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就是平川救援队目前面临的情况。
所有人都行动起来。
贺兰康亲自带兵去了最危险的平罗县,只有他们身先士卒,才会有十万兵丁的热血响应。
姜纾和林淼坐镇王城,所有人员分派、大小事由都由他们决策;
钟离东曦带着云竹守在户部,钱粮调动、物资发配皆要过他的手;
楚云和带着武侯维持治安,林二郎带着特种兵分发物资;
楚溪客则带着一群大夫临时为百姓们科普地震火灾中自救以及救人的常识……
每个人都发挥了最大的价值,平川上下一刻都不得闲。
然而,这还不够。
距离夏收还有两个月,库存的粮食远远不够;用人的地方太多,即便十万平川军悉数出动都手忙脚乱;最让人为难的,还是灾民的安置。
放眼平川境内,唯一房屋矗立不倒的只有平川城。然而,城内外所有空地都搭满了帐篷,依旧有无数灾民没有着落。
有一位姓刘的御史提议把剩余的灾民临时安置到百姓家中。
立即有人反对:“且不说疫病隐患,但是安全问题和男女不便这两项,城中百姓便不能答应。”
另一官员点头附和:“不说别人,刘御史家的夫人娘子们能答应么?”
刘御史被反将一军,顿时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楚溪客看着殿外忙忙碌碌的人们,缓缓起身,说:“那就由我带这个头吧,倘若先让一部分灾民住进王宫,想必其余百姓也能安心一些。”
众臣一听,连忙劝说:“王城地位尊崇,象征着殿下的威严,岂容区区贱民踏足?”
在这里“贱民”二字绝无贬损之意,而是很中肯的事实,那些无恒产、无功名在身的平民百姓连“庶民”都算不上,在封建士大夫的界定中就是有“流、氓”之称的贱民。
楚溪客不是古代土著,因此心中没有那道界限,他是受着“人人平等”的教育长大的。
此刻,他一改往日绵软好说话的作风,无比强硬地表态:“王族的威严从来不是守着一座无人敢踏足的宫殿,而是在需要的时候可以身先士卒庇护万民!”
楚溪客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
“左右飞龙卫€€€€”
“在!”
“即刻空出王城,接收流民!”
“得令!”
这些飞龙卫无一不是因家境贫寒而从军,从普通列兵一步步进入特种兵团,经历平川与长安之战,继而成为平川王的亲卫,没有人比他们更能感受到楚溪客这番话的分量。
所以,他们应得铿锵有力,应得热泪盈眶。
何其有幸,此生身在平川;何其有幸,此生得遇平川王!
第177章
楚溪客和钟离东曦搬回了城郊的蔷薇小院,把王宫空了出来,安置灾民。
针对居民安全和男女有别的问题, 臣僚们经过仔细商议也做出了大致部署€€€€
王宫只收拢受伤的灾民以及老人、孩童;灾民中的健康男性一律进行紧急培训,去前线救灾, 和平川军一起住帐篷、吃大锅饭;余下的妇人及小娘子们则分批安置到城中百姓家里, 并在后勤处帮忙。
计划很好,实施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楚溪客带头空出了王宫,一众官员别管乐意不乐意,总之都打开了自家院门。
然而, 推及到百姓那里却遇到了困难,愿意接收灾民的人家不足一成, 其中大多数还因为彼此间有亲戚关系。
左邻右舍都不同意,这就导致原本已经同意的人家也无奈地拒绝了。毕竟, 没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六部官员协同武侯几次前往各坊做工作,却屡屡受挫。有官员实在窝火, 情急之下提出,干脆采取强制措施, 被楚溪客否了。
楚溪客其实很理解百姓的顾虑,万一分到的灾民人品不好怎么办?就算对方人品好, 自家精心布置的屋子怎么舍得让别人随意进出, 更何况那些家里有老人和幼童的,顾虑更多了一层。楚溪客自己愿意发扬风格,却不想道德绑架别人。
一时间,大量灾民无法妥善安置, 人心惶惶, 甚至给前方的救灾行动拖了后腿。
直到有一天, 一位年轻的官员情绪爆发,边哭边喊:“你们可还记得这些屋舍是谁盖的?可要你们花了一文钱?平川王殿下舍出了王宫,六部主事搬去了衙门,就连两位头发花白的老尚书都挤在一间官舍中,尔等就如此铁石心肠么?
“易地而处,若今日受灾的是平川城,流离失所的是你们,可会期待有人分出一角屋檐让你们避避风雨、抵御寒凉?”
方才还乱糟糟的坊门内外顿时安静下来,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心生不忍。
其实,这些话先前来的官员们也曾说过,真正让百姓们动容的是他疲惫的面孔、嘶哑的嗓音以及声泪俱下的模样,在他们固有的印象里,当官的本该是高高在上、威严俊逸的,而不是像个受了欺负嚎啕大哭的邻家小儿郎……
终于,有人第一个站了出来,用不甚标准的平川话说:“我家本是从漠北来的,当年也是遭了雪灾得平川王殿下收留,如今殿下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家义不容辞!”
他一开口,很快便有更多人响应。
第一批松口的大多不是平川土著,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来到平川扎下了根,他们很理解流落异乡的难处,更加感恩平川给他们的安全感和归属感,因此对灾民更能感同身受。
紧接着便是在楚记食品厂和平川棉纺厂工作的员工们,他们不仅接收了灾民,还顺便带了些活计给他们贴补家用。
最后,就连那些态度最强硬的人家也顶不住了,随大流地去灾民聚集处领了人。
原本拥挤不堪的临时安置点顿时空了,周遭的气息都显得清新了几分。
楚溪客终于松了口气。
救灾工作如火如荼,越来越多的城中青壮加入救援队伍,妇人中自愿去前线的也不少,余下的也没闲着,救援队和灾民们每日的大锅饭、破旧的衣衫、安置点的卫生都是她们在负责。
楚溪客想要按照雇工的标准付些工钱,却被百姓们断然拒绝了,用一位老叟的话说就是€€€€
“这钱烫手,拿不动!”
楚溪客差点飚出小泪花,这就是平川的百姓啊,他们有自己的小心思,也有心中固守的道义。
……
平川城上下一心,全民出动,抓住了灾后黄金救援72小时的机会,成功救出灾民数十万,受伤的人得到了妥善安置,身体康健的前脚被救,后脚就响应号召,加入了救援队。
楚溪客给救援队定下一项原则:“哪怕掘地三尺也不放弃任何一个尚有呼吸的生命。”
“这是前无古人的创举!这是绝无仅有的伟大功绩!”
史官激动地奋笔疾书,不眠不休地记录下这三天三夜发生的点点滴滴。他还把楚溪客仓促间写下的《灾后救援和自救手册》一字一句全都抄录下来,以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
楚溪客无比庆幸,当初为了应付考试死记硬背了这些知识点,还在实践课老师的带领下做了无数次演习,才得以在今日站在“后人”的肩膀上帮助这些古人。
就像网上常说的一句话:“我们所走的每一步路都算数。”
***
贺兰康出事了!
楚溪客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不眠不休工作了十二个时辰,累得吃饭都没胃口,刚刚被钟离东曦强摁着喝下一杯蜂蜜水,正要休息一下,林淼便飞跑进来。
信是贺兰康的海东青带回来的,本来是给姜纾的,刚好,姜纾同样连续劳累了三天,险些晕倒,在林淼的苦劝下才去休息。因此,林淼便率先看到了这封报忧的信件。
他怕姜纾一时情急再有个三长两短,这才来找楚溪客。
没想到,楚溪客反而崩溃了:“怪我,都怪我,我明明知道剧情威力强大,为什么还要让他出去?可是,没有打仗了,明明没有打仗,为什么还是出事了?为什么……”
楚溪客没有哭,然而那模样比哭了还吓人,他一边团团转一边碎碎念,仿佛魔障了一般。
林淼原本也很慌,可是看到楚溪客这番模样,他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紧紧压着楚溪客的肩膀,稳重而坚定地说:“殿下,你要稳住,贺兰大将军还等着你去救,大将军是不世出的英雄,绝不会这般白白陨落。”
“对,你说得对,臭爹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轻易死掉?”楚溪客眼中恢复了清明,转而握住林淼的手,说,“我会亲自去一趟,王城就拜托你了,还有我阿爹,大爹的事先不要让他知道,万一……万一我回不来,还请阿淼看在你我往日情谊的份上照顾我阿爹。”
林淼鼻子一酸,无比笃定地说:“殿下是得神明眷顾之人,不会有这个‘万一’,绝对不会。”
楚溪客努力扯出一丝笑意,郑重道:“总之,一切就拜托了。”
林淼执手,深深一揖:“定不辱命。”
楚溪客大步走出官舍,刚好撞上刚刚回来的钟离东曦。钟离东曦看到他的神情,什么都没问,就飞快地打理好需要带的东西,和楚溪客一起出发了。
楚溪客没有拒绝,也没有说什么担心或者客套的话,他理所当然地默认了钟离东曦会和他一起去。
他拜托好友帮忙照顾家人,选择和伴侣一起同生共死。
贺兰康是在返程的时候出事的。
原本平罗的灾情已经稳住了,贺兰康带领亲兵团救出了最后一批村民,打算带着他们赶回平川城。没想到,就那么巧地赶上了余震。
当时一行人正在村口的平地稍作休整,周遭除了一个高大的贞节牌坊啥都没有。亲兵们抬伤员的抬伤员、点人数的点人数,只有贺兰康百无聊赖地瞧着牌坊上的文字,打算回家后逗逗姜纾。
突然,大地一阵晃动,青石堆砌的高大牌坊就那么直直地砸了下来,村民们刚好聚在牌坊底下!
根本容不得贺兰康多想,身体就不由自主地飞奔过去,撑住了沉重的牌坊,给村民争取到了宝贵的逃生机会,他自己却被压在了下面。
楚溪客到的时候,贺兰康还没被挖出来。
废墟上撒落地扔着断掉的铁锨和镐头,亲兵和百姓的一双双手皆是血肉模糊,不知已经这样挖了多久。
已经有人绝望地放弃了,跪在废墟边嚎啕大哭。
楚溪客腿都软了,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去的。
钟离东曦同样难受,但他还是努力克制住情绪,冷静地询问贺兰康具体在什么位置,有没有二次坍塌,并重新确定了挖掘点。
两个人的到来顿时让绝望的人们有了主心骨,他们各自领到钟离东曦带来的工具,继续挖掘。
楚溪客和亲兵们一起挖,一边挖一边哽咽着碎碎念。
“就你逞能,就你有本事,看你怎么跟阿爹交代,就算阿爹原谅你,我也不会!”
“你最好没事,要是断手断脚的,我才不会给你养老,一准儿给你丢到山上!”
“要是敢死了,那更好,赶明儿我就给阿爹介绍几个俊俏的小郎君,让阿爹分分钟忘掉你!”
“……”
“臭小子……”
废墟中传出一个模糊的声音。
所有人皆是精神一振。
楚溪客生怕是自己的幻觉,小心翼翼地确认:“臭爹,是你吗?”
“嗯,还没死,也没断手断脚。”贺兰康刚从昏迷中醒来,嗓音明显虚弱,却撑着精神逗楚溪客。
楚溪客终于抑制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得像个孩子。这个模样,足够贺兰康嘲笑他一整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