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滇沉默了两秒,“你师父真有个性,你那时候多大?”
“八岁。”梁烨面无表情道。
王滇低头在空气中虚虚地比划了一下,醉醺醺道:“八岁也就这么高吧,瘦瘦小小一个,龙袍都撑不起来……”
他抬起手拍了拍自己想象出来的小孩儿的脑袋,对梁烨说:“我知道你想把什么都攥在手里,才不会被别人抢走,但是人这玩意儿吧,有时候你攥得越紧,反而越攥不住。”
梁烨大概是笑了一声,也可能没有,王滇连听自己的声音都像是在隔着棉花,稀里糊涂也不知道自己后来又说了什么,想了些什么,再睁眼的时候已经趴在了梁烨的背上。
“朕若给你解开蛊虫,不许走。”梁烨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
王滇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梦,便又沉沉地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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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等着皇帝来的空档里,议事殿里众人便交头接耳地说着话。
王滇在朝中并无相交的官员,唯一说得上话的只有祁明,然而祁明官职比他低上许多,两人隔了大半个宫殿,他便垂着眼睛默默补觉。
可惜宿醉的恶心感挥之不去,耳朵边都是嗡嗡的说话声,补觉也补不安稳。
“……年纪轻轻便做了户部尚书……”
“他与皇上……”
“……后宫无人……该劝谏……”
“……佞臣……”
王滇置若罔闻,连眼皮都没翻一下。
梁烨出来时大殿之中照例哗啦啦跪了一大片,高呼万岁,王滇随着大流跪了下来,低着头神情恹恹地打了个哈欠。
梁烨的目光便忍不住往他身上飘,大概是他许久没喊平身,王滇抬起头来,正撞上他直勾勾的目光。
王滇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平身吧。”梁烨懒洋洋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众人起身之后,便有官员出列开始奏事,刚开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很快便有人出列道:“陛下,崔氏谋反已死,如今四万黑甲卫尚未定罪,牢狱之中人满为患早已不堪重负……”
“众爱卿以为这些人该如何处置?”梁烨反手便将问题抛了回去。
接下来便是无休止地扯皮和争论,既有赞同杀的,也有赞同流放的,还有认为这些人该放了彰显陛下圣明的……众说纷纭,各自据理力争。
虽然梁烨给他透了口风,但王滇知道这件事情没这么容易结束,果不其然,梁烨冷声道:“这些逆贼谋反在先,诸位爱卿怎么还如此替他们着想?”
此话一出,众人便又吓得跪下叩头,连忙称不敢。
不管私底下利益如何角逐,谋逆的罪名是万万不能扣到自己脑袋上的,但梁烨这话又没说死,反而隐约透露出了些信息,脑子灵光的已经反应了过来。
果不其然,这一部分过去之后,便有人顺势提议道:“陛下如今正值壮年,后宫却空无一人,臣请陛下广开选秀,纳入妃嫔,绵延子嗣。”
此言一出,众人便纷纷附和,甚至还有大着胆子推荐自家闺女的。
梁烨笑吟吟道:“朕怎么记得,之前朕想纳你家女儿,你死活不愿意,哭着喊着要撞柱子,爱卿这是终于想通了?”
那人讪讪笑道:“之前小女身体孱弱,如今已经身体大好……”
从前梁烨疯癫乖张,又无实权,一个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的傀儡而已,何况被崔语娴压制得死死的,崔语娴不让他纳妃,大臣们即便有心将女儿送进宫也不敢,可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一个握有实权的皇帝,哪怕再疯癫乖张,再暴戾无常,那也是皇帝,一旦女儿入了宫生下子嗣,那便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梁烨并没有表现出多么强烈的抵触情绪,朝臣们便受到了极大的鼓舞,热情程度快要将议事殿的大殿屋顶掀翻。
王滇正明目张胆地走神打瞌睡,忽然就被点到了名。
“王滇,你如何看?”梁烨笑着问他。
王滇出列,垂着眼睛道:“臣也以为,陛下应该选秀纳妃,扩充后宫。”
“唔。”梁烨一拍龙椅,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满殿的朝臣,凉凉笑道:“既然王爱卿也这么说了,朕若是再推辞就不妥当了,着人挑个好日子,选秀。”
王滇倏然抬头。
梁烨冲他露出了个挑衅的笑容。
第90章 求娶
早朝散后, 御书房。
“陛下,门口风大,龙体为要啊。”云福苦哈哈的站在大开的殿门前, 冻得嘴皮子都有些不利索了。
梁烨没搭理他, 似乎对天上的云格外感兴趣, 眯着眼睛看了良久。
还是毓英小心翼翼地上前,“陛下, 诸位大人都已离宫了。”
梁烨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
云福后知后觉地一拍脑袋, 哎哟了一声,“陛下,王大人早就走了,头一个出的宫呢。”
梁烨本就阴沉的脸色直接漆黑一片, 毓英赶紧给云福使了个眼色, 云福懊恼地闭了闭眼睛,抬起手来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悻悻地找补,“许是、许是王大人有什么急事吧。”
梁烨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转身进了殿。
云福求助般地看了毓英一眼, 毓英轻轻摇了摇头, 跟着梁烨进了门。
趁着毓英出门添茶换水的空档,云福悄悄地跟上, 小声问道:“毓英姑姑, 陛下准备选秀纳妃, 王大人可怎么€€€€”
“嘘。”毓英示意他噤声, 低声道:“主子们的事情岂是咱们可以置喙的。”
“我这不是着急么。”云福苦恼道:“王大人有多在意陛下, 咱们都看在眼里, 陛下若是纳了妃, 这宫中哪里还有大人的立足之地?”
“朝中上下都在逼主子。”毓英利落地换好了茶水,叹了口气,“而且我听说王大人在早朝上亲口劝陛下,大人这又何尝不是在将陛下往外推?”
“好不容易才……”云福颇为惋惜。
“不说这个了。”毓英谨慎地往周围看了一眼,端着茶往外走,转移话题道:“你之前不是新收了个小徒弟吗?乖巧懂事得很,怎么这几日一直没见他?”
“啊,他家中出了事,陛下开恩,允许他回家探望。”云福笑道:“不过他家在南边,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毓英也不是蠢人,只听一个“回家”就知道这人大概是不会再出现在宫中了,没来由地想起了前些日子从兴庆宫池塘里捞上来的一具尸体,听说嘴都被刀割烂了,面目全非至今无人敢认,其中联系她不敢再往深了想。
想起方才她同云福说的那些话,忍不住后悔起来,谨慎道:“方才那些话我们私下说说便也罢了,万不能传出去。”
“这是自然。”云福连忙点头。
两个人说着话离开了偏殿,房梁上便悄无声息地落下来一个少年。
充恒挑了挑眉,拍了拍手,从果盘里拣了块糕点就要往嘴里塞,便听一道声音幽幽从暗处幽幽传了进来,“洗手了么?”
充恒吓得直接把手里的糕点给捏碎了,警惕地转过头去,就看见梁烨蹲在角落的某根房梁上,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个檀木盒子,使劲吹了吹上面积攒的灰尘,全都落在了桌子的点心上。
“……主子。”充恒半晌无语,“没法吃了。”
“整天就知道吃。”梁烨将那盒子揣进袖子里,利落地从房梁上跳了下来,“方才听毓英他们说起云福的那个徒弟,怎么还给人留了全尸?”
“当时来不及嘛。”充恒耸了耸鼻子,被灰尘激得打了个喷嚏,“我之前一会儿要扮成简凌去刺杀你,一会儿又要扮成吴思廉去给简凌下毒,好不容易完事了我还得盯着崔琦……驴都没我累。”
他说完又想伸手去拿沾了灰的糕点,被梁烨一巴掌拍开。
“脏不脏?”梁烨嫌弃道。
充恒不甘不愿地揉了揉自己被拍得生疼的手背,“我以前什么都吃的,主子你现在跟王滇一样,瞎讲究。”
梁烨挑了挑眉,“说起王滇,朕给你派了那么多人手,你都没能将那个小兔崽子看住,王滇现在用他来威胁朕,你还好意思抱怨?”
充恒瘪了瘪嘴,“属下知错,属下无能,甘愿受罚。”
梁烨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将人拍了个趔趄,“受罚先不着急,随朕去趟康宁宫。”
正捂着脑袋龇牙咧嘴的充恒突然来了精神,眼睛亮晶晶道:“真的?”
“不想去朕就自己去。”梁烨说。
“去!谁说不去!我去!主子!”充恒登时激动起来,抓住他的胳膊复又松开,“等等,我先去换件衣裳,这身都沾灰了。”
他往前跑了两步,复又折返,眼巴巴道:“主子,之前王滇送来了几身冬袍,说有我的一件……”
“你不是不要吗?”梁烨挑起眉。
充恒抓了抓了头发,涨红了脸,“我、我没说不要,平时总杀人白衣服容易脏,我的袍子都不好看。”
梁烨嗤笑了一声:“出息。”
充恒一脸焦急又央求地看着他,梁烨优哉游哉地出了门,“在寝宫的偏殿柜子左上第三格。”
充恒一阵风似地直接蹿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康宁宫。
暖炉里烧着碳,厚厚的帘子将寒意挡在了外面,屋子里只剩淡淡的香气。
谈亦霜的目光落在了腰背笔直的白衣少年身上,笑道:“许久不见小恒儿,又长高了不少。”
充恒抱着剑目不斜视,直愣愣地盯着面前花瓶摆件,闻言使劲挺了挺腰背,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更高大强壮一些。
梁烨道:“他整日上蹿下跳,去御膳房比厨子都勤,不高都难。”
谈亦霜笑出了声,充恒耳朵根通红,辩解道:“我……我那是去探听消息。”
“上次见还是除夕家宴,如今已经又快要到年关,转眼你们就都长大了。”谈亦霜端起茶来抿了一口,“陛下,您平日里还是要多保重龙体,不要太过操劳。”
充恒抱着剑使劲点头,眼神正直严肃,丝毫不敢多看她一眼,可惜他那点小心思早就展露无遗,在场的其他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不过是谁都不想点破。
“朝臣劝朕选秀,只是选秀之事终归是需要长辈操持,朕思来想去,后宫之中也只有娘娘合适。”梁烨不紧不慢道:“不知娘娘可愿意帮朕?”
谈亦霜微微诧异,“陛下,太后娘娘尚在,我来操持恐怕不妥。”
提到卞云心,梁烨眼底的温度又淡了几分,“太后身体抱恙,一直缠绵病榻,朕也不好去让她劳累。”
自从梁烨遇刺,卞云心被禁足之后,梁烨就好像忘了这个人,一直没有松口解除她的禁足,而卞云心不知为何也没有闹,反而安安静静一直没有出声。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推辞了。”谈亦霜问道:“只是不知道陛下属意什么样的女儿家?”
梁烨眉梢微动,思索片刻道:“朕喜欢高的,腿也长,腰细,皮肤白的,模样要俊,脑子得聪明,心狠手辣又娇气得要命,酒量不能太好,左手背上有个小疤,心口有红痣€€€€”
“陛下。”眼看他越说越过分,越说越详细,谈亦霜忍不住打断了他。
“嗯?”梁烨正说得津津有味,被打断之后有些不悦。
“……陛下这是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儿家?”谈亦霜试探问道。
“算是吧。”梁烨说。
谈亦霜笑道:“那陛下是想让她入宫为妃还是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