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主一走,车外的曹岩便拨转马头,靠近了窗边。刚才的对话,他显然都听到了。
他隔着轻薄的纱帘看向五公主,想要安慰两句,似乎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五公主主动开口:“你不要为我叫屈,就算父皇想换成四姐姐,我还不乐意呢!”
以四公主的性子,若嫁去吐蕃,势必会千方百计挑拨平川和吐蕃的关系。与其这样,倒不如和亲的人是她。她还能想办法把吐蕃拉拢到平川这边。
曹岩显然听懂了她的未尽之意,神色有些沉重。
五公主反倒放松地倚在窗边,轻声笑道:“我好歹做了这么多年公主,吃了这么多年食邑,该是回报给百姓的时候了。就像朝堂上说的,如果牺牲一个公主能换来几十年边境安稳,也值了。”
曹岩眉头一蹙,眼底透出不易觉察的厌恶。是怎样厚颜无耻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五公主已经气过了,此刻十分平静。
她望着远山,淡声道:“于我而言,嫁给大昭世家子弟抑或吐蕃赞普并无区别,男人嘛,不过是我向上走的踏脚石。”
“不许如此折辱自己。”曹岩难得没有遵循君臣之间的礼法,沉声教训。
五公主没有生气,反倒歪着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是不是从没说过,你穿戎服很好看?这大红的抹额,哪个戴着都不及你。”
曹岩神色一怔。
一刻钟后,和亲的车队进入平川城,曹岩抬头看向城楼,对着楚溪客点了点头。
楚溪客激动地抓住钟离东曦的手:“曹岩同意合作,这事成了一半!”
第172章
这是五公主第三次来平川。
第一次来的时候她还小, 平川军空有威名,实际一穷二白,好在贺兰康手下有一种不畏生死的骁勇之士, 虽然边塞生活清苦他们却很能给自己找乐子。
五公主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位副将带着她去猎牦牛,然后把最嫩的脖颈肉割下来用雪煮来吃。说实话不太好吃, 可是五公主却吃得很大口, 一边吃一边心疼舅舅和将士们。
那时候她就默默地对自己说,将来有了能力一定要为他们做点什么。
第二次来时,楚溪客刚到平川城,城中一穷二白, 就连他们这样的人家想要吃顿白米饭都觉得奢侈。
所以,即便五公主很想留下来, 很想待在这些真正的亲人身边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为了平川, 为了她在乎的这些人,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回到了长安。
这一回, 是第三次了。
将士们不再沧桑清瘦,百姓们不再神情麻木, 孩子们不再畏缩惶恐,五公主惊奇又感慨。
平川城已然成为了她曾经期盼过的样子。不, 确切说比她想象得还要好, 好上一万倍。
巍峨的宫墙,鳞次栉比的坊巷,一个个见都没见过的新奇物件,还有那些生动鲜活的人们, 五公主近乎贪婪地看着, 一圈又一圈地在街上游逛。
今日, 她要一口气看个够,将来遇到艰难困苦,这些就是她支撑下去的动力。
第二日,天蒙蒙亮。
五公主整理好心情,换上凤冠霞帔,微笑着推开房门。
原以为会看到一幅伤感的画面,她甚至想好了劝慰的话,万万没想到€€€€
“快快快,刚出锅,趁热吃!”楚溪客抱着碗冲进来,一边倒手一边捏耳朵。
“还有饴糖,蘸着饴糖更好吃。”阿肆紧随其后,手里捧着另一只碗。
钟离东曦也大步迈进来,一手接过楚溪客手里的碗,一手揉了揉他烫红的指尖,顺便对五公主说:“鹿崽一大早起来煮的,吃两根垫垫肚子。”
说完,就把那碗放在了五公主面前。
五公主一阵愣住,如果不是确定碗里是平平无奇的麻山药,她险些要怀疑楚溪客给她煮的是什么“逃婚灵丹”。
“快吃吧,今日还要折腾很久,免得撑不住。”就连姜纾都来劝她了。
贺兰康则是用筷子扎着一根麻山药,仔细蘸了甜丝丝的饴糖,喂到姜纾嘴边。
五公主隐隐觉得不对劲,这根本不像送她和亲的场景啊!
她正要开口询问,四公主突然进来了。
四公主担心楚溪客使坏,自打到了平川就滴水未进,一直吃的是从长安带来的点心,此刻看到五公主面前香甜软糯的麻山药,眼睛都直了。
“五妹妹在吃什么,匀我两口可好?”
四公主的想法很直白,楚溪客给五公主吃的东西总不会下毒吧?
“不给。”五公主出其不意地拒绝了。
四公主一噎,借着开玩笑的语气讥讽道:“不过是根麻山药,五妹妹就舍不得了吗?这是担心吐蕃赞普不给你饭吃么?”
五公主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一边蘸着饴糖吃着麻山药,一边和楚溪客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然后两个人同时开口,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
傻叉。
楚溪客噗嗤一笑。
五公主憋闷的心情也为之一送,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笑。
曹岩一进门,看到的就是五公主凤冠霞帔、巧笑倩兮的模样,不由一呆。
昨日五公主夸他穿戎服好看,今日他便特意换上了最隆重的一套。
这个时代贵胄人家成亲讲究“红男绿女”,五公主的婚服便是正绿色,曹岩暗搓搓在银甲中穿了身大红。
小心思昭然若揭。
时辰一到,吐蕃使者过来接引五公主,却被曹岩挡住。他甚至抢了钟离东曦的差事,亲自把五公主送上翟车。
楚溪客笑嘻嘻地撞了撞钟离东曦的肩,小声讲八卦:“其实完全不用担心吧,曹岩不同意才怪。”
钟离东曦的神色就有些复杂了。
四公主彻底打翻醋坛子,一时间理智全无,甚至不顾女官的阻拦踏上送亲的车驾,要亲眼看着五公主出嫁才放心。
楚溪客看着她近乎扭曲的背影,露出一个坏兮兮的笑。
五公主这次被和亲,德妃母女“功不可没”。
实际上,早在一年前吐蕃就求娶过公主,那时候并没有定下五公主,吐蕃赞普甚至做好了心理准备娶一位宗室女。
是因为德妃和四公主一年来不遗余力地在各国使节面前吹捧五公主,还设计让吐蕃赞普拿到一幅五公主的画像,吐蕃赞普才执意要娶五公主,甚至不惜和大昭开战。
今上能同意是为了借此机会打压平川,德妃母女则是真心希望五公主能嫁到吐蕃。
所以,楚溪客坑起四公主丝毫没有手软。
***
五公主和四公主前后脚到了吐谷浑使馆。
从平川到吐蕃,从吐谷浑借道,是最短,也是最安全的路程。这也是为什么,吐谷浑历来是中原和吐蕃极力拉拢的对象,拉不过来就打服。
吐谷浑就是个墙头草,大昭强盛就亲近大昭,吐蕃强盛就倒向吐蕃,和它一比,忠诚而专一的坎巨提就显得无比可爱了。
所以,把闹事地点选在吐谷浑,楚溪客也是一点愧疚都没有。
这边,羽曦犊+。四公主亲眼看到五公主进了房间,转头对女官吩咐:“盯着她,千万不能让平川来的那些人搞什么幺蛾子。”
女官有些为难:“公主莫不是忘了,临行前陛下特意交代,若平川王有所行动,必要时就让我们的人助其一臂之力。”
“是吗?”四公主看着亲自值守在五公主门外的曹岩,面色阴冷,“别忘了,母妃和我更想看着五妹妹顺利出嫁呢,你是听我的,还是父皇?”
女官面上一慌,很是识时务地说:“妾是公主的女官,自是一切以公主为先。”
“最好是这样。”四公主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女官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四公主为了自己的私情连今上交代的大事都不顾了,这样的心性,拿什么和五公主争?
四公主气冲冲地回了房间,叫嚣着女使换上一套最昂贵、最亮眼的衣服。
她就不信了,曹岩眼里一点儿都没有她!
只是,四公主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女使出来伺候,她正要大发雷霆,突然一个敏捷的身影嗖地一下从房梁上跳下来,还冲着她笑了一下。
四公主却吓得瞳孔一缩,正要尖叫,就被对方一个手刀砍晕了。
阿肆接住软倒的四公主,颇为嫌弃地戳了戳她尖刻的脸,小声嘟囔:“虽然小五脾气臭嘴巴坏还总是霸占阿兄,但至少比你好上一百倍,哼~”
当天夜里,“五公主”因水土不服没有出门,饭菜直接送到了房间。
与此同时,两匹快马悄悄从使馆的角门离开,一路有惊无险地回到平川。
深沉的夜色中,今上安排的人发现平川似乎没有动手的迹象,因此凑在一起商讨着要不要假扮成平川军劫走五公主,把破坏两国和亲的锅推到平川头上。
只是,他们还没商量出结果就发现茶水被人下了药,然而却晚了,紧接着就一个接一个晕倒了茶桌上。
第二天,“五公主”身体还是有些虚弱,却深明大义地表示可以继续赶路。
她是被女官搀扶着走上马车的。
两个时辰后,和亲的队伍出了吐谷浑使馆,行驶在空旷的官道上。
突然,五公主的车驾中响起一声尖叫,一个凤冠霞帔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跳下了车。
送亲的官员们不明所以地看过去,纷纷大惊失色€€€€
车里的哪里是五公主?
分明是四公主!
四公主扑到曹岩马上,哭道:“表哥救我!五妹妹自己不想和亲,竟使出如此奸计,这是要害死我呀!”
曹岩比任何人都清楚德妃母女设计五公主的经过,此刻听四公主说出这样的话,冷声道:“四公主觉得去吐蕃和亲就是害死你,那换成五殿下不也是一个死吗?”
四公主一哽,目光闪烁:“可、可父皇选中了五妹妹,五妹妹也是答应的,如今换成我,吐蕃那边也不会同意啊!”
曹岩淡声道:“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大昭的公主而已,四公主和五公主又有什么区别?”
送亲的官员们正头疼,听到这话顿时恍然大悟:“正是这个道理。为今之计是要瞒住吐蕃使臣,千万不能让对方知道我大昭出了这样的荒唐事……尽量寻回五公主吧!”
四公主怔怔道:“若寻不回呢?”
送亲使面上闪过一丝愧色,继而朝着四公主深深一揖:“那便要辛苦四殿下了。他日回转长安,臣定会向陛下言明公主的深明大义。”
官员们理所当然地以为,既然五公主可以为了大昭和吐蕃的和平牺牲自己,四公主自然也不例外。
万万没想到,四公主当即炸了,甚至不管不顾地朝着吐蕃的迎亲队伍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错了,搞错了!我不是五公主,五公主逃婚了!”
她是故意的,故意惊动吐蕃使臣,故意破坏这个偷梁换柱的计划!
哪怕大昭与吐蕃自此生出嫌隙,甚至边境再次开战她都不在乎,反正她死也不要嫁去大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