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没有动静,他转身,氤氲的雾气里已经没了人影,正疑惑着,梁烨猛地从他身前蹿了出来,溅了他一脸水。
王滇吓得心脏差点蹦出来。
梁烨挨得他极近,顶着头湿漉漉的头发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那双幽深黑沉的眼睛里倒映出他那张生无可恋的脸,“朕饿了。”
“饿了吃饭。”王滇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控制着自己想按住这厮脑袋把他给淹死的冲动。
“朕一个人吃不下。”梁烨伸手想摸他心口的红痣,被王滇敏捷地躲开。
梁烨眯了眯眼睛。
“我陪您吃。”王滇终于还是屈服了,生怕这爷一个不高兴,把他提溜起来看看他俩浑身上下还有哪里的痣长得一样。
梁烨勾了勾嘴角,然后喜气洋洋地爬上了岸。
王滇抬头,猝不及防又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比你大。”梁烨有理有据,“毕竟你肾不好。”
王滇恨不得自戳双目,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是,哪能跟您比。”
第15章 宫墙
不过这顿饭注定是吃不安生了。
王滇刚穿好亵衣,凌厉的破空声便直冲他而来,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情,就被梁烨扑到了地上。
长箭钉在柱子上,四周裂开了蛛网般的纹路。
甚至不等他喘口气,破空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梁烨眼疾手快扯过了旁边的长袍兜住了他的头,将他往身后一带,“抓紧朕!”
王滇死死抓住他的腰带,想扯开头上的长袍,扯到一半陡然反应过来,要是让对方发现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皇帝简直比刺杀更糟糕,便动作一转缠紧了脑袋,只露出了双眼睛看路。
梁烨自腰间抽了柄软剑出来,勉强挡住了来势汹汹的利箭,带着王滇一路往内殿退。
内殿屋顶上传来了瓦片碎裂的声音,燃着火的长箭从天而降,梁烨一脚踹翻了厚重的大案挡在身前,将王滇带到大案后,塞给他两把袖箭,“待着别动!”
王滇仓促接过,便见梁烨飞身而起,软剑寒芒凛冽,鲜血不断喷洒到窗纸之上,大殿里的血腥味愈发浓郁起来。
殿顶被破开,数不清的黑衣人落下,王滇攥紧了手里的袖箭,正中最近的刺客额心,红白混杂的浆状物溅了他满脸,腥味和热气将他鼻腔完全裹住,胃里顿时一阵翻滚。
“主子!”充恒的声音忽而变近。
王滇攥着袖箭的手在微微颤抖,但脑子却出奇地冷静,他几乎用上了生平最快的反应速度,十八支淬了毒的袖箭无一失手,一时之间竟无人敢近他的身。
脱手而出的长刀直冲他眉心而来,一柄软剑横空飞出,将那柄长刀撞得一偏,下一瞬王滇就被人从大案后扯了起来,只听“嘭”得一声,四周便溢起了浓密的烟雾。
梁烨的速度太快,他拼尽全力才勉强跟上,期间不知是被梁烨还是被充恒给扛了几次,从墙头或是屋顶飞跃而过,等他们终于停下来,王滇嗓子眼已经开始火辣辣的疼。
稀薄的月光打下来,摇曳的树影底下,或坐或站着三人。
王滇忍了许久,还是没能忍住,脸上身上的血和碎肉腥气四溢,他扶着树转身吐了起来。
充恒微微喘着气,提着剑警惕地听着四周的动静。
梁烨盘腿坐在地上,拿着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软剑上的血,“第一次杀人啊?”
王滇白着脸没应声。
梁烨把软剑缠回腰间,扶着膝盖起身,走到他面前,低头去拿他手里还死死攥着的袖箭。
王滇的胳膊在抖,骨节因为过分用力泛着惨白,他很想松开,但是整只手像不受控制了一样,麻木无感。
梁烨用了点力气才把那空了的袖箭从他手里扣了出来,笑吟吟地盯着他,“也算是有点本事,十八支箭就杀了十八个人。”
梁烨身上全是血腥味,那张染着血的笑脸在月光下格外可怖,虽然王滇知道自己也肯定好不了哪里去,但还是下意识地想离他远一点,谁知刚一动腿就趔趄了一下,被对面的人眼疾手快给扶住。
梁烨半扶半抱将他禁锢在自己怀里,伸手去擦他脸上的血和脏东西,看他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件被弄脏的收藏品,声音在夜色里透着冷意,“都不干净了。”
王滇靠在他怀里,企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他遵纪守法了二十多年突然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实在是挑战他的神经和底线,他试图去寻找自己这样做的合理性,“杀我们的是什么人?”
“死士。”梁烨见他的脸被自己越擦越脏,不耐烦地撕掉了外袍的袖子,用中衣干净的袖子继续仔细地给他擦,甚至还颇有兴致地问他:“猜猜是谁派来的?”
“太皇太后?”王滇混沌的脑子转得有些慢,但这问题不用动脑子都知道答案。
“老东西没这么蠢。”梁烨嗤笑了一声,捏着他的下巴打量了一遭,确认脸已经被自己擦干净了,才满意地松开了手。
王滇脑海中过了一遍,不可置信道:“太后?!”
“嗯。”梁烨又伸手给他擦脖子上的血。
“别擦了,擦不干净。”王滇推开他的手,“太后为什么要杀你?她什么动机?”
被他推开手的梁烨很不高兴,神色沉沉道:“全是血腥味。”
“等会儿洗洗就行。”王滇这会儿气还没有喘匀,他天天泡健身房愣是没能跑过梁烨,别说梁烨,充恒看着细胳膊细腿的他都跟不上。
“太后想杀朕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梁烨浑不在意,“宫里今晚不安全,出去住。”
王滇看着几乎入云几十米高的宫墙,觉得世界观再次被刷了一次,“这也能飞出去?”
梁烨搂着他哈哈大笑,染血的眼角在夜色中透出妖冶的绯色,带着睥睨尘世的桀骜,就在王滇以为他要准备起飞的时候,就见他眼中笑意一收,语气沉重道:“钻狗洞。”
第16章 鬼宅
茂密的灌木丛被人粗暴地扒开,露出了一个勉强能供个成年男子爬过去的洞口,洞口的砖和墙漆凹凸不平,被凌乱的枯木挡住,甚至还能看见上面飘晃的不知是狗毛还是猫毛的絮状物。
充恒用剑鞘将那枯木扒拉开。
洞口前甚至散发着不知是腐烂还是粪便的味道,黑漆漆一片王滇也看不清楚。
这下他确信此处是个狗洞了,而且就这味道,估计平常也没人有那个好奇心来靠近一探究竟。
王滇抬起头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高高的围墙,语气真挚道:“真的不能飞过去吗?”
比起爬这个狗洞,他愿意暂时背叛科学。
“有爪钩可以爬过去,但背个大活人难。”充恒无情地打破了他幻想,“而且爬到一半就会被€€望塔的守卫发现,活靶子。”
王滇转头看向梁烨。
这个疯子鲜少有这么神情沉重的时候,他撩起前摆扎进腰带里,眼睛里带着要赴死的决然。
“等等。”王滇试图阻止他,“也许我们可以在宫里找个偏僻的地方藏起来。”
梁烨置若罔闻,只盯着那狗洞喃喃道:“朕该好好跟师父学本领的。”
说完这痛彻肺腑的话之后,就动作利落地趴下咬牙屏息爬了过去。
王滇震惊道:“他还有师父!?”
“当然,主子的师父带两个人迈下腿就能过去。”充恒一脸骄傲道:“是高人!”
王滇又看了一眼那高墙,喃喃道:“那确实很高。”
说完,咬牙闭眼屏息就爬了出去,中途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手,气息一乱,险些被那股味道直接给送走。
充恒紧跟在他身后爬了出来,又转头去里面把枯木挡上,起身推过石头来挡住了暴露在外的洞口。
王滇看着挨着宫墙的大片碎石堆,这块挡着洞口的石头也不打眼,这里是片茂盛的树林,林子里虫鸣唧唧,只是等充恒搬石头的这一会儿,他脖子和脸上就被蚊子叮了几个大包。
梁烨正揪着他的亵衣擦手。
王滇被他的不要脸惊到了,“你怎么不用自己的衣服擦?”
“太臭了。”梁烨一脸嫌弃。
王滇气得想抽他,抓住他宽大的衣摆使劲擦手,恶声恶气道:“你也知道臭!”
梁烨一边往他亵衣上擦一边想把衣摆从他手里拽出来,俩人你一招我一式谁都不肯吃亏,边往前走边拉扯成一团。
充恒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俩,说是打架吧,他主子完全没动手的意思,连王滇都没动真格的,但说是调情吧,谁他娘黑灯瞎火地用烂泥巴调情?
不臭么?
王滇自从穿越之后就一直窝在宫里,在他浅薄的认知里,古代的大都市该是喧嚣热闹,灯火通明,熙熙攘攘,自带盛世繁华的。
但是他看着寂静漆黑的街道和古旧的建筑物,仿佛踏进了什么鬼片的片场,连风都变得寂静无息。
“没人?”他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呼吸都变轻了。
“宵禁。”梁烨眯了眯眼睛,“你这都不知道?”
“哦。”王滇觉得自己可能是杀人把脑子给丢了,竟然忘了宵禁这回事。
“据朕所知,不管北梁南赵还是东辰都承袭了大安朝的宵禁制度。”梁烨看向他的目光带了点审视,“你对宵禁如此陌生,楼烦人?”
“那你们还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留着跟我一样的短发,也是楼烦人?”王滇毫不示弱。
“主子怎么可能是楼烦人!”充恒十分护主,忠心耿耿地替梁烨反驳,“主子剃光头是因为碰到了个十分俊美的和尚,这才想看看自己光头是不是也很€€€€”
俊。
充恒在梁烨凉飕飕的目光下默默闭上了嘴巴。
“我懂,自恋嘛。”王滇忍着笑往前走,丝毫不管身后梁烨仿佛要杀人的目光。
“什么是自恋?”充恒不是很懂。
梁烨笃定道:“他果然不是中原人。”
“那主子我们一定要多加€€€€”充恒话还没说完,就见自家主子追了上去,很不要脸地想碰人家的脖子,被嫌弃地拍开,又锲而不舍地往上凑。
“……戒备。”充恒心累地叹了口气。
王滇以为跟着梁烨钻狗洞就已经很离谱了,但当他眼睁睁看着这主仆俩一个望风一个撬锁的时候,觉得自己离谱早了。
“你在干嘛?”他压低了声音,蹲在梁烨身边问。
梁烨手里的细铁钩灵活地转了两圈,手里沉颠颠的锁应声而开,梁烨看他的目光好像在看个傻子,“撬锁。”
“这不太好吧?”王滇摇摇欲坠的道德感在垂死挣扎,他很想抓住梁烨的领子晃晃他脑子里的水,“你好歹是个皇帝。”
梁烨将锁一扔,拍了拍手沾上的灰,理直气壮道:“这天下都是朕的,一座宅子,呵。”
王滇:“…………”
梁烨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充恒路过的时候低声对他道:“鬼宅,人家废弃不要的。”
王滇谴责的目光瞬间变得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