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殿下的心性自然是好的,但是这种事情,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扶容点了点头。
秦暄瞪大眼睛:“你们在我面前就敢对暗号?”
*
虽然太子殿下帮忙吓住了扶玉,但扶容还是提心吊胆了一阵子。
太子殿下仁厚,扶容很感激他,但若是事情闹大了,所有人都知道了,扶容也不确定太子殿下会不会还帮着他。
当天夜里,他做了一晚上噩梦,一会儿梦见扶玉还是揭发了自己,他被赶去流放,娘亲在教坊,一会儿又梦见自己直接死在宫里了,娘亲仍在教坊。
他们过得比前世还要惨。
天还没亮,扶容就从榻上爬起来,从箱子底下摸出银两,在黑暗中清点银两。
扶容攥着碎银子,想着白日里的事情。
忽然,一个恐怖的念头从他脑子里闪过€€€€
要是扶玉再也不能开口,那就好了。
下一瞬,他自己也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连忙拍拍脸颊,让自己回过神。
他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恶了?太子与六皇子都是仁厚之人,他怎么能这样想?
大约是跟秦骛学的。
扶容定下心神,低下头,一遍又一遍地数着钱,才让自己安心一些。
他又一次熬到了天亮。
日出时分,扶容提着书箱,跟着六皇子走去文渊殿。
宫道上,一群小太监围在一起,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昨天夜里,掖庭里有个宫人,晚上出去倒夜香,平地上滑了一跤,脑袋正好磕在雪里埋着的石头上,等人发现的时候,血流了满地,都冻住了。”
“真的假的?平地上也能摔?”
“宫里都传开了,怕不是有鬼在他身后拽他一把。”
“那个人前几天刚进宫,说自个儿是扶家的小公子,平日里就趾高气昂,总以为自己还是世家子弟……”
扶容原本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隐约听见“扶家的小公子”一句,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前世扶容进了冷宫,扶容一直觉得,扶玉是觉得他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才没有再来找过他。
可是现在……扶容不知道,前世扶玉是不是也在这时候死了,所以才没有来找他。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怎么会这么凑巧?
白日里扶玉刚过来找过他,晚上扶玉就死了?
六皇子本来还想过去凑热闹,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回过头,看见扶容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也停下了脚步,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下去。”
小太监们这才发现六皇子,连忙行了个礼,闭上了嘴。
六皇子拍拍扶容:“走了,你怎么这么胆小?”
扶容勉强定下心神,低下头,跟上六皇子:“是。”
到了文渊殿,六皇子脚步一顿,不满地喊了一声:“大哥,怎么又是你?”
扶容抬起头,同秦昭对上目光。
和昨日一样,秦昭坐在讲师席上,手执一卷书,看向他们:“柳先生仍旧病着,孤再代一日课。”
六皇子撇了撇嘴:“好吧。”
他领着扶容,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扶容打开书箱,和昨日一样,把笔墨都摆出来。
他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秦昭不知道扶玉死了。一个罪奴死了,宫人们顶多私下议论一阵,没有人会到太子面前嚼舌根。
他瞧见扶容的模样,只当他是不专心,喊了他一声,让他回过神。
扶容的担心实在是多余了。
掖庭的奴婢太多了,死一个根本不算什么,只是这一个死状特殊,才被拿出来议论了一阵。
到了上午休息的时候,扶容就再也没听见别人议论这件事情了。
一条人命就这样湮灭在了宫里,像雪一样,等到日出,就完全融化,没有了痕迹。
*
正午时分。
太子将书卷放在桌上,淡淡道:“南边送来些蜜桔,用过午膳,下午不必上课,都去孤府上用些。”
众人皆是心中一喜,特别是六皇子,他高兴得快要飞上天了。
一群人连忙起身行礼:“多谢殿下。”
原本心不在焉的扶容也回过神来,跟着行礼。
秦昭瞧了一眼扶容,却对着六皇子说话,语气仍是淡淡的:“阿暄也许久未出宫了,孤让他们把客房收拾出来,晚上在太子府过夜。”
六皇子高兴地应了:“是,多谢大哥。”
扶容也跟着行礼。
“若是有什么要带出去,带进来的,等会儿快回昭阳殿去准备。”
六皇子不解,小声嘀咕道:“我有什么要带进来、带出去的?”
只有扶容眼睛一亮,他知道,太子殿下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他若出宫,便可以去见娘亲了,自然要带东西给娘亲。
太子殿下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虽然不明白大哥再说什么,但六皇子还是行了礼:“是。”
扶容也高高兴兴地行礼:“是!”
用过午膳,六皇子回昭阳殿去换一身衣裳。
扶容跑回自己房间,找了个小匣子,把自己所有的钱都装进去,再带上自己这些天得来的赏赐。
一些糕点,一包茶叶,都是太子和六殿下赏给他,他舍不得吃的。
扶容抱着自己收拾好的小包袱,飞快地跑出房间,生怕太子走了,忘了等他。
他跑到庭院里的时候,六皇子还在里面换衣裳,太子背着手站在门外等他,看见扶容出来,朝他笑了笑。
扶容也朝他笑了笑,随后连忙行礼:“多谢殿下。”
秦昭温声道:“不必客气。”
扶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踩在云端。
直到他跟着六皇子上了马车,还感觉自己坐在云里。
扶容定下心神,给六皇子沏茶。
秦暄和他一样,也高高兴兴的。
两个人在马车里说一会儿话,不一会儿,马车就停下了。
扶容不解,秦暄推开马车窗户,朝外面看了一眼:“出宫门了。”
禁军照例盘查。
扶容也偷偷看了一眼,太子殿下骑着白马,走在最前面,正和和气气地同禁军统领说话。
紧跟着就是六殿下的马车,再往后,还有二皇子和三皇子的马车,以及一众宫人伴读。
浩浩荡荡的。
没多久,队伍便再次行进起来。
扶容听着马车车轮碾过积雪,重新响起的嘎吱声,才觉得安心。
马车行在路上,大街上的说话声、叫卖声,都传进马车里,虽然吵杂,但是很有烟火气。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再次停下。
六皇子推开窗子看了一眼,说了一声“到了”,便准备下车。
扶容先下了车,扶着他。
太子府就像太子这个人一样,温良恭俭,内敛含蓄,一点儿也不奢华,但却透着一股贵气。
太子府早已经预备好了,正门大开,一众仆从鱼贯而出,迎接客人。
扶容跟着六殿下走进去,庭院宽阔,中有挺拔翠竹,在雪中仍然傲立,和太子一模一样。
正厅之中,陈设桌案,上有时令鲜果。暖炉正旺,厅中温暖如春,红梅插瓶,暗香浮动。
众人依次落座,言笑晏晏,游刃有余。
扶容跪坐在六皇子身后,揪着衣袖,到底有些不自在。
六皇子随手塞给他一半橘子,认真对他说:“这是南边的蜜桔,你尝尝,可甜了。”
“多谢殿下。”扶容剥开橘子,捏起一瓣,放进嘴里。
六皇子盯着他的脸,瞧着他的表情。
扶容笑了笑:“多谢殿下,很甜。”
六皇子皱眉,从他手里把橘子拿回来:“这哪里甜了?是我吃过最酸的了。”
他又塞了一瓣进嘴里,果然酸得他脸都皱了,他龇牙咧嘴的:“好酸,扶容,你是不是尝不出甜味?”
扶容表情认真,不似作假:“确实很甜。”
六皇子端起桌上的蜜桔,全部塞进他怀里:“那全都给你。”
扶容捡起一个橘子,仔细地剥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