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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王宫里发生的针锋商迟谢一概不知,回到学校以后,他便按照谢遥宁的办法主动去接近那些权贵子弟。
他从前对这些权贵子弟都是能避则避,就算是作为级长以后,也只是必要的工作要求才会去接触。并不是他傲慢,而是他性格内向不善言辞,不太能与别人相处。他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不用想着去讨好谁,一个人待着的状态令他最安心。但偏偏现下不得不去与别人主动建立联系。
“挑那些哪怕这个时候,对你也没什么厌恶的权贵子弟。”这不是什么很难的问题,权贵子弟们孤立他,却也只是想让他妥协不要再偏向于那些低等公民的学生,大部分的人对他都没有什么恶感。
商迟谢主动靠近,这些权贵子弟虽然惊诧,但也没有多意外,毕竟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商迟谢能够掌控的了,就连任课教师也因他造成这样的局面而对他有所微词。
终于愿意妥协了吗?他们正准备等商迟谢说出他们想要的结果时,不想商迟谢却是邀请他们吃饭,这实实在在让他们十分意外。商迟谢不是那种能言善道的性子,以至于发出邀约时,看起来……神色格外的局促。
等商迟谢离开后,一人毫不掩饰自己的讶异:“他打算做什么?”
乔西公爵的二子托着脸慢悠悠道:“还用想么,他是想在饭局的时候与我们握手言和,没想到我们的级长也不是那么愚钝嘛。”
“啧,还真不像他的风格。”
“话说……他是不是邀请的全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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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迟谢邀请的并不是所有的人,而只是其中一部分,应约的权贵子弟微妙意识到不对,却出于某种他们自己也说不出来的原因而没有立刻离开。
他们的级长没有妥协,不过只是请吃一顿饭就想说服他们,会不会太天真了一点?但既然这是对方难得的主动,配合到结束也不是不可以。抱着这样的念头,他们反而肆意享受起这顿“鸿门宴”来,甚至后面叫来了不少酒,坐在商迟谢身旁,仗着商迟谢有求于他们,故作亲近地揽着商迟谢的脖子,拉着商迟谢的手,以一副十分亲昵好说话的姿态劝他一杯又一杯的喝了下去。
夜色沉沉,高楼外,是五颜六色的光彩,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渲染出另外一个光的世界。
商迟谢很少碰酒,就算碰也只是小小喝一口,然而这个时候他无法拒绝,只能由着他们灌了一杯又一杯,不知不觉他面颊红成一团,酒液辛辣,他才干咳着,又被另外一个人亲昵的拉了过去,酒杯送到他被酒烫得嫣红的嘴唇面前:“再喝一点吧,迟谢,大家都还没怎么尽兴啊。”
空气里弥漫着酒的香气,不知道过了多久,商迟谢实在喝不下去了,喝完身侧人递来的酒,就忍不住趴在了桌子上,几人将他拉起来,只见他双颊泛红,眼睫湿漉漉的一片,以往总是平静没有波澜的双眼,此刻露出了迷蒙的娇憨茫然之态。
有人的喉结,确确实实鼓动了一下,又或许不止一个,然而像是遮掩什么,他们扶住商迟谢,不知道是谁对商迟谢说:“喝不了的话就别喝了吧。”
其他人看了说话的人一眼,也没有办法逼商迟谢再喝,他们只是想趁这个机会好好捉弄对他们避而远之的商迟谢,却没有打算真把人给弄坏了。
喝不下去饭局就要散,这么散去,几人心里又实在不甘心,正琢磨着怎么拖时间时,恰巧工作人员推开门走了进来,说给他们安排了住宿,原本打算赴完这场“鸿门宴”就无情离开的几个权贵子弟们听完立刻纷纷打着哈欠,接二连三道。
“是有些困了。”
“我家还挺远的,现在回去也不太方便。”
“我和家里的老头吵架了,这几天不想回去,正好。”
……
安排的酒店房间是类似家庭套间的款式,他们把商迟谢扶到了客厅的沙发上,这个时候的商迟谢身体都是软的,整个人神智不是很清晰,一被放到沙发上后,就歪着脑袋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一双介于杏眼和桃花眼的眼睛往下耷拉着,显出无害又柔弱的姿态来。
这些家庭背景强大的权贵子弟们也是第一次见他这看起来实在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免不得心生玩弄之意,正想说些话逗商迟谢玩看他醉酒会说些什么时,却见少年细密的眼睫一颤,透明的泪珠就安静地落了下来,从脸颊上滑过,落在沙发上。
哭……哭了?!
几人顿时手足无措,心里不由得反思是不是他们玩得太过分了,但他们只是灌酒而已,也没做其它的啊,而且灌的酒也不是白酒,而是果酒。
当即有的人扶住商迟谢,有的去倒水,有的去让工作人员拿醒酒药。
“怎么还就哭了呢?”扶住商迟谢的,是乔西公爵的二子乔青。
商迟谢不发一言,从眼角滚落的眼珠却是越来越多,几人也不是蠢货,很快明白过来他为何哭泣。这段时间他们特意为难,商迟谢一直隐忍受着,现下被他们灌了不少酒后神志不清,情绪方才发泄了出来。
若是商迟谢哭着对他们诉说自己的委屈,见惯了这种手段的他们还能自持,偏偏对方哭得无声无息,神色分明是呆愣失神着的,眼泪却像断线的珠子不停落。
他们本想着既然商迟谢不肯妥协,那就好好玩弄他一番,可没想到将商迟谢作弄成这样,几人心里也没什么想象中应该有的畅快感觉。
乔青终于忍不住道:“你是商家二少爷,又不是那群下等人,何必为了他们和我们闹成这样,我们也不是故意为难你,你让那些低等公民一次又一次压在我们头上,就没有想过我们的感受吗?”
“我没有想过……和你们作对,让他们压在你们头上。”商迟谢眼瞳涣散,低声呢喃着。“我只是……透过他们……看到了以前的我。”
一直未曾接触细细了解过却知道他过往的几人一怔,心中憋着的郁气一下消解了不少。是啊,他们怎么忘记了,商迟谢和他们不一样,他在无色城生活了好几年,哪怕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也没有摆脱掉过往,难免会和那群低等公民共情。
在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商迟谢已经阖上眼睫睡了过去,但那泪珠还挂在他的眼角,在头顶灯光的照耀下,仿佛闪烁的珍珠一般。
……
新的一天开始,帝国政治史的讲教老师一进门,便问商迟谢怎么作业还没有交上来,他心中自然清楚为什么,但他也是不喜商迟谢最近的动作,想要借此好好敲打商迟谢一番。
昨夜被灌了数不清的酒,哪怕后来被喂了醒酒药,商迟谢今天脑袋也还是又疼又昏,他站起身来时,还差点摔倒在地上,好在姜渡扶住了他。
“抱歉,老师,我会尽快的。”
“今天下午就给我收齐,发在我的教师系统个人终端上,你已经拖延很久了,再拖延下去,对你的品行分好不到哪里去。”
“好的,老师。”
帝国政治史的老师轻描淡写说了句:“自己的本职工作没有做好之前,就不要将心思浪费在其它地方”,随即让他坐下去。
商迟谢白着一张脸坐下,等到下课的时候,姜渡去接了一杯水递给他,他接过笑着对姜渡说了句谢谢,但才喝了一口水,忽然捂住嘴巴起身匆匆走去了教室外面,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衣服上都有被水溅湿的痕迹。
看着他如此糟糕的状态,始作俑者们身形不自在的在自己的位置上动了下,乔青定定盯了他好一会儿,忽然收回视线,对其他人询问道:“你们的做完了没有。”
“当然是做完了。”能通过升学考核的权贵子弟,没有一个是懒惰的,他们早就提前完成了作业,并且打算交给林望,让林望在下午的时候发给帝国政治史的老师。
“这一次,发给我吧。”
“?你以前不是因为觉得麻烦不想接这个事吗?”
“现在想接了。”
“好吧好吧。”其他人也没怀疑什么,但与乔青一起赴过商迟谢的约的几人,却似乎明白了乔青想要做什么。
等那些作业都发在了乔青手里,在商迟谢找上他询问他可否交作业时,乔青笑意盈盈开口和其他人一样故意为难道:“再等我一会会儿好不好级长,我还没有写。”
“级长,你手是受伤了吗?”他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商迟谢的手腕,抬了起来。
商迟谢茫然:“没有啊。”
乔青松开手:“我看级长整天垂着手,还以为级长的手受伤了,看来是我的错觉。”
如此问了一圈,商迟谢收到的作业寥寥无几,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想到什么将衣袖撩了起来,而后神色怔住。本以为上面贴着的是恶作剧的东西,不想是乔青的月星通讯号。
他看向乔青,本和其他人说话的乔青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虽然没有侧过头,但手中转着的笔却画了一个圆。
第45章
商迟谢加了乔青, 随后就收到了乔青发过来的打包好的作业文件,附上一句:“只这一次。”
商迟谢心中诧异。谢遥宁让他第一步是找个机会对对他没有什么恶感的权贵子弟示弱,他虽然按着做了, 却没想到这么快, 只是一天都不到而已。
不过怎么可能只一次呢?他心中默默对乔青道歉,当天晚上的时候,便向乔青的月星发了一条邀请,约乔青在一处公园的树下见面。乔青来的时候,他已经提前到了好一会儿,因为无聊,正仰头望着头顶绽出的新嫩绿叶与花蕊发呆。
听到脚步声, 他回头开心道:“你来了。”
乔青已经有些懊恼自己白天的心软了,他以为商迟谢约他出来,是通过他发过去的那份作业文件以为看到了能够说服他的机会, 正准备明明白白的拒绝时, 不想看到他来的商迟谢,只拉着他的双手将一件精心装扮的礼物盒子塞进了他的手里, 十分温柔感激地说:“谢谢你今天帮我的忙。”
握着手里的盒子,那些话全部顿在了喉咙里, 半响后乔青道:“没什么, 不过是因为我们昨天玩得太过分了,对你的一点补偿。”而且这只是微不足道为难商迟谢的一件小事,就算商迟谢把作业补交给了帝国政治史的老师,也有很多其它的工作无法进行下去。就连整个学院准备为新生举办的欢迎会,文政院也因为无法组织节目项目, 导致欢迎会暂时被搁置。
学院因为涉及敏感的阶级政治问题, 隐晦站在权贵一方的他们不会插手此事, 商迟谢也是在谢遥宁的提醒下方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高等公民对低等公民的欺压会迅速从文政院泛滥开来。
大约猜测出乔青此时的想法,商迟谢只字不提其它的事,将回赠的礼物送完后,就将脖颈上的围巾拢得更紧了一些,对乔青道:“我回家了。”他给母亲说要出来见朋友的时候,母亲让他见了早点回家,所以他不能待多久。
讲完这句话以后,他就朝司机停在路边的车子跑去,中途想起了什么,又回头看了乔青一眼,公园路灯柔暖的光映着他的面容,他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什么都没说,朝乔青笑了下,就转身上车了。
……
车子停在了院子里,从车上下来的商迟谢对司机道了一声谢,看着司机把车驶去地下停车场的方向,脸上一直挂着的温和笑容也垮了下来,露出说不出的疲惫之色,他慢腾腾朝家里走去。经过花园的时候,不由得停下脚步,也是知道此时的状态不太好,他打算在花园待一会儿恢复一些精神才回去见母亲。
感受着吹拂过脸颊的风,坐在秋千上的他双手搭在并着的双腿上面,缓缓呼出一口气。秋千微微摆动,他垂着头想之后要做的事,只是乔青一个人显然不足够,而且这只是第一步,之后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然而他实在太累了,不止是身体累,也是心累,想着想着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一直在家里等待他的商夫人见他还不回来,忍不住的担心:“司机不是说送到了吗?怎么还没看见阿谢。”她正打算出去寻找时,一旁沉默不言的商迟归忽然开口:“我去找他。”
商夫人愣了下,眉头随即松展开:“那也好。”
商迟归起身,径直出去了。不多一会儿,他就找到了在花园里半反着身体趴在秋千上睡过去的商迟谢。
寂静花庭春睡晚,秋千以十分微小的弧度来回缓慢晃动,少年两只雪白的手搭在秋千的木栏上,面颊紧密的贴着手背,因为身体反侧,显出柔韧纤细的纤细的腰身来,那从秋千顶端处生长蔓延而下的爬藤植物正到了花期,白的、粉的、紫的、淡红的花朵密密麻麻的一片,时不时的会因为晚风的吹动以及秋千的摇晃贴上他的指尖、他的鬓发、他的面容。
商迟归就那样站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控制不住自己的伸出手,蹭过围巾与那松散的碎发,摸上了商迟谢的脸颊。
只是才碰上,这些天来一直死死压制着蜷缩在一起的情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蔓延开,与此一同的是飞速消失的狂躁不安。商迟归这个时候,连一直困扰着他的文漳都想不到了,满心满眼只有眼前的二哥。
如果……不是兄弟有多好。
唇瓣上近乎岩浆一般的触感刺激到深睡中的商迟谢,他眼睫一颤,睁开眼睛,看到了在月光下站在他面前,垂着双手神色不清的商迟归。
“迟归?”他试探的叫了一声。
被他叫着的人,冷淡的语调里藏着什么:“母亲看你还没有回去,让我来找你。”
听到这句话,商迟谢看了眼时间,脸色一变,他原本只打算待一会儿就回去,不想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母亲应该担心极了。他连忙直起身体下了秋千,商迟归见他下来,转身就走,商迟谢跟上他的脚步,走了一会儿,唇瓣上的怪异感还是无法消去,存着疑惑,他忍不住抬手用袖子擦了一下,却见走在他前面的商迟归身形一顿,忽然走得更快了,要他小跑着才能跟上。
……
修长手指解开礼物盒上的丝带,打开盖子后,里面是一枚镶嵌着蓝宝石的胸针,用以镶嵌宝石的银边,压着一根垂挂着的金羽。
乔青将胸针拿了出来,抚摸着那根金羽,又不自觉想起商迟谢微仰着头送他礼物的情态。带着局促、羞赧和感激的神情。
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的?手指缠着那根质地坚硬的金羽,乔青就那样欣赏着。一旁的佣人正等着乔青欣赏完后交给自己放进那个专门收集胸针的房间里,不想乔青欣赏完后,却是放回盒子里,拿着去卧室了。
回到卧室,乔青将盒子塞进了床边的抽屉里,掀起衣袖通过月星进入了和商迟谢的通讯页面。页面消息还停留在他发给商迟谢作业文件,商迟谢回复他的一句谢谢上。他想发些消息出去,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发,而是进了商迟谢的信息动态页面里。
商迟谢发的信息动态很少。几年的时间里,不过十几条,每一条都是和商夫人的合照,乔青没怎么见过商夫人,因为商夫人从来不参加什么交际聚会,但照片里的商夫人,无论哪一张图片都十分的年轻温婉,对商迟谢也是十分温柔,而商迟谢偶尔望着她的目光,也是敬爱孺慕。
要不让母亲过几日去专门邀请一下商夫人过来玩一会儿?弯起指骨咬了一下,乔青只犹豫了片刻,就打定了主意。
第46章
何西沅推开教室门, 耳边听到头顶传来的异动,皱眉动作迅捷的退让开来,他以为是什么坚硬的物体, 不想却是一桶水, 哪怕他后退得极快,哗啦一声,还是眨眼间湿了半具身体,就连面部也没有幸免于难。
教室里传出一阵笑声。
知道这是又一场针对,他抿紧唇瓣,直勾勾看向了那群靠在窗边看他笑话的权贵子弟们。笑完之后,站在中央的将军之子崔云齐看向坐在角落里低头沉默不语的学生, 摇头用一种惋惜却又不掩恶意的语气道:“钱冰你怎么做事的,让你放个水桶,你怎么给放到门上去了?看把我们的第一名给淋成这样, 像落汤鸡似的。”
钱冰, 听到这个名字,何西沅不敢相信地看了过去, 被他注视着的学生,身体轻轻一颤, 却始终不肯抬起头来。
钱冰是何西沅进入帝国军事学院分配的室友, 两人志气相投,何西沅因为拒绝崔云齐的拉拢而被报复时,钱冰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远离他,而是继续和他交好,就连权贵子弟忽然兴起压迫低等公民之风时, 钱冰和他一样, 不曾低下过头颅。本以为两人会一直这样下去, 不想才几日时间,对方就沦为崔云齐的附庸。
崔云齐实在很喜欢看到何西沅这样的神情,下等人就应该有下等人的卑微姿态,弄出一副宁折不弯的志气给谁看?他看了眼落在地上后摔碎的水桶残片,还有那堆积在地面上的水液,责怪钱冰道:“都怪你,现在把地下弄脏成这样,还不快去拖干净,不然待会儿被老师看见了怎么办?”
以前面对权贵学生们吩咐不屑一顾的人,此刻抖抖索索站起身来,提着拖把和水桶来到何西沅面前,去拖那些地上的余水。
何西沅心中说不出的失望,他刚想质问钱冰为什么会妥协,却在下一刻看见对方滴落在地上水液中的泪水,以及还有手臂上的伤痕,明悟了什么似的,一下生出愤慨之心的朝那些权贵学生看去。
被他这样又怒又冷的注视着,以崔云齐带头的权贵子弟们反而笑得更欢快了,崔云齐摊着肩膀作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无辜神情:“你怎么这样看我们,西沅,又不是我们放的水,是你室友放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