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烨颇有深意地将他打量了一遭,“你比朕更适合做这个皇帝。”
“一般皇帝起了杀心才会这么说。”王滇给他掖了掖被角,盯着他含笑的眸子,“陛下。”
梁烨的笑容逐渐扩大,“你猜。”
“想杀却又不舍得。”王滇摸了摸他的额头,淡淡道:“等哪天你觉得乏味了,便是我的死期。”
梁烨津津有味地盯着他,“害怕了?”
“不。”王滇亲了亲他的额头,“带你一起死挺好的。”
梁烨顿时笑出了声,结果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倒吸了口凉气。
王滇没理他,只问:“我回来的路上发现寝宫的守军有些面生,你又要做什么?”
“朕要你帮个忙,这次提前告诉你,之后不许闹脾气。”
“什么忙?”王滇问。
梁烨笑眯眯道:“不管发生什么,你只需要知道朕一定能护住你。”
“做什么梦呢?”王滇也冲他笑,“我信你还不如信条狗。”
话音刚落,窗外火光冲天而起,嘈杂声和刀剑相撞声由远及近。
梁烨显然也愣了一下,“这不是朕安排的。”
“先走。”王滇去扶他,“火很快就会烧过来。”
梁烨起身披上了外袍,动作利落地从暗格了拿了两副精致轻便的袖箭来,飞快地绑到了王滇的手腕上,又不知从何处拿了把匕首绑到了他的小腿上,还抽空使劲摸了他的小腿肚一把,“走。”
王滇震惊的望着他矫健利落的动作,若不是他亲眼看着太医取箭,都快怀疑梁烨是不是真的身受重伤了。
“都说了朕身体好。”梁烨得意洋洋地挽了个剑花,将软件扣在了腰间,然后王滇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胸口的衣服被血给洇透了。
“你怎么不上天!”王滇一巴掌糊在了他后脑勺上。
第79章 难堪
一直到两人都快出寝宫了, 梁烨还在阴恻恻地嘟囔,“你竟敢打朕的头,你€€€€”
“你脑袋又不是金子做的, 闭嘴。”王滇扶了他一把, 躲在墙后面看着厮杀在一起的禁军, “怎么回事?你自己用的人都不干净?”
“禁军里本来就留了部分崔语娴的人,都杀干净了反而不好。”梁烨伸手摸了摸他脸上的面具, 下一瞬有利箭擦着他的手背过去, 王滇被他一下扯进了怀里,正撞到了他伤口上。
王滇赶紧站稳看向他,谁知梁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手中软剑出鞘, 同四面八方冲进来的人混战在一起。
场面一度混乱到王滇分不清谁是谁, 有禁军和禁军厮杀在一处的,有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的黑甲卫和身份不明的刺客,还有慌乱中跑出来保护梁烨的暗卫,整个皇宫之中到处火光冲天, 厮杀声不断。
梁烨仓促下穿了件雪白的外袍, 伤口处洇透的血格外刺眼, 哪怕他周身杀气四溢,一剑就能削掉别人半只脑袋, 王滇还是神经紧绷盯着他, 时不时用袖箭帮忙, 梁烨按住他的肩膀飞身而起的时候, 他脑子都是懵的。
被一脚踹断脖子的禁军倒在了他脚下, 眼球凸出七窍流血, 好一个死不瞑目。
梁烨的软剑又缠住一人的脖子往下抽, 血淋淋的脑袋打着旋重重摔到地上,一手肘砸在了身后偷袭的人脖颈上,王滇耳边瞬间传来咔嚓的骨折声,下一秒梁烨便揽住他的腰,带着他飞身跃上宫墙,转身一把柳叶刀撒出去又收回手中,站在墙下的数十人眉心渐渐显露出殷红细小的伤口,如同没了灵魂的木偶人跌到了地上。
然而很快就有更多的人围了上来,梁烨嫌弃地啧了一下,抱着王滇从高墙上跳了下去。
王滇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死死抓住梁烨的手,“你还行不行?”
梁烨给了他一个轻蔑的眼神,转头就喷了口污血。
“梁烨!”王滇厉声喊他,紧紧攥住他的胳膊。
梁烨顺势靠在他身上懒洋洋一笑,故作虚弱地咳嗽了两声,“没事,淤血而已。”
王滇看他的目光像是要将人活吞了,梁烨笑着将那一大串用极细的丝线系着的柳叶刀晃给他看,丁零当啷响地发出噪音,“没想到吧,朕有三十六枚,好听么?”
“你€€€€”王滇想替他理那些凌乱的丝线,梁烨灵活地躲了过去,让那些刀和丝线离他远远的。
“这线能割断骨头,别乱碰。”梁烨拿出专门的袋子将这玩意儿收起来,抱怨道:“这东西好用是好用,就是保存起来太麻烦,朕有点后悔用匕首跟那和尚换了……”
王滇咬了咬牙,没搭理他,带着人躲进了旁边偏僻的小宫殿里,他也分不清这里到底是何处,常年无人居住的宫殿阴冷又潮湿,还四处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梁烨脱力之后死沉,他将人扶到墙边,没敢点灯,只能借着外面的月光和远处的火光看梁烨的伤势,梁烨懒懒地靠在墙上,从他袖子里揪了张干净帕子出来想擦剑。
“你敢用它擦剑我就把你扔出去。”王滇一把夺了回来。
梁烨多瞧了那帕子两眼,狐疑道:“这帕子好像是朕的?”
“什么眼神。”王滇淡定地将帕子塞回了袖子里,从梁烨的袍子上割了片布给他,“用这个。”
说完便检查他的伤,梁烨胡乱地擦了两下软剑,目光移到了王滇脸上,他半跪在地上,神色凝重,眉毛拧了起来,摸遍了身上想找药,发现没有之后显而易见地开始焦躁,下颌绷得死紧,“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太医院找药。”
说完便要走,梁烨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王滇的脸色看上去比他还要难看几分。
“朕……带药了。”梁烨垂下眼睛,把小瓷瓶塞进了他手里,“止血的。”
王滇使劲捏住掌心的瓶子,盯了他良久,才深吸了口气打开,给他敷在了伤口上,沉声道:“你提前带了药。”
“嗯。”梁烨有种说不出的心虚,顿了顿才开口:“朕没想到今晚他们就沉不住气了。”
“你要我做什么?”王滇给他重新包扎好伤口,声音听起来带着毫无情感的理智。
梁烨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睛,“什么都不用做,待在朕身边就行。”
王滇轻笑了一声:“你方才还说要我帮忙,这会儿又什么都不用做了?崔家私兵众多,禁军分布得太过分散,人数也没有优势,你利用我又不是一次两次,事到临头怎么还优柔寡断起来了?”
“朕乐意。”梁烨不耐烦道:“你哪来这么多€€嗦。”
“六成胜算,没了我还能有几成?”王滇理了理他的前襟,“你步步为营,不就是想让我心甘情愿做你的棋子吗?现在到了关键时候,局都布好了,就别跟小孩子一样任性。”
梁烨半张脸都没在阴影里,黑漆漆的眸子盯着王滇,窗外跃动的火光将他剩下的侧脸映照得冷酷又无情,他不笑时总带着股高高在上的压迫感,让人有些喘不上气来,下意识地想要躲开。
可王滇平静地看着他,毫不留情地戳破他,“陛下,你不该拿出那瓶药来。”
梁烨不拿出药,他才能慌乱失去理智,然后心安理得,心甘情愿地走出这扇门,维持住成年人之间表面的平和,最后让自己蠢到发热的脑子冷静下来,而不是现在两个人四目相对,揭开那些真真假假的算计和阴谋,暴露出狡猾又腐烂的人心,只剩难堪。
“朕自然有其他办法。”梁烨被他这般直白地戳破算计,有恼怒,有难堪,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混杂在里面。
“自然有其他办法,但胜算会变小。”王滇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陛下,你既然要做皇帝,就别动太多的真心,因为我给你的也少得可怜。”
他对梁烨掺杂了多少猎奇和寻求刺激,又故作了多少在意和喜欢,连自己都算不清楚,梁烨亦是如此。
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又如此,实在很没必要。
“王滇。”梁烨沉声喊他的名字,带上了威胁和警告的意味。
王滇笑了笑,“我还想要我的荣华富贵呢,跟你那点真心比起来,还是权和钱来得实在。”
说完,便起身道:“陛下,我去给你找药。”
梁烨本能的抬手去抓他,染血的手抬了半抬,又被生生压下,掩进了袖子里,再看王滇时,便只剩下了帝王的冷酷,“路上小心。”
王滇脚步未停,也没回头,干脆利落地离开。
门开又合上,明暗交杂的火光一闪而过。
梁烨抬起手,摸了摸方才被王滇包扎好的伤口,忽然感觉空得厉害。
第80章 书简
寂静无人的宫道中漆黑一片, 王滇快步往前,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这是一条抄近道能去往太医院的路。
长刀冲他劈来的时候,他本能的地往后一撤, 刀刃擦着他的胳膊过去砍刀了宫墙上, 蹦起了一串火花, 他故作惊惧地后退,不过瞬息的功夫, 便被数十名黑衣人团团包围, 刀加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们是何人?这里是皇宫,启容你们放肆!”王滇色厉内荏地怒斥,却被人往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登时疼得趴到了地上, 然而气还没喘过来, 就被人抓住领子从地上提了起来。
“我当是何等惊为天人的美貌,能将那疯皇帝迷得晕头转向,原来不过如此!”有人粗声粗气笑道。
“少废话,将人绑了回去复命!”有人低声呵斥。
也有个声音略微不安, “如果皇上看重他, 怎么会不派人保护?”
“呵, 那皇帝小儿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暗卫都死得差不多了, 哪里还有人来保护他!太医都交代了, 若没有药, 皇帝都撑不过今晚。”为首之人冷笑道:“这王滇估计就是急着去太医院给他取药才给了咱们机会。”
“头儿您真是料事如神!”有人附和道。
“行了, 去把人交给娘娘。”
王滇挣扎怒道;“你们可知我是谁!敢动我陛下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哈哈哈!梁烨如今自身难保, 他不是自诩情深要封你做皇后吗?那就让我们看看他舍不舍得拿江山来换你!敲晕了带走!”
王滇后颈骤然一痛, 意识彻底模糊之前, 他还是没忍住吐槽,到底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企图用“感情”来威胁梁烨这种疯子。
简直就是脑子有坑。
他是被人用冷水泼醒的,灯火通明的大殿中,他恍惚地抬起头,对上了坐在主位上的崔语娴,她身边站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男人,眉宇间同她有几分相似。
“这就是梁烨那个娈宠?”崔连冷笑一声:“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大哥莫要胡言,此人乃是子煜的心腹重臣。”崔语娴的目光落到了王滇身上,和气道:“王大人,哀家兄长的手下没个轻重,让你受苦了,出此下策实在是被逼无奈。”
王滇抬起袖子抹了把脸,果不其然袖箭已经被摸走了,他冷着脸道:“太皇太后娘娘,不知下官犯了什么错,让您这般对待。”
崔语娴不急不换的起身,旁边的杨满赶忙去扶她,结果被她避开,她不喜不怒道:“寿宴一事,王大人真是好算计。”
王滇嘲讽一笑,“此事都是梁烨设计的,与我何干?”
“子煜那孩子可没你这般心机深沉。”崔语娴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他向来听话懂事,与世无争,除了脾气不好,一向孝顺哀家,这般缜密阴毒的计谋,哀家思来想去,也只剩下你了。”
“……”王滇觉得这锅扣得他实在冤枉,来不及想梁烨这个傻逼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让崔语娴如此笃定,只冷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娘娘既然这么想,我费再多口舌也无益。”
“还敢狡辩!子煜一向懂事,最听哀家的话,可自从王大人出现在皇宫,子煜便愈发不听管教,哀家本以为他开始上朝是有所长进,谁知却不过是障眼法,被你迷惑得日夜流连后宫,不选秀纳妃,还将哀家养在身边的小重孙掳走……皇帝被你教唆得亲佞臣近小人,如今滥杀朝臣,民间更是怨声载道,王滇,你可知罪!?”
王滇眼底没有丝毫惧意,声音铿锵有力,“娘娘所说桩桩件件,我全都不曾做过,为何要认罪?反倒是娘娘您,把持朝政多年,纵容崔家和手下的人为非作歹,更是擅自更换北军领帅动摇君心,又以白玉汤那等阴毒之药挟制梁烨,鼓动黑甲卫谋反弑君,该知罪的到底是谁!”
“大胆!”崔连怒声道:“满口胡言!娘娘为了梁国殚精竭虑,岂容你如此污蔑!来人,把他给我绑了!”
崔语娴冷冷盯着他半晌,才笑了一声:“这场闹剧皆因你而起,便该由你来结束,王大人,你觉得子煜会不会为了你这条性命,放弃继续跟哀家作对?”
王滇信誓旦旦道:“他只会利用我,对我没有半分情意。”
“王大人话不要说得太满。”崔语娴叹了口气道:“哀家年纪大了,听你说话真是不顺耳,该给你些苦头吃涨点教训,免得哀家心里不痛快。”
王滇忽然真觉得自己的这条命有点悬。
两个时辰后。
议事殿。
整座宫殿被禁军守得水泄不通,然而宫门处却岌岌可危,高耸的宫墙外时不时传来厮杀声,被仓促安置在大殿中的诸位官员都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