰头看向阴沉沉的天空,恨不能生出一只翻云覆雨的大手,驱散乌云,换上一片湛湛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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