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帝一口气闷在胸口,脱口而出道:“不行。”
“为何不行,大庆还能怕这两国不成?”皇后冷笑道,“刺杀我国太子,这两国本就该给我一个说法!”
“此时不宜开战。”庆帝道。
宁皇后虽身处后宫,可在朝堂亦有权势,她说:“此时不战,更待何时?等北寒跟三国联手,瓜分大庆吗?”
蓦地,庆帝双眸一睁,瞪着她。
皇后继续道:“你把三国牵制在手中,想借北寒之手逐一击破,可人又不蠢,难道不会反其道而行,别忘了,相比其余三国,北寒更想要是大庆的土地。要不然,鹿城之中,为何上陵学宫,清虚派乃至巫神教会这般针对叶霄,难道只是为了替一个云霄宫孽徒讨公道?”
能辅佐自己的丈夫登上帝位的女人,其政治才能本就不下任何人,甚至比丈夫更出色。
只是世道不公,女子限制太多,难以成就伟业,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她的话让庆帝脸皮抖动,竟无法反驳。
见此,皇后冷嗤一声,缓步走在屋内,喃喃道:“定是有所依仗,才敢一到粱都,就对付我国太子,为的乱庆……没错,鼎儿一死,这就不是乱起来了吗?”
庆帝听此,忍不住跟在她的身边问:“现在该如何?”
皇后回头,看着他,“还对付什么云霄宫,反过来倒是要扶住他,挡住北寒,别让其过天山!”
庆帝筹谋许久,才在草原佛子入大庆之时,与北寒商议妥当,为此付出诸多心血,甚至连万佛寺都死了三个宗师,结果到头来竟要推翻毁约,让之前的牺牲成了笑话,心中实在不甘心。
夫妻这么多年,皇后对庆帝的心性了如指掌,便道:“皇上,为帝者,当断则断,不然反受其乱。”
论魄力,有时候庆帝真不如妻子。
“你说得对,梓潼,没有你,朕该如何是好。”
皇后微笑,“只要你我夫妻同心,臣妾必然支持皇上,稳定大局。”
这话让庆帝心中熨帖不已,他握着皇后的手说:“朕去看看鼎儿,他身后之事劳皇后费心,国师算了开陵之日,届时朕必风光下葬!”
这话让皇后没有一丝开心,她道:“鼎儿暂时不下葬。”
庆帝怔愣,“为何?”
“我答应过他,让所有的凶手一同陪葬,皇上是忘了吗?”
庆帝道:“的确,可既然要跟三国开战,这东楚和西越的太子若活着握在手里,岂不是更好?倒是南望那小子,一个弃子也无什用处,若非是他引诱鼎儿,也不会让儿子遭遇不测,让他下去作陪,想必鼎儿会开心。梓潼,你觉得怎么样?”
皇后听着,表情未变,“这些小事,皇上做主就好。”
这若是小事,还有什么是大事,庆帝听此,便温和道:“皇后还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
皇后见庆帝极力安抚她,于是露出一个笑容,“皇上既然有心,臣妾就不卖关子了。”她微微抬起下巴,眼神逐渐犀利,可口吻却温柔道,“就让靖王和安王也下去陪他吧!”
此言一出,庆帝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他觉得自己幻听了,他看着皇后,“你说什么?”
“各为其国,利益相害,臣妾能忍,但兄弟阋墙,陷害长兄,臣妾却不能忍!”皇后的呼吸终于急促起来,她之前说了那么多,便是为了现在。
她胸口起伏,眼睛死死地盯着庆帝,布满红丝癫狂之兆,“鼠目寸光之辈,阴狠歹毒至极,他们不死,谁死!”最后一个死字,更如啼血一般,从她的口中嘶吼而出。
庆帝难以置信,“这事跟靖王和安王无关啊!”
“没关系?”皇后低低而沙哑地笑着,目光幽幽地看向他,嘴角扬起,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若是没关系,找到证据之时,为何做贼心虚地跑向东楚和西越质问?好一个狼狈为奸,借刀杀人,我的鼎儿就是这般被算计的……”
皇后虽不再年轻,可是素来保养极好,平日打扮庄重雍容,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可在高鼎死之后,她瞬间苍老了起来,脸上的褶皱堆叠,憔悴得简直不成人样。
但她无所谓,她没了儿子,一无所有。
“当本宫没听到那两个贱人在说什么,我的鼎儿死了,就以为皇位能落在她们两个贱种手里?做梦!”
“梓潼!”
皇后没个庆帝说话的机会,咄咄道:“没错,他们是没动手,但本宫不信,此事与他们无关!皇上,你不会舍不得吧?”
庆帝当然舍不得,他的儿子不多,就这两个最得心意,比之高鼎,他更希望太子是他们其中之一。
他早已生出了废太子之心,只是一来还未平定中原,二来忌惮皇后和其背后之势,生怕朝堂不稳,反受其乱,这才按耐着没有动作。
高鼎之死虽让他伤心,但也有限,更多的是担忧无法安抚好皇后,波及到两个儿子。
没想到,他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梓潼,你这是要断我高氏江山?”
见庆帝危险地盯着她,帝王之威下,宁皇后却大笑起来,“高氏江山又如何,没了鼎儿,便什么都不是!”
庆帝听此,浑身冰冷,心也沉下去。
至此,他很清楚,一道难以弥补的裂痕出现在他跟皇后之间,今后会越来越大。
庆帝最终愤而离开。
宫女悄悄走进来,低声道:“这样一来,皇上与您怕是再也无法亲密无间了,他会忌惮您的,正好如了后宫那些贱人之意。”
宁皇后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你以为他没有忌惮我吗?靠着我们宁家,还称什么高家,也配!若非有鼎儿在,我懒得跟他计较,可如今,我还有什么可以顾忌的?你看,鼎儿死了,他竟一点都没有难过,还想保住那两个狼心狗肺的儿子,呵,他想得倒美!想得美!”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实在令人始料未及。
帝后之间的决裂,比之太子逝世更令大庆动荡。
宫女想到将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定神道:“奴婢这就去联系国丈和国舅,请他们立刻来见您。”
宁皇后点了点头,接着忽然问道:“南望的那小亲王还在天牢里?”
宫女一怔,接着点头,“是的。”
“南望是什么动静?”
宫女回答:“夷山王的侍妾正带着人到处送礼想办法,甚至还求到了国舅爷那里,南望的使团也在到处打听始末,看着很着急。”
“没去见东楚和西越的太子?”
“没有,夷山王摆明了被当做替死鬼,再愚蠢的人也知道求他们是没用的。”
皇后点了点头,“你传本宫懿旨,把他带出来见我。”
“是。”
赵思洵在牢里待了三天,什么都能熬,就是寒冷和寂寞受不了,他有点后悔没让叶霄来找看他了。
挺神奇的,明明外头因为他天翻地覆,动荡不安,可他却不关心各方势力的角逐走向,反而……挺想念某个人,身体越冷得哆嗦,脑海中那人的画面就越清晰。
这就相当微妙了。
高鼎这死不足惜的玩意儿,每次想起被他占便宜的样子,赵思洵的脸庞就有些扭曲,本就虚弱的身体再打个冷颤,用冻麻的手指搓搓脖子,总觉得粘腻感还在,令他不忍回忆。
可将当时情景换上某个人……这感觉就瞬间不一样了。
“好冷……”身中缠绵,内力尽失,连抵御寒气的力量都没有。
哪怕再嫌弃牢房里破被子,赵思洵也裹在身上,一边靠一身正气抵御寒冷,一边靠心猿意马挨过时间。
当牢房打开,披着斗篷的宫女看到抱膝缩在墙角的赵思洵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面,少年缩在墙角,无助可怜,全身冻得颤抖,脸色发白,若再晚来一步,怕是得冻坏了。
要说无妄之灾,这位夷山王才是权力下的牺牲品,她心下不由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不过好在,皇后娘娘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想到这里,宫女不禁放柔了声音唤道:“夷山王。”
赵思洵此刻的脑袋正劈成两半,一半在幻想,描述不可名状之事,另一半在用岌岌可危的理智不断驱散那些画面,不停地碎碎念兄弟情义,是以忽然听到这声音,他呆呆地抬起头,面露茫然。
“皇后娘娘要见你,请跟我走吧。”
说着她让人送了一件厚实的披风过去,盖住了赵思洵因为寒冷而颤抖的身体。
而这个举动,也终于让赵思洵回过神,他无神的眼睛顿时一亮,仿佛劫后重生一般,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用力抓紧披风,又同时庆幸总算不用再纠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皇后这几日并未回自己的宫殿,而是一直守着高鼎,不管身边人如何相劝,她都不愿离开一步,仿佛这样,才能感受到儿子还在她身边。
赵思洵以为他已经适应了寒冷,可当他走进灵堂的时候,依旧被里面冻得再打两个喷嚏,这里不仅冷,还阴森。
皇后不愿给高鼎下葬,就连皇帝都劝不动,是以冰棺封尸,停灵数日,谁进这里都感到雕骨刺痛的冰冷。
他看到站在棺椁边上的皇后,便跪下来行了个一礼,声音充满哑意和疲惫,带着摇摇欲坠的身体道:“赵思洵……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似在望着儿子发呆,听此声音,便冷漠地回头,“夷山王,你想活吗?”
赵思洵一听,身体也不晃了,立刻抬起头来,急切道:“我想活着,皇后娘娘,太子真的不是我杀的,肯请您明察!”他眼泪瞬间又落下来,带着卑微的恳求,一边说着又将头磕下去,碰触冰冷的地砖。
皇后就这么看着他,眼神里毫无怜悯。
她是不在意这个少年的死活,只是还有用。
当赵思洵觉得膝盖快要冻麻,让他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的时候,终于听到她问:“你说你不是凶手,那会是谁?”她看见赵思洵的身体一僵,又道,“你想活命,就得找出真凶来。”
赵思洵呆呆地看着她,眼神微动,似乎在琢磨其中的话语。
皇后的手轻轻抚过寒气四溢的棺椁,并不着急。
终于赵思洵小声说:“我……我在前往别院之前,韦太子和姜太子曾来探病。”
皇后的手微微一顿,又开始抚摸。
见此,赵思洵滚了滚喉咙,干涩道:“他们让我乖乖地呆在太子身边,等到……时机成熟。”
皇后的手指甲刮上了冰棺,“时机成熟……”
“是,是这么说的,但是我不知道竟会是这样,皇后娘娘,如果真有人会伤害太子,那一定是他们!我从来没想过伤害太子,我还指望着殿下能够帮我……”赵思洵一边说着,眼泪流得更凶,似乎想到自己悲惨的命运,三日牢房的担惊受怕,整个人仓皇哀戚。
皇后回过头,轻声问:“那你可愿指正他们?”
赵思洵一愣,似不明白皇后的话。
皇后面露嘲意,“怎么,不愿意?”
赵思洵无措道:“我,我不知道该如何指正……”
皇后笑了笑,“很简单,本宫告诉你。”
的确容易,但是赵思洵迟疑了,他捏了捏冻僵的手指,面露不安。
皇后见此,不由地问:“你在害怕?”
赵思洵当然不怕,他甚至求之不得!可是他得考虑自己的身份,他是南望的亲王。
要知道三国是签订过盟书的,作为盟友,暗地里背刺也就罢了,但是大庭广众之下,他调转枪口指正西越和东楚,就是代表南望明着撕毁盟约,被望帝知道,他该如何自处?
他虽然“胆小怕事”,但是能放下身段讨好高鼎,就知道不是个蠢人。
所以赵思洵得表现出顾忌来,他无法向望帝交代,也不敢做主,“我,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