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刷地一声,拔起长戟,指着城楼上的众人:“诸位大人细想,先帝在世时,尔等可曾见过这位五皇子?这位五皇子是假的,也未可知。”
“诸位被他蒙蔽,竟至助纣为虐,如今悔悟,仍不算晚。谁助本王拿下乱臣贼子,不但既往不咎,甚至封侯拜相!”
城楼上的朝臣们都站了起来。
原本就和秦英有些交情的朝臣们更加激动,捏着拳头,想要有所动作。
下一刻,他们就被身后的士兵按住了。
士兵们幽幽地提醒他们:“大人,您的家人,还在都城。”
朝臣们立即冷静下来,刷的一下,背上出了汗,冷浸浸的。
“叛军到来,陛下担心诸位大人府上的安危,特派禁军前去保护,大人不必过于担心。”
名为保护,实则拿捏。
朝臣们后退半步,全部缩了回去,看向秦骛的目光里,带了十足十的恐惧。
原来如此。
难怪新帝要把他们带到西山大营来。
原来是为了把他们和家人分开,顺便再敲打他们一番。
朝臣们龟缩不出,秦英一番慷慨陈词,竟然无人应答。
折腾了一整天了,他们疲累至极,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恨不能早日归家,又怎么敢应答秦英?
两军阵前,格外安静,只有雪花飘落的声音。
秦骛双手撑在城墙上,低下头,淡淡道:“魏王殿下,恐怕是失心疯了。先皇在时,最喜爱的儿子,是我呀。”
此话一出,所有朝臣都震惊地抬起了头。
扶容也疑惑地看着他。
先帝怎么会最喜欢他?
秦英用长戟指着他:“失心疯的是你!你一出生就被送进冷宫,你怎么会是先帝最喜爱的儿子?”
秦骛正色道:“先帝为了磨炼储君,这才把我送入冷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先帝拳拳爱子之心,不容污蔑。”
秦英显然没想到他的脸皮这么厚,竟然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指着他的长戟微微颤抖:“你……”
秦骛语气冷淡:“天数无常,先帝突发恶疾,临终前传位于我,我问心无愧€€€€”
一刀砍死先帝,他又不信鬼神,他当然问心无愧。
其实秦骛说的话很没有道理,但是他的气势太强,让人不自觉信服。
若不是此处都是了解宫廷朝局的人,大概都要信了他的鬼话。
秦骛转过头,冷厉的目光扫过朝臣,朗声问道:“诸位大人说,是不是?”
朝臣们扑通扑通地跪下了,不跪下的,也被身边的同僚拉下来了:“我们的家人都在都城,你不想活,我的家人还要活!”
实在不愿意跪下的,也被身后的士兵一脚踹倒,嘭的一声趴在地上。
一时间,朝臣们跪倒一片,俯身叩首。
附和声、磕头声,此起彼伏。
“陛下说的是!”
“陛下登基,名正言顺!”
秦骛又转过头,看向城楼的阴影里:“三哥、六弟,是不是?”
直至此时,众人才发现,城楼角落的阴影里站着两个人。
正是回来吊丧的三皇子与六皇子。
两个闲散藩王,肩上身上都是雪,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
怯懦的三皇子最先反应过来,按着早已呆滞的六皇子,扑通一声,两个人直挺挺地跪下了。
三皇子低着头,咬牙道:“陛下说的是,父皇……父皇生前,最喜爱的儿子,是五弟……是陛下,父皇早已属意陛下即位。”
他咬了咬后槽牙,用全身的力气喊出来:“陛下登基!名正言顺!”
三皇子强按着六皇子的脑袋,两个人俯身磕头,嘭的一声响。
城楼上齐声道:“陛下登基,名正言顺!”
秦骛满意了,转回头,看着城楼下。
秦英被他颠倒黑白的能力惊呆了,竟然仰天长笑起来:“好一出指鹿为马!好一出指鹿为马!”
秦骛朝扶容伸出手:“弓箭。”
扶容还呆呆的,反应过来,连忙把秦骛挂在自己身上的弓箭取下来,交给他:“陛下。”
铁弓有点重,压得扶容的肩膀有点疼。
秦骛把铁弓拉成满月,箭头对准城楼下的秦英:“朕登基为帝,名正言顺。魏王意图谋反,颠倒黑白€€€€”
嗖的一声,铁箭破空,直直地朝秦英射去。
秦英骑在马上,连连后退,铁箭正好扎在马蹄前面的泥地上。
“杀无赦!”
秦骛话音刚落,埋伏在两边山林的士兵猛地起身,喊杀震天。
叛军不知敌从何处来,三千轻骑,竟然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登时乱成一片。
秦骛兴致缺缺,只瞧了一眼,转过头,冷声问朝臣们:“不知诸位大人,对朕是否忠心?”
朝臣们跪了一地,砰砰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糊在脸上,狼狈不堪:“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望陛下明鉴!望陛下明鉴!”
秦骛淡淡道:“证明你们忠心的时候到了。”
朝臣们不解,抬起头。
“下去,每人杀一个叛军,证明你们的忠心。”
“……是……臣遵旨!”
朝臣们从地上爬起来,屁滚尿流地爬下城楼,投身战场。
走到一半,城楼上的武将朝他们喊道:“陛下开恩,年过七十的文官,只要割下叛军的一只耳朵,就算忠心了。”
朝臣们感恩戴德:“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秦骛双手扶着城墙,静静地看着城楼下的闹剧。
叛军已经被秦骛安排的伏兵收拾得差不多了,朝臣们下去,也就是捡个漏,有什么难的?
这时,不论是平日里自恃清高的文官,还是疏于习武的武将,都成了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秦骛稳坐钓鱼台,再次举起手里的铁弓,从扶容抱着的箭囊里取出一支箭。
这一箭射中秦英的左肩,秦英险些从马背上跌下去。
秦骛再次引弓搭箭,这次对准的,却不是秦英。
嗖的一声,城楼下传来一声惨叫。
扶容吓得脸色惨白,连忙提醒他:“陛下,那是朝廷的大臣。”
“我知道。”秦骛淡淡道,“杀的就是他。”
战场上刀剑无眼,谁死了,谁受伤了,都是无比正常的事情。
趁着混战,除去自己不想要的大臣,这也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秦骛面不改色,低头瞧了一眼扶容:“我在杀人,你也要看?”
扶容脸色煞白,呆呆的,回答不出来。
秦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在惨叫声和喊杀声中几不可闻。
他一把搂住扶容,把他按进自己怀里。
秦骛抱着扶容,继续射箭。
*
一个晚上。
秦骛绞杀叛军,杀鸡儆猴、压制藩王、敲打群臣、一气呵成,还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出身。
他是先帝最喜爱的儿子,先帝一早就属意他即位。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假话,但所有人都不敢说破,从今天起,所有人都要真情实感地传颂这个假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城楼下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尸横遍野。
原本光鲜亮丽的朝臣们满手鲜血,在城楼下,或站或跪,都仰头看着城楼上的新帝。
不论他们从前是支持二皇子,还是支持三皇子或六皇子,从今日起,他们都为皇帝杀了人,向皇帝证明了忠心,他们都是皇帝的臣子了。
众人俯身叩首,喊声震天:“陛下千秋无期!陛下千秋无期!”
秦骛满意地笑了一下,搂着扶容走下城楼。
他心情颇好,吩咐道:“此事到此为止。清点人数,给活着的大人们安排食宿,休整一夜。死了的保存好尸体,送回都城,交给家人,颁赐谥号作为抚恤。”
只有谥号,没有其他赏赐,秦骛实在是很吝啬。
扶容走下城楼,回头看了一眼。
三皇子和六皇子还跪在地上,俯身叩首,一动不敢动。
方才还意气风发的魏王殿下,如今静静地躺在雪地上,原本银白色的盔甲上全是血迹。他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这时,秦骛搂了一下扶容,按住他的脑袋。
“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
主帅营帐。
帐篷里早就点起了蜡烛,还有炭盆和热水。
秦骛举起双臂,吩咐了一声:“卸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