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洵一懵,“吃啥?”
“吃醋啊,不过你放心,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哥哥,天底下没一个男人比得上你。”
赵思洵:“……”倒也不必如此,他想了想问,难得有点严肃,“露露,你是不是喜欢叶霄?”
“喜欢啊,天底下哪个少女见过叶宫主之后不喜欢?不过,我也想象不出来他这样的神仙谁能配得上?大概得是同样下凡的仙女吧?”
赵思洵闻言顿时放下心来,听这个坦荡的语气,可见赵思露芳心还在,没暗许出去,只是跟迷妹崇拜偶像一样。
“行了,泡得差不多就赶紧出来,早点回宫歇息,免得明日没精神。”
“可我明日不去了。”
赵思洵诧异道:“为何?”难道叶霄烦了?
“叶宫主说他有要事,让我三日后再去。”
“哦,那就好。”
不过这三日,似乎正好是呼延默与段平沙的对决期间,难道叶霄要去观战?
赵思洵摸着下巴,手指轻点着桌面。
里头传来哗哗水声,不一会儿赵思露换好衣裳走出来,“哥,这三日,我也有事,就不陪你了。”
“你能有什么事?”
赵思露狡黠一笑,“保密。”
赵思洵轻嗤,“小丫头还神神秘秘的。”
道门之首清虚派掌教被封为护国仙师之后,南望从权贵到百姓纷纷随帝王信道,道观香火旺盛,人声鼎沸。
反观佛门,寺庙凋零,少有人问津,不过名门正派不似魔门非得将异己赶尽杀绝,虽受打压不过总还是有几座古寺留下。
这些佛寺与大庆佛门不同,不涉及江湖纷争,也不与宫门来往,里头的和尚只问佛理禅,与宁静深幽的寺前山门一样超脱于世,无欲无求,倒是有几分真佛性。
叶霄手里握着天问剑鞘,里面装着赵思洵的佩剑寒雪,一步步走在山阶上。
南方的春日里多雷雨,白日还是晴,到了夜晚便云层厚布,月光被遮掩,视觉被剥夺,深山之中伸手不见五指。远处的天边隐隐有闷雷声传来,似乎被这雷声所吓,山虫鸟鸣都听不见,静谧却不安静的氛围渲染恐惧,雨前透不过气的沉闷,又令人心浮气躁。
此时,就是平时自诩胆大的壮汉也不敢上山逗留。
不过这对叶霄来说并不算什么,他的脚下没有迟疑,步履一直走在台阶的中间,很稳,直到迈上最后一级,才停下脚步。
一道电光从天边窜下,撕开了黑夜幕布,照亮这一方天地。
叶霄抬起眼睛,看向山门€€€€不悔寺。
充满水汽的风扬起长发,粘腻的感觉让他微微皱眉,他没有多停留,抬脚便走进不悔寺。
这间寺庙一眼便能望到头,只有一个大殿,看着有些破落,然而在江湖上却有不俗的声望,只因里面的主持释心佛法高深,内力深厚,且为人随和,慈眉善目,有佛祖怜悯世人的善和慈。
传闻他已有大宗师的实力,万佛寺不只一次邀请他前往大庆,许诺以三大主寺方丈的地位相待,可释心皆是婉言拒绝,独守在这间偏僻小寺中苦修,是以不悔寺虽小,但就算清虚派掌教来此,也是带着敬意的。
此刻已是半夜,按理该灯火皆熄,安睡就寝,以备第二天的早课,不过奇怪的是今夜不悔寺竟灯火通明,特别是那间唯一的大殿,明亮如昼,敞开着大门,传出阵阵木鱼敲击声,似乎知道今晚会有来客。
叶霄没有迟疑,径直走向大殿,他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只是经过殿前宝鼎之时,轻轻侧目一瞥,发现里面的香早已熄灭,零星几炷,插在深深的灰泥中,闻不见一丝残留的佛香,似乎很久没有打理了。
不悔寺的大殿供奉着一座一丈高的金塑比丘,袒胸露.乳,正含笑地看着远道而来的叶霄。
叶霄见此勾了勾唇,视线往下,落在弥勒佛相前盘坐的老和尚身上,只见释心穿着普通僧袍,背对着殿门正一手敲木鱼,一手拨动佛珠,仿佛沉浸其中,不闻外物。
木鱼声声顿促,佛珠在手指下不停转动,仿若业障般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你的气息乱了。”
木鱼声戛然而止,连同佛珠也滞在了指尖。
大殿瞬间寂静了下来,只有抬脚迈进时发出的细微衣料摩擦声,叶霄走进里面,站在释心身后十步之远处。
伴随着一声长长叹息,释心放下手中的木槌,从地上站起来,转过身面对着叶霄,神色似悲似喜,低哑着声音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叶霄一脸平静,“你说你要死了。”
闻言释心笑起来,如同世人所言慈眉善目,他点了点头,肯定道:“是,我要死了。”
叶霄原本打算替他把一把脉,不过此刻已经用不着,观释心眼睛深陷,面色成灰败之势,细感内力在快速逸散,无需一刻,就能彻底溃败,生机断绝,倒是真如释心信中所言,要死了。
叶霄于是也不多废话,问:“有何遗愿?”
释心似乎早就想好了,他说:“我想死后葬于天山。”
叶霄点头,“可以。”
此言一出,好似平静等死的释心顿时怔愣,接着不可思议道:“你竟然同意?”
叶霄抬眼,眼神依旧极淡,“云霄宫未曾将你驱逐门户,为何不可?”
为何不可?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竟让释心浑身颤抖起来,喃喃道:“叶雪山没把我逐出师门……他竟然没把我逐出云霄宫!哈哈……”那无神又萎缩的眼睛刹那睁大,好似回光返照一般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连同灰白的脸都潮红起来,也让叶霄看清了眼白中布满的血丝€€€€走火入魔之象。
释心死死地盯着叶霄,“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020章 孤魂 修了二十多年的佛,你依旧是个鬼。
弥勒殿内,传来释心的大笑声。
他猛地往前一步,盯着叶霄高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不把我逐出云霄宫?”
叶霄皱了皱眉,没说话。
然而释心却不管他沉默,好似自言自语,又好似寻求个答案,“他是不是觉得对不起我?对,是他对不起我,是他抢走了于珠,抢了宫主之位,所以心里有愧,不敢把我逐出云霄宫,是不是!”
“不是。”
“我不信!”释心如今哪儿有外头传言的那般德高望重,安然悲悯,他仿佛心中藏了一个魔鬼,如今被释放了出来,藏不住的嫉妒,变得狰狞,“师父原本看重的是我!云霄宫宫主也是我!我将于珠看得如珠似宝,她是要嫁给我的,是叶雪山引诱她,夺走了她的心……”
“所以你叛逃出门,偷了半部无极功,躲藏在这不悔寺?”提及父母,就是叶霄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下,他打断了释心的话,语气讽刺而质问。
“是叶雪山逼我的!”释心大声回答,似乎这样才能理直气壮,“我没有背叛云霄宫,这不叫偷,这本是我应得的,历代云霄宫宫主皆练无极功,凭什么我不行?可惜时间太短了,让他发现,我只拿到了下部……我……我让师父失望了,让于珠失望了……雪山,师弟……明明你说过要做一辈子好兄弟……为什么……”
说到这里,他全身仿佛弥漫了悲哀,血混合着泪从眼眶里流下来,似乎悔恨交加,又仿佛痛不欲生,释心抱着头不住地拍打,带着残留内劲将那颗头颅拍的鲜血淋漓,继续下去,无需内功散尽,便可身亡。
叶霄终究不忍,正想上前阻止,可释心已经停下了动作,慢慢地转过头,染了半面血红的脸,可怖如修罗,他梗了梗脖子,犹如神经质般问:“叶雪山是不是很恨我?”
见此,叶霄收回脚步,冷声道:“没有。”
“别骗我。”释心又笑起来,似乎颇为解恨,“无极功上下分阴阳,上部为阴,下部为阳,练全才不会走火入魔,他只有上部,所以注定活不久,他死前是不是很不甘心?天下第一只能等死,我想想都痛快!他一定很恨我!这就对了,恨吧,我就是故意的,我就等着他死!他没照顾好师妹,让她早早地香消玉殒,我就不让他活……”
“甄长川!”叶霄捏紧了手里的剑鞘,眼神冰冷。
轰隆一声,殿外酝酿许久的雷声终于打开了大雨的序幕,哗啦啦的仿佛砸下来。
而殿内,那笑容可掬的弥勒像前,释心癫狂大喊,张开双手,“怎么,想杀了我,那就杀啊!”
叶霄眉间拧成川字,总觉得这人疯癫至极,无药可救。
“我也只练了半部,可我没他的天赋,所以我比他活得长,够了,只可惜没能看到云霄宫覆灭,还有些不甘心……无极功,谁都想要,有什么用呢?”释心目光落寞下来,落在叶霄手里的剑上,接着踉跄着往前,抬起血淋淋的手似乎想要触摸这把剑,“天问……一剑九霄,万里尽灭……也该是我……”
叶霄侧步抬手躲过,没让他碰到剑。
此刻释心的内力已经散了大半,回光返照的时间在快速过去,他一个不稳栽倒在地,挣扎了许久都没有站起来,干脆就坐在地上看着叶霄,嘿嘿笑着,“你是他们的儿子,我虽走火入魔,筋脉断绝,但我知道你的武功已经少有人敌,你也练了无极功是不是……”他缓了一口气,继续道,“这次来,问我遗愿是假,要那下部功法才是真……练得越高,越容易走火入魔,你是不是着急了?”
“不是。”
“口是心非!”他怒吼出声,冷笑道,“你跟他一样,明明想要,却故作清高……呵,可以,我可以给你,看在于珠的份上,我给你……”
叶霄掀起眼皮看过去。
“但是,你得先骂一声€€€€叶雪山,王、八、蛋!忘、恩、负、义!猪、狗、不、如!”
叶霄闻言毫无迟疑,转身就走。
“你要走?”释心大喘着气,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你走了,这辈子都别想得到这下部!”
闻言叶霄在门槛前停下了脚步。
释心露出一个讥讽恶劣的笑,“瞧,你跟他一样……哈哈……你终于承认了……来,骂声听听……你别打着等我死后找到它,我告诉你……就是把不悔寺翻过来,你也找不到!找不到!只有我知道在哪儿……”
叶霄站住也只是站住,一身白衫纤尘不染,他微微侧头,眼里终于露出明显的厌恶,“我来,只因你是云霄宫弟子,作为宫主,我理应照拂,你想死后葬回天山,我便成全你,可今日看来,你不想。修了二十多年的佛,你依旧是个鬼。”孤魂野鬼。
这冷淡至极的口吻让释心嘲讽的笑顿时僵在脸上,接着他狠狠地瞪着叶霄的背影,似乎想从他那半张侧脸上看出一丝的言不由衷,可让他失望了,叶霄脸上连一丝急切都没有!
他似乎真不是为了那半部功法而来……
支撑着生命的内力已经耗尽,他此刻别说叱骂,就是说上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喉咙只能发出嗬嗬声。
无尽的后悔如潮涌一般袭上心头。
你回来……别走……
染血的手指用力地抓着地面,可是除了留下深深的血痕,什么也帮不了他。
血泪再一次流下来,释心瞪着眼睛不肯闭上,在生命走到尽头之时,他已经难以吸入空气。
他明明想要回天山的,他想回的。
他想问问,这么多年,叶雪山为什么不来找他,明明知道他在这里,为什么一次都没有来,只要说一声师兄对不起,他就原谅了。
他就原谅了啊!
云霄宫……他做梦都想回去的地方……
突然,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前响起,“最后一次,你想不想回天山?”叶霄终究还是回来了,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犹如丧家之犬的释心。
他想!
他想!
释心心中不断呐喊,可是他连眨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根本无法回答,只能竭尽全力睁大眼睛看着那道身影,带着乞求,求着怜悯。
然而弥留之际让他听到这声询问,就好似老天爷给他的惩罚,不让他发出来,让他连死都充满了绝望。
叶霄等了一会儿,都没听到一声肯定,而地上血泪模糊的人已经气绝生亡,一双眼睛睁着,终究死不瞑目。
其实根本不必如此。
上辈子的恩怨,叶霄并不关心,如他所言,亲自赴约而来,不过是人刚好在南望而已。
他本是来见最后一面,虽然结果不尽如意,但终究履行了宫主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