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同窗都报了。
有人功利€€€€
因为父兄说,这是一个露脸的好机会。
也有师长说,提前感受一下考场的环境,有利于来年自己下场。
可是,他们都没想过,这件事本身意味着什么。
“为了奉献。”楚溪客说。
“志愿者服务不是用来交换利益的,相反,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如果是为了得到什么好处,还不如利用这些时间和精力去做点别的,一定收益更多。”
这就是那日钟离东曦对他说的话。
当学子们的热情褪去,清醒地看到这件事不仅得不到实质的好处,可能还会遭受无端的指责和误会,会不会怪到他这个发起人头上?
“现在,咱们把丑话说在前面,才不至于等真正忙碌起来,热情被疲惫取代,继而生出后悔与怨怼之心。”
楚溪客看着一张张年轻的脸,缓缓说道:“若有人想要退出,现在就可以说了。”
学子们反应不一,有的略显迷茫,也有的更为坚定。但没有人站出来说要退出。
楚溪客话音一转:“除了奉献,还有传承。”
“今日,我们为学长们服务,来日,当我们进入考场时也会有更多后辈继任志愿者,这样一代又一代前赴后继,不计得失,传承的便是国朝学子的风骨、气度与悲悯之心。”
学子们的目光从迷茫渐渐转为坚毅。
楚溪客扬声问:“诸位,有想要退出的吗?”
“没有。”
底下陆续响起学子们的应答。
楚溪客声音更大:“有没有?!”
“没有!”
这一次,语调铿锵,震耳欲聋。
钟离东曦看着闪闪发光的小鹿崽,禁不住扬起嘴角。
林淼也笑了,目光放在楚溪客那张朝气蓬勃的脸上,轻声呢喃€€€€
“这一次,我还是选择站在你身后,哪怕再一次粉身碎骨,我亦无悔……”
“我的陛下。”
第112章
临时考场建在了皇城东侧的永兴坊,坊内西南角便是左金吾卫驻地,十字街西北有一荷恩寺。
荷恩寺被征用, 从考前准备到考后阅卷都在这里进行,因此一个月内不能接待香客。
好在, 无论是寺中僧人还是附近的住户都没有丝毫怨言, 反而都在力所能及地为举子们提供便利。
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荷恩寺屋后有大片恩田,越冬的菠菜刚刚收了一茬,还没来得及播种春稻, 用来搭建考舍最为合适。
如今,荷恩寺门前十余个关卡一字排开, 屋后一个巨大的“集装房”鳞次栉比地矗立着。中间的寺庙成为临时中转地,多余的摆设一律移除, 用来放置考试用的器具。
关卡之前,数千名考生和送考的亲眷三五成群地聚集着, 等待登记入场。
每个关卡旁都放着一张书案,案上摆着签名册和承诺书, 案后坐着一位礼部协考官,每位协考官身旁又配有两位志愿者、两位金吾卫。
无论考官还是金吾卫, 除了平日所穿的官服外, 胸前还挂了一个玉符,写明官职与姓名,若有假公济私者,考生随时可以举报。
志愿者胸前同样挂着工作牌, 统一穿着淡青色的衣衫, 贴身的剪裁方便干活, 清新的颜色更有利于考生亲近、放松。
志愿者们自发地在自己喜欢的位置画上朵朵向日葵,祝愿考生“一举夺魁”。
这个小心机的最初发起人是楚溪客,他为了求个好寓意,最先在左肩的位置画了一朵,后来被黄丁班的同窗们看到了,纷纷效仿。
只是,大家画的位置各不相同,绘画风格也不太一样,站在一起的时候不仅不显得凌乱,反而十分鲜明有趣。
再之后,所有志愿者的衣服上就都有各种各样、灵动可爱的向日葵图案了。
此刻,紧张的考生们还不知道,这一位位顶着年轻面孔的“小葵花”们将会为他们带来什么。
楚溪客就是“小葵花”中的一员。
此刻,他站在关卡旁边,随便往哪个方向一看,都能看到一场世间悲欢。
为了避免夹带,考生们一早就被前辈们叮嘱,只能穿单衣,若是冷就多穿几件,忍忍就过去了。
却没想到,今年天气异常。虽已进入三月,但这几日的气温突然降了下来,尤其一早一晚,清风寒凉,吹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加之阴沉沉的天色,总让人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考生们心情不由地沉重起来。
这边,有父母姊妹过来送考的,或者担忧地拢着考生的手,细心叮嘱,或者看似严肃矜持,实则暗含关切。
也有书院的老师或交好的同乡陪着的,三五人凑成一堆,要么探讨着往年的考题,要么说着吉祥话。
也有孤零零一个人的,紧张、落寞或强装的孤傲、坚定都写在脸上了。
楚溪客不由想到自己高考时的情形。
那时候,他也是一个人。看着其他考生被全家人围着,妈妈、甚至爸爸穿着旗袍为他们加油打气,他自己只能抱紧怀里的桑桑。
旁边一位同学的妈妈递过来一个保温杯,温和地说:“考试的时候本来就容易因为紧张而拉肚子,就不要喝饮料或者矿泉水了,我和欣欣她爸准备重复了,你要是没带就用这个吧!”
楚溪客愣了好一会儿,才接过那个连吊牌都没扯掉的保温杯。
就在半个小时前,他明明看到这个杯子是同学的妈妈在对面的小超市刚刚买的,还仔细地刷洗了好几遍,里面的热水也是从他们带着的旅行杯里灌的。
并不是准备重复了……
楚溪客认真地说了声“谢谢阿姨”,就很痛快地把之前斥巨资买的罐装咖啡丢掉了。
此刻,看着那些孤单落寞的学子,楚溪客坚定地迈开脚步,过去送“保温杯”了。
“我是负责这个队伍的志愿者,学长若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对,什么事都可以,比如笔坏了,想喝水,想方便都可以。”
“不必怕麻烦,志愿者出现在这里,就是来为诸位解决问题的。”
“……”
楚溪客在队伍中游走着,遇到落单的考生就不厌其烦地把这些话说一遍。
清脆又热情的声音传递在人群中,渐渐地,因天气而带来的沉闷气氛以他为中心一点点被驱散。
其他志愿者也行动起来,以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考生们的关心。
渐渐地,扬起笑容的考生越来越多。
就觉得吧,阴冷的天气根本不算什么了,志愿者们身上的小葵花积蓄着太阳的能量,正闪闪发光呢!
***
铿锵的鼓点响起,入场的时间到了。
主考官、监考官、协考官、禁军、金吾卫、志愿者、跑腿小哥等工作人员悉数就位。
考生们重新整理好队伍,整整齐齐地排在了各个关卡之前。
志愿者们也两两一组,回到了各自负责的岗位。
楚溪客和林淼分在了一组。
同组的协考官十分佛系,只管在旁边歇着,毫无后顾之忧地把登记姓名、查验身份的工作交给了他们。
楚溪客负责引导考生,林淼则坐在书案后登记姓名。
第一位考生姓吴名家,霸州人士,年岁三十,面白无须,眉梢有痣,查验无误,楚溪客便将人放入关卡,交给了后面的金吾卫。
金吾卫同样是两两一组,其中一个检查考生的书袋与笔墨,另一位则带着考生走进旁边的小木屋。
说是“木屋”,实际只有九尺见方,四面墙壁刚刚高过脑袋,没有屋顶。
考生进去是为了换衣裳。
新换的衣裳是太学统一准备的,夹着一层轻薄的丝绵,比考生自己的衣服要厚实,这样一来,既可以避免夹带,又不至于让考生穿着单衣挨冻受寒。
换下来的衣服由考生自己叠放整齐,放入单独的细麻袋中,袋子中写好考生的姓名与编号,方便考完后取回。
这位名叫“吴家”的考生已经不是第一次下场考试了,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
有了对比,才更为惊奇。
他走出木屋,还在惊叹于新衣服的舒适暖和,旁边就伸过来一只手,把书袋递给他。
看似高高在上不可亲近的金吾卫,笑着说了句:“预祝吴生金榜题名,前程大好。”
吴家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更令他惊奇的还在后面。
离开关卡后会遇见另外一拨志愿者,这些志愿者站在荷恩寺门前,等到同一拨登记完毕的考生过来,他们便走出一人,领着考生们往考场走。
走到半路的时候,吴家的膝盖已经开始疼了,不是累的,而是伤寒后遗症。
上次考试,狭小的号舍、恶臭的气味、阴冷的环境不仅让他得了一场险些要命的伤寒,还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
如果不是十几年寒窗苦读,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这次科考他还有没有勇气过来都说不定。
因此,还没走进考舍,他就已经开始担心了。
然而,真正看到考舍的那一刻,吴家惊呆了,甚至反复向带路的志愿者询问了三遍,确认没有走错地方,这才小心翼翼地踏入这个干净整洁、散发着淡淡木香味的地方。
整间考场皆由木料搭成,主体建筑呈“U”字型,左右两列是考舍,中间相连的部分则是长廊与考务室。
考务室总共有两层,一楼是休息间,二楼则是监考台。正式开考之后,考官们会高高的监考台上,将考舍中的情形一览无余。
至于考舍的布局,可以想象成一个长条形的蜂窝结构,一间间六边形的屋子各自相连,既节省了空间,又方便考官监察巡视。
每个考舍都是一个独立的小房间,没有门窗,只挂着竹帘,不用担心采光的问题,因为每一间考舍的屋顶都有一个可以活动的天窗,考生自己做主是打开还是关上。
基于六边形的结构,每十八间考舍合成一簇,中间有一个小间,是志愿者的办公处。
带路的志愿者介绍道:“科考期间,志愿者们会和诸位一起同吃同住,陪伴全程,也服务全程。”
简短的话语,窝心的温暖。
关卡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