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王滇微微笑道:“归根结底, 我只是个臣子,说这些也只是在提供建议, 无权置喙陛下的决定, 陛下想娶, 便娶, 不想娶, 臣也不能按着陛下的头让陛下娶。”
“可你分明在逼朕道歉。”梁烨咬牙道。
“我们在说结盟和亲一事。”王滇不急不缓道:“不谈私事。”
梁烨盯着他良久, 阴恻恻地笑出了声:“朕真是纵你太过, 让你连自己的身份都拎不清了。”
“对,是臣恃宠而骄,罪该万死。”王滇没什么表情地说:“陛下若是觉得厌烦,大可将我逐出北梁。”
“你休想!”梁烨骤然起身,一把掐住了脖子将他按在了柱子上,王滇猝不及防,下意识抓住了帷幔,黑色的轻纱从两人之间落下,逶迤在地后被踩得乱七八糟。
王滇被他掐得呼吸困难,眼神却冷静得可怕,他抬手搭在了梁烨的暴起青筋的手背上,使劲往下一按。
梁烨下意识顺着他的力道松了劲,手掌却依旧扣在他的脖子上,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阴沉又暴戾,“你是朕的人,除了朕身边,哪里都别想去。”
这话听着老土极了,王滇在电视剧里不知看过多少次,然而当真有人这么阴沉沉带着狠劲说出来的时候,他竟然也有一丝心悸€€€€即便这人是梁烨,他也很想报警找人把这疯子给关进去。
奈何在这里,梁烨就是王法。
既荒诞,又可怜。
招惹上这种疯子,甩都甩不掉,唯一值得自我安慰的是,这疯子他还算喜欢€€€€他盯着梁烨瞳孔里的自己,看着自己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同梁烨相差无几。
“你不想让我离开,那就凭本事留住我啊。”他笑着,轻声慢语,手掌覆在了梁烨掐着自己脖子的那只手上,逼着他加重了力道,“掐死我……我就哪里都……去不了了。”
周围的空气陡然变得稀薄,他因为呼吸不畅额头逐渐暴起青筋,却仍然带着梁烨的手用力,终于在他觉得眼前泛黑的时候,梁烨猛地抽回了手。
王滇剧烈地咳嗽起来,靠在柱子上一边咳一边笑。
梁烨死死盯着他,宽袖底下的手指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即便刚才这只手轻而易举地捏烂了别人的喉咙,但覆在王滇的脖颈上时,却需要他费了许多力气让它不发抖。
“朕€€€€”梁烨刚开口,脸颊上便重重挨了一拳头。
他用舌头使劲顶了一下发疼的脸颊,拧着眉看向王滇。
王滇神情淡定地转了转手腕,冲他抬手。
梁烨下意识地偏了偏头,又有些恼怒地将头偏回来,委屈又愤怒地瞪着他,“你竟敢打朕?”
“还你刚才掐我脖子。”王滇平静地看着他微微肿起来的脸颊,手掌轻轻地覆在了上面,笑着问:“疼吗?”
“不疼。”梁烨本能地用脸颊蹭他的掌心,反应过来之后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冷声道:“王滇,你是不是真以为朕拿你没办法?”
“你就是拿我没办法。”王滇扯了扯嘴角,“你要是有办法,刚才怎么不掐死我?”
梁烨轻嗤:“呵,死人哪有活人有趣。”
“那你方才杀人做什么,让人活着不更有趣?”王滇两指并拢夹着他溅上了血点的里衣袖子,嫌弃地看了一眼,“方才这血腥味险些将我熏吐。”
梁烨烦躁地眯了眯眼睛。
“陛下,好歹是个皇帝,就算杀人也不必亲自动手。”王滇抬手摸了摸自己胀痛的脖子,看着面前梁烨焦躁又愤怒的模样,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和好。”
“和好?”梁烨眉梢微动,将袖子从他手里扯了出来,冷笑道:“朕不需要。”
“行。”王滇痛快地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走了一步半,就被人扯住了玉佩穗子,梁烨冷嗖嗖道:“朕何时准你离开了?”
王滇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扣住他的手腕将人狠狠掼到了柱子上,另一只手快速压在了他的喉咙上将人抵在,狠声道:“两个办法,要么你好好跟我道歉,要么你再挨我一拳,自己选。”
梁烨眨了眨眼睛,不情不愿道:“朕道歉。”
王滇沉默地盯着他,梁烨同样沉默以对,半晌后,王滇耐心耗尽,“然后呢?”
“没了。”梁烨烦躁地踢了踢地上的黑纱。
“…………”王滇气得笑出了声:“你长这么大就没跟别人道过歉认过错?”
梁烨不爽地盯着他,眼底翻滚着某些阴暗潮湿的情绪,王滇再一次奇异地意会到了他的情绪,只是并没有多么开心,他顿了顿,低声问道:“崔语娴逼过你?”
梁烨皱了皱眉,挣了一下,似乎不想让他靠近,但王滇偏偏又离他很近,身上带着温暖的气息和好闻的味道,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密不透风。
“她逼你认错?”王滇也跟着他皱起了眉,“认什么错?”
梁烨眼睛里的红血丝又多了许多,他下颌紧绷,神情警惕又戒备,像只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困兽烦躁多疑,发狠似的盯着王滇,“不该问的别问。”
王滇一时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只是狠狠往他后背上抓了两把,“我不知道这些。”
梁烨眉峰压得极低,目光阴森暗沉,压根不在意他到底在说什么,只是固执地重复,“你同朕长得一样,又要朕同你好,你就是朕的东西,也只能是朕的东西,朕不会让其他人沾染分毫,他凭什么让你笑?你明明是朕的,却还不知好歹,朕没错,为什么连你也要逼朕道歉……朕没错,朕只有你一件宝物,你却喊别人陛下冲别人笑,还故意不理朕,凭什么?朕凭什么要道歉?”
王滇使劲拍了拍梁烨的脊背,“梁烨?”
“朕没错!”梁烨血红着眼睛盯着他说,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好了,我们不说这件事情。”王滇用上了全部力气想掰开他攥紧的拳头,但完全没有用,他看着从梁烨指缝里淌出了来的鲜血,抬高声音冷喝:“梁烨!”
梁烨倒喘了一口气,被他掰着手指缓缓松开了拳头。
王滇用袖子胡乱地擦掉他掌心的血,脸色难看得吓人,梁烨抽回了自己的手,神经质地笑了一下,低声道:“王滇,朕想喝白玉汤。”
“不能喝。”王滇低着头,伸手抓过了他的胳膊,使劲给他擦着剩下的血,“喝了就会把我忘了。”
梁烨扯了扯嘴角,“喝了也忘不了,朕一直记得你,只忘记些小事。”
“忘些小事也不行。”王滇将他的手掌擦干净,但很快又有血从伤口里涌出来,他不厌其烦地拿袖子给他擦,“我怕你哪天疯透了真把我杀了。”
梁烨赤红着眼睛看着他无声地笑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敛起了笑,皱眉道:”朕当时没想动蛊虫,只是……有些控制不住。”
“我知道。”王滇拿帕子将他手上的伤口缠住,沉声道:“但我也不想总让自己担惊受怕,看你眼色。”
梁烨看着他将那帕子系了个好看的结,闷声道:“那你别总惹朕生气,朕发疯的时候很吓人。”
若不是疼了这一下,他还没这么快清醒过来。
“是挺吓人的。”王滇叹了口气,“不过两个月没喝白玉汤……我逼你太紧了。”
梁烨揪了揪手上垂下来的帕子角,险些将帕子扯散,王滇拿开他的手,弯腰将地上的帷幔纱帘捡起来放到旁边的桌子上,“若还有下次,我不逼你道歉,你站着挨我一拳就行。”
梁烨愣了一下,旋即笑出了声,往椅子上一坐,垂下眼睛道:“朕方才说得那些……都是胡言乱语,别放在心上,朕没把你当成物件。”
王滇伸手搭在了扶手上,微微俯身盯着他有些泛红的眼角,“当真?”
梁烨眼底的疯狠之色尚未掩盖完全,眼神却恨不得将王滇整个人都禁锢捆|缚,拆骨吞肉,嘴上说得真心实意,“当真。”
王滇笑了笑,贴着他的耳朵缓缓道:“是不是胡言乱语,你我心里都清楚。”
梁烨几乎不受控制地偏过头,嘴唇擦过了他温热的耳垂,掩在袖中的手狠狠攥了一下,血便浸透了素净的帕子。
王滇的手伸进他的宽袖中,动作轻柔又不容拒绝地掰开了他的手指,将他染血的手握进了掌心。
“不过也无所谓了。”
梁烨听见他说。
第69章 搭扣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 梁烨眼底的血色才缓缓消退了再去。
王滇坐在阶上,将赵岐写的那封信拆开,递到了他手里。
“朕不想看。”梁烨说:“你念给朕听。”
王滇看着他疲惫的眼睛, 将信纸折了起来重新塞了回去, 放到了台阶上, 道:“那就等你想看的时候再看。”
梁烨没说话,他正想起身, 就被人拽住了袖子, 转头便对上了梁烨的笑,“你陪朕坐一会儿。”
王滇沉默了片刻,又坐回了台阶上,梁烨拽着他的袖子往怀里一带, 他的手便顺着力气落在了梁烨腿上。
梁烨带着某些试探的意味, 小心地将自己受伤的手放在了他掌心里,低声道:“王滇,你给朕吹一吹。”
“不是不疼吗?”王滇语气生硬,却没将他受伤的那只手扔开。
梁烨往他身边挪了挪, 半边身子紧紧贴着他, 放软了声音道:“疼。”
王滇明知道他是在装模作样, 却还是抓起他的手来吹了吹,然后将刚才绑得太紧的帕子松了松, 好让他舒服一些。
梁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温柔了许多的动作, 捧起他的脸别扭又笨拙地往他鼻尖上吹了口气。
王滇莫名其妙, “做什么?”
他鼻子又没受伤。
梁烨松开他的脸, 转过头去嘀咕了两声, 王滇没听清, 下意识凑近了一些, “你说什么?”
“吹了气,”梁烨偏过头,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就不疼了。”
王滇神奇地理解到了他的意思,神情有些复杂,“蛊虫发作是昨天的事€€€€”
梁烨皱了皱眉,有点不爽,又有点恼怒,恶狠狠地又冲他吹了口气,王滇偏头要躲,接着就被人温柔地亲在了鼻尖上,整个人顿时一愣。
梁烨伸手摸了摸他后腰处的蛊虫,垂着眼睛问他:“还疼吗?”
王滇叹了口气。
“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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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起咱们梁国兴庆宫这位太皇太后娘娘啊,这没有三天三夜是讲不完的!这曾经的崔、王、晏、卞四大家族里,就属崔氏多出奇才子,崔娘娘本是崔氏旁支,十四岁那年女扮男装从溧阳老家进京赶考,力压一众男儿中了状元,恰逢惠献皇帝京郊祭祖地动,二人流落深山,偏偏惠献皇帝腿脚受伤,崔娘娘为救人不惜暴露女儿身,惠献皇帝大惊之后便是大喜,原来二人早已情愫暗生……后来娘娘及笄,惠献皇帝力排众议,促成娘娘入主中宫……后惠献皇帝驾崩,几位殿下兄弟阋墙反目成仇,娘娘当机立断扶立先帝继位……”
茶楼里人声鼎沸,说书先生讲述着太皇太后的奇闻,众人或叹或惊或笑,听得入神。
“牝鸡司晨,国之不幸。”角落里,几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正聚在一起喝茶,有人愤愤不平地嘟囔了一句。
“叔濯,慎言。”旁边的人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现在是在大都。”
荀阳捏紧了茶杯,压低了声音道:“当日在四方城一见,我本以为是浅滩卧龙深山伏虎,可荀曜师兄的事情你们也看到了,明明所有人都知道荀曜师兄他们三个是被人算计利用了,却谁都不曾站出来为他们说话,陛下都……我真的不知道我来大都还有什么意义。”
“你话说得好听,不还是照样参加了第二次科考?探花郎,别在这里惺惺作态了!”一个眼睛细长的青年嘲讽道:“不管掌权者是谁,反正啊,平步青云的是你啊,荀探花。”
荀阳脸色难看,“我继续科考,是因为我答应过百里大人一定要入仕。”
“好听话谁不会讲。”那人冷笑一声。
“楚意远!你少说两句!”旁边有人出声道:“还有叔濯,你也冷静一下,事情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陛下并没有要荀曜师兄几人的性命,待你我入仕,总会找到机会,何况此次没有牵连到长霖书院的其他人,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楚意远冷哼一声:“就算你们入仕也只是小官外放,能成什么气候。”
“楚意远你有完没完?我知道你这次没中心里有愤,可谁让你平日里不用功?”有人一拍桌子道:“难道是叔濯和宾白的错吗?你不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反倒处处找茬,难怪你考不中!”
“你€€€€”楚意远猛地站起身来,对那人怒目而视。
“行了行了,像什么样子,这么多人看着呢。”刘宾白将身边的人拽着坐下,“明日便是太皇太后娘娘的寿宴,届时咱们作为新科进士都要进殿面圣贺寿,还有南赵东辰楼烦三国来使……”
“……明日便是崔娘娘六十大寿,乃是我大梁这几年难得的喜事……正所谓女子不输男儿志……”说书先生的惊堂木猛地一拍,茶楼外忽的炸开了一声惊雷,滂沱大雨瓢泼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