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容很高兴。
下一刻,秦昭蹙着眉,瞧着他, 轻声唤道:“扶容?你是叫扶容吧?”
扶容回过神, 俯身行礼:“太子殿下。”
秦昭朝他招了招手:“你来说。”
扶容起身上前, 将琥珀一行人合起伙来陷害他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还呈上了琥珀亲自写的有误诗文作为证物。
扶容竟然还留了证据, 一群人咬碎了牙,无从辩驳,只能磕头认错:“奴知错,奴知错,殿下恕罪!”
秦昭的目光落在扶容身上:“他们合起伙来陷害你,你以为,该怎么罚他们,你才能消气?”
扶容垂着眼睛:“掖庭自有规矩,奴不敢多嘴。”
秦昭抬了抬手,喜公公便连忙让人上来,把琥珀一群人拖下去受罚。
秦昭瞧着扶容,轻声道:“方才孤有意让你为他们求情,你好卖他们一个人情。如今他们受罚,你得罪了掖庭一大半的人,往后该如何在掖庭自处?”
扶容瞧着太子云鹤的衣摆,忽然有点气闷。
可是明明是他们先欺负自己的,还要他去求情。
六皇子大大咧咧道:“既然他在掖庭待不下去,那就跟着我……”
秦昭瞧了他一眼,六皇子乖乖闭嘴,站在兄长身边。
秦昭继续对扶容道:“你的心思太重,做事不留余地,你就笃定你能选上?不用继续和他们相处?”
扶容抿了抿唇角,正色道:“奴初入掖庭,一片真心,赤诚相待,尚且被暗中陷害。今日若是替他们求情,他们不会感念,只会记恨奴戳穿了他们。”
“殿下说奴心思太重,倘若不是奴心思重,今日被陷害的便是奴。被陷害的拼死反击,险胜一招,反倒还要替陷害人的求情,好没道理。”
喜公公捏着兰花指,厉声道:“大胆!”
扶容跪在地上,不说话,虽然垂着头,却很固执。
秦昭笑了一声,同样没有说话,起身离开。
满院宫人俯身行礼:“恭送太子殿下,恭送六殿下。”
扶容瞧着太子离去的衣摆,有点泄气。
太子说他心思太重,是不是说他只会耍阴谋诡计,不适合做伴读?
他本来就不太聪明,好不容易试着耍一次小手段,也只能骗骗琥珀他们,骗不过太子。
好吧,还得另找出路。
*
琥珀一行人,每人挨了十下板子,下午扫雪的时候,便哎哟哎哟地喊着自己身上疼,抱着扫帚,好半天才肯动一下。
扶容懒得同他们扯皮,只说了一句:“喜公公不比太子温厚,再闹起来,喜公公只会把我们捆在一起打一顿。不论如何,我比你们少挨了十下,我不算亏。”
他这样一说,众人都安分下来,不再作怪。
扶容离他们远远的,一边扫雪,一边想事情。
皇子的伴读有两种,一种是正儿八经的伴读,世家子弟,年少时陪着皇子读书,长大了就是皇子在朝中的助力。
像他这种收拾笔墨的伴读,说白了,就是比普通宫人高一点儿的侍从。
但就是这样的职位,掖庭最卑贱的宫人要爬上去,也难如登天。
这回是六皇子心血来潮,才搞了一次考试,往后恐怕不会再有了。
扶容失了一次机会,心里郁闷,也没有注意到,琥珀悄悄放下扫帚,偷偷溜走了。
傍晚时分,扶容和宫人们扫完雪,回到掖庭。
宫人们三五结伴,都没有理会扶容,自顾自进了房间。
“累死了。”
“挨了板子还得扫雪,真是要命。”
扶容走在最后,一进房门,就看见最里面的床铺上,堆着积雪。
扶容快步上前,把积雪拂到地上。
可是雪已经化了大半,浸得被褥都湿透了,冰凉凉的。
扶容转过头,看向宫人们。
宫人们原本都偷偷拿眼睛瞄着他,见他转过头,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去,挤眉弄眼。
只有琥珀抱着手,朝他笑了一下:“哟,扶容什么时候得罪人了?这晚上可怎么睡呀?啧,你在太子和六皇子面前出了风头,他们会来接你吗?”
扶容本来就难过得很,听他这么一说,登时红了眼眶。
“哭了?你上午不是还挺能显摆的吗?反正下午我们都在外面扫雪,你就算告到喜公公那儿去,那也和我们没关系。”
扶容抱起湿被褥。
琥珀笑嘻嘻地看着他:“快趁着现在太阳还没下山,抱出去晒晒,要是……”
他话还没完,扶容就猛地跳起来,撞在他的下巴上。
琥珀被撞得眼冒金星,还没反应过来,扶容就把湿被褥罩在他的头上。
“打架了!打架了!”
宫人们大喊着,都冲上来拉架。
说是拉架,其实他们都偷偷地把扶容按住,让琥珀揍他。
扶容身板小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只要挣脱,就专门逮着琥珀打。
这也是他前世跟秦骛学的,擒贼先擒王。
反正他还要在掖庭待着,总这样受气,只会让别人看不起。
扶容捏紧了拳头:“啊!”
正巧这时,喜公公点头哈腰地领着两个年轻公子,从外面走过来。
喜公公喜笑颜开:“我就知道,扶容这个孩子是有福气的。他来掖庭还没几天,虽说有些胆小,但是脾气很好,做事也勤快,能被六殿下看中,那是他的福气。”
一位公子礼貌颔首:“也是公公教的好。”
喜公公领着两位公子,来到房门前。
房中隐约传来吵闹声,喜公公面上笑容凝固。
“他们拌嘴呢,拌嘴呢。”
喜公公清了清嗓子,推开房门。
有些胆小,脾气很好的扶容,正骑在琥珀身上,一边哭,一边高高地举起拳头:“叫你欺负我!明明是你们先欺负我的!啊!”
站在门口的年轻公子问:“公公,哪位是扶容?”
扶容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回过头,恢复成往日的模样,眨了眨眼睛,两行眼泪正好从他眼中落下:“啊?”
喜公公指着他,尴尬地笑了笑:“就这个。”
扶容就停了一下,就被琥珀一拳打了回去。
“啊!”扶容叫了一声,捂着眼睛,倒在地上。
喜公公气得直跳脚:“大胆!谁给你们的胆子,殴打六殿下的伴读?还不快把扶容扶起来。”
“什么?!”
宫人们对视一眼,登时觉得大难临头,连忙七手八脚地把扶容扶起来,一改方才咄咄相逼的姿态,对他嘘寒问暖起来。
“扶容,扶容,没事吧?”
“有没有伤着哪里?”
扶容被人扶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晕乎乎的,站不稳。
一通混战,他身上的粗布衣裳被撕破了,头发也乱了,脸上手上挂了彩,还沾着眼泪,看起来活像是打架负伤的委屈小猫。
同样狼狈的琥珀跪在旁边,看了他一眼,气得直咬牙。
扶容一边哭一边打,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明明是扶容打他!
喜公公带来的两位公子对视一眼,又好气又好笑地叹了口气:“扶容,快收拾行李吧,跟我们去皇子所。”
一听这话,扶容抬起头,眼睛一亮:“好!遵命!”
*
天色渐暗,一只灰色的信鸽在空中盘旋几圈,飞过宫墙。
冷宫里,门窗大开,秦骛穿着一身单衣,坐在床榻上。
殿中简陋,除了必要的桌案床榻,再没有其他东西,整个宫殿犹如雪洞一般,干干净净。
秦骛清点着床榻上的东西。
几个鼓鼓囊囊的粮食口袋、几件毛茸茸的中衣、一些补品,还有三本诗文书册。
这些都是扶容喜欢的。
可是,扶容却迟迟没来冷宫。
秦骛紧绷着脸,面色不虞。
他清楚地记得扶容被送来冷宫的日子,冬月十一。
他重生回来的那天,就是冬月十一,可是那天,扶容没有过来。
秦骛想着他可能要考试,便耐着性子多等了几天。
如今已经过去三日,扶容还是没来。
秦骛的耐心已经被消磨殆尽,他上午传信给属下,让他们去查一查伴读的事情,现在还在等消息。
总不会是这次考试没过?
扶容一向笨笨的,也有可能。
秦骛瞧了一眼榻上的东西,移开目光,拣起一卷书册,随手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