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没有仙人,武功高强者虽容貌上较一般人年轻许多,苍老缓慢,但终究生老病死乃自然之力,无法抗拒。
三花徘徊在大宗师之境已经太多年了,至今还没摸到那层极限的桎梏,以他的资质和潜力,再没有突破便只能走下坡路。
赵思洵低喃道:“那看来,我是放心太早了。”云霄宫的局依旧没有结束。
叶霄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别担心,单他一个,我无惧。”
那若不只一个呢?
孟曾言,段平沙,山鬼,这些都是成名已久的大宗师,难道也没有想法?
虽说为了与北寒结盟才对付云霄宫,但这其中若没有他们的私心,赵思洵却是不信的。
只是现在焦虑无用,还得从长计议。
“嗯,我们一起面对。”
这事,门外传来一个敲门声,是高山:“殿下。”
“进来。”
高山于是推门而入,目光下意识地往叶霄那里看去,只见叶大宗师四平八稳地喝着茶,两人之间没有太过奇怪的气氛,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不聪明,但眼力劲还是有的,赵思洵这几日夜夜吹埙,结合叶宫主多日不来,他就有了那么点想法。
再往躺床上修养的十九那儿转两圈,很快就托着惊掉的下巴出来了。
今日看到叶霄,神情顿时肃然起敬,这以后可就是……王妃了!
他将手里的信函递给赵思洵,在后者看信的时候,又看了看叶霄,心说他家殿下真是厉害,普天之下,能把大宗师拐回家的头一个!
赵思洵看完信,顿时眨眨眼睛道:“我差点忘了,这还欠着一个人情呢。”
“谁?”
“冥主。”
叶霄了然,问:“什么时候?”
“明晚宫宴结束,邀我在白雪山庄。”
叶霄道:“这在城外。”说着他的目光望向赵思洵,后者笑嘻嘻地往叶霄怀里一倒,撒娇道,“霄郎,你得陪我去,不然我害怕。”
叶霄受用,颔首,“自然。”
赵思洵想了想,又坏笑道:“我需要换一身裙装。”
叶霄一顿,回想那日风华,眼眸瞬间暗下,“我替你准备。”
月色如水,灯火如豆,屋外传来三更天。
赵思洵打了一个哈欠,便道:“我困了。”
话落,两人一同望向了那张床铺,一床被子,两只枕头,光看着便引人无限遐想。
方才那香艳的画面顿时又冲进了赵思洵的脑海里,让他身体发热起来,他从叶霄怀里起来,有点害怕,又有些期待,其实……凭他俩心意相通,既然许诺终身了,真滚到一块儿也没什么。
于是他忍不住看向叶霄,而正好后者也在看他。
目光交汇,胶着粘连,他看到叶霄眼里暗流涌动,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赵思洵紧张地蜷紧手指,明明这大冷天的,却生生让他觉得燥热难耐。想他素来果断决绝,何时这般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大好男儿,这种事情有啥好害羞的!
赵思洵干脆心一横道:“那今晚你就留下吧。”
“我先走了。”
话落,彼此惊诧。
“你……”
“你……”
赵思洵整个人都僵了,耳朵羞得通红,他嘴硬道:“你可别误会,我就想盖个被子纯睡觉而已,不要瞎想。 ”
低低的笑声自身旁之人传来,衣袖摩擦间,脚步临近,叶霄走到赵思洵身边,握着他的手道:“但我对自己的定力却无把握,不能不胡思乱想。”
我去,还能再诚实一点吗?
这话怎么接得住?
赵思洵心下颤了颤,“那……”
“明日有宫宴。”叶霄说着,将人拉进怀里,亲吻了一下额头,随后拿起剑翻出了窗。
他也只敢亲额头,若是唇齿相依,今夜显然就走不了了。
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赵思洵面前不堪一击。
赵思洵在窗前呆了许久,抬起手摸了摸额头,湿濡之感已经随着夜风消散,但是那份柔软似乎依旧停留在上面。
他缓缓地关上窗,慢吞吞地走到床边,接着闭上眼睛一头栽倒,抱着被子顺势滚了一圈,激动地将自己扭成了一只巨大的麻花,然后拿起拳头使劲锤着床铺。
天哪,他终于也是个有对象的人了!
这激动之情无从发泄,也无处诉说,他的目光不禁落在桌上的匣子,接着麻溜下了床,坐在桌前将那一块天外玄铁把玩在手心里,弯起眼睛笑得开心。
第二日宫宴,赵思洵一身华服,金冠压着乌发,气宇轩昂地同乌铎一起走进大殿。
€€丽无双的容貌,嘴角含笑,一步步走来,自信从容,早没了月前初入粱都时的胆小怯懦,那般光芒四射,就算有不怀好意的目光,也在他锋芒之下收敛起来。
脱胎换骨本该令人疑惑,然而看到他身边华发魁梧的老人,一切便有了解释。
身后若能站着一位大宗师,谁的下巴不会抬得高高的?
赵思洵与乌铎的席位也发生了变化,就在皇帝的下手边。
高氏宗亲的影子已经被完全抹去,取代的则是宁氏大族,而他们的目光则友善许多,遥遥与赵思洵颔首示意。
皇帝还没来,今日庆功宴的基调就已经定下了。
“皇上驾到€€€€”
随着一声唱喏,宁娥一身明黄出现在殿中,搭着贴身宫女的手一步步走向龙椅。
华丽的宫裙绣上金龙,宽大的后摆上九条金龙随着她的走动,摇曳摆尾,栩栩如生。
赵思洵看着这身繁复的女帝龙袍,忽然觉得自己的一切安排不过是给宁娥一个穿上它的机会,野心这东西其实早就滋生了。
权力滋生欲.望,欲.望可以让一个人焕发出无限活力。
高鼎出殡那日,宁娥还是一个摇摇欲坠的苍老妇人,如今在烨烨生辉的步摇金冠下,那张威严的脸庞,哪儿看得到一丝颓然,只有雄心壮志。
“恭喜陛下成就辉煌霸业。”在宁娥经过赵思洵的时候,他抬起手微微弯腰贺喜道。
宁娥的脚步一顿,回首看向赵思洵,笑道:“夷山王脱胎换骨,今后大有可为,朕也道一声喜。”
“多谢陛下吉言。”
这俩一个杀了丈夫,一个杀了盟友,彼此对视,一同以胜利者姿态笑起来。
今日乃庆功宴,也就意味着宁娥已经排除异己,将大权牢牢掌握手中,随她一同造反,不,灭了昏君的功臣一一得到了封赏。
轮到赵思洵,他直接呈上了望帝的诏书,朗声道:“吾皇陛下言,西越和东楚狼子野心,不顾天下黎民百姓安危,为一己私欲,勾结外敌引起中原大乱,实非明君所为,乃天地不容。幸大盛皇帝陛下明睿灼见,未曾被蒙蔽,两国太子之死,乃咎由自取,如今大军压境大盛,吾皇愿助陛下一臂之力,共结盟约,同仇敌忾,还天下清明!”
其实论审时度势,颠倒黑白的本事,赵思洵觉得望帝更胜一筹,瞧这冠冕堂皇的话,好像之前跟东楚西越暗中结盟准备瓜分大庆的不是他一样,说的是义正言辞,浩浩正气。
宁娥随意瞟了一眼这份诏书,也知道这话听听就过,为的还是永恒的利益。便笑着看向下方的大臣,不怒自威道:“众卿可有见解?”
话虽这么问,然而今日赵思洵能够站在这里,受到礼遇,这已经表明了宁娥的态度€€€€开战。
之前还有将赵思洵交出去求和的声音,顿时锯了嘴,垂下头,不敢多言。
只有主战一派纷纷起身,请求皇帝点将出兵,与南望携手对抗西越和东楚。
一旦基调定下,就如赵思洵所料,那些反对宁娥的,不是上战场就得将兵权给交出来。
与其说这是一场庆功宴,不如说是让大臣选择臣服还是死亡的鸿门宴,只是借了南望之手罢了。
能将丈夫干掉的女人,果然不简单。
觥筹交错间,笑语晏晏中,权势就完成了交割。
待一切尘埃落定,宁娥广袖铺展,轻轻一挥手,便听到太监嘹亮道:“宴起€€€€奏乐€€€€”
随着丝竹鼓乐响起,娇娆舞女纷纷如蝴蝶般飘入殿中,曼妙的舞姿,肆意的笑容安抚了这场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乌铎抚摸着肚子,一脸的不舒坦。
“您这是怎么了,吃坏肚子啦?”赵思洵看他这便秘的模样,忍不住问。
此刻已经出了宫门,上了马车,边上也没人偷听,乌铎终于能够吐出一口气,一言难尽道:“皇宫里都是这样说话的?”
“嗯?”
“一整个阴阳怪气,总觉得说出来表面一层意思,中间隔了一层意思,背后他娘的竟还有一层意思!这光猜猜就得累死,老夫真是长见识了!”
乌铎是个江湖人,一生所求便是想重现祖先的铸心之术,将千锤百炼练上第九层,再助一把天问一样的神兵。
官场这东西,他从来没碰过,也不打交道,夷山族的人素来单纯,就是埋头铸剑。若是两方有意见,那就打一场,谁的拳头硬谁就说了算,哪儿来的那么多弯弯绕绕。
赵思洵替他揉了揉肚子,无奈一笑,“可不就是这样的吗?所谓阴谋算计,口蜜腹剑,就是在这个时候,稍有不慎,就着了道,得琢磨透了,想明白他说这话的目的,才好应对。”
乌铎看着面前笑嫣嫣的少年,心下酸楚,不自在道:“你在南望皇宫是不是也这么累?”
赵思洵摇头,“那没有。”
乌铎稍稍宽心,却又听他低声说:“在成为质子之前,那里没有我说话的份。”
刹那间,乌铎的心口仿佛中了一剑,刺得生疼。半晌,他才握住赵思洵的手,低叹道:“洵儿,委屈你们兄妹了。”
赵思洵笑了笑,“其实也还好,没人把我们当回事,就少了许多麻烦,倒也自在,您不必自责。”
乌铎就算不混皇宫,也知道这话的背后充斥着什么,赵思洵越善解人意,他越难过,他感慨道:“老夫该早些回来的。”
他一直以为族中相安无事,于是在东海逗留光巩固境界就花了两三年。
然而赵思洵却摆摆手道:“那还是算了吧,您若是早些回来,我就不会那么死皮赖脸地扒住我家叶宫主,若错过了他,我得呕死。”
其实那些困境和磨难在赵思洵眼里,是老天爷给他和叶霄牵引的红线,他并不觉得难堪。
赵思洵的话让乌铎心里不是滋味,“他难道有老夫可靠?”
赵思洵惊讶地看着乌铎,后者挺了挺胸膛,特别有自信。
噗嗤一声,赵思洵笑起来,“您这脸皮也太厚了,年纪这么大,心里咋就没点数呢?我家叶宫主当然比您靠谱一千倍,若非他让人保护我,不然,您这一迷路还能看得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