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娘子实在是担心他,吃着东西,也止不住地叮嘱他:“在皇子宫里当差,要格外小心,不要躲懒,也不要总是想着出宫,把差事当好才是最要紧的。”
“但是也不要太过冒头,抢了别人的风头,只怕要被旁人记恨,日子更不好过。”
扶容认真点头。
不知不觉,时辰过得很快。
兰娘子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开了口:“扶容,该回去了。”
扶容不舍:“我再待一会儿,两位殿下不会介意的。”
兰娘子虽然不舍,但语气依旧坚决:“快回去吧,不要耽误了差事。”
扶容想了想,目光落在旁边的琵琶上:“娘亲给我弹一曲琵琶吧,好不好?弹完了我就走。”
“好。”
兰娘子颔首,发髻上扶容带给她的珠花微颤,她抱起琵琶,轻轻扫弦。
扶容抱着软枕,蜷着身子,轻轻闭上眼睛,就像是小时候靠在娘亲的怀里。
兰娘子没有说话,轻拢慢捻,给他谈了一曲欢快些的曲子。
弹完曲子,扶容闭着眼睛,睫毛微颤,呼吸匀长,好像是睡着了。
兰娘子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扶容,起来吧。”
扶容睁开眼睛,点了点头:“嗯。”
从教坊出来的时候,扶容特意让娘亲送自己出来,经过嬷嬷身边时,他当着嬷嬷的面,把最大块的银两塞给娘亲。
他要让嬷嬷看见自己出手阔绰,完全不缺钱,要让嬷嬷看见自己挂在腰上的、宫里的腰牌。
桩桩件件,都是为了他不能来的时候,娘亲在教坊里能过得好一些。
临走时,扶容隐约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扶家的大夫人,他的嫡母。
她洋洋得意地对众人说:“这不过是我家的一个小庶子,叫做扶容,跟花名儿似的。他都混得不错,我儿子在宫里一定过得更好。”
大夫人还想喊住扶容:“扶容,过来,我问你,玉哥儿在宫里过得怎么样?你留点钱,别全都给你姨娘,带回去给玉哥儿……”
扶容不敢再停留,跟娘亲说了一声:“娘,大夫人若问起,就说扶玉很好,但是娘千万别把钱给她,一分一毫都不能给。”
兰娘子点了点头:“娘晓得。”
扶容一步三回头,离开教坊。
大夫人还在他身后叫喊:“这死小鬼,皮又痒了,我喊他还敢不听……”
*
扶容走出教坊,只觉得百感交集。
他畏惧厌恶大夫人和扶玉,却也没有把扶玉的死讯告诉大夫人的勇气。
他没有那么无私的心,他只是不想给自己和娘亲惹麻烦。
罢了,现在这样就很好。
扶容走在大街上,忽然想起出来时,六殿下让他带点好玩的回去。
扶容环顾四周,看见一个木器摊子。
摊子上依次陈列着木雕的白鹅、小鸡、小鱼。
扶容在摊子前面停下脚步。
扶容揣着六殿下要的“好玩的小玩意”回到太子府,看见六皇子的住所里还亮着灯,想是他还没睡下,想着应该过去说一声。
毕竟是六殿下开恩,放他出去的。
扶容走到门前,随侍的宫人通报:“殿下,扶容回来了。”
里面的人语气欣喜:“扶容回来了?快让他进来。”
“是。”
宫人给扶容打开门,扶容低着头,走到榻前,俯身行礼:“殿下……”
扶容话还没说完,就被六皇子拉住了手:“你来得正好,我正好困得很,你来替我玩博棋。”
扶容抬起头,这才看见,除了太子殿下,二皇子秦英与三皇子秦安都在此处。
小榻正中摆着一面棋盘,四个皇子分别占据四个角落,正玩博棋。
六皇子抱着软枕,打着哈欠,显然是想要中途退出,却因为找不到替代自己的人,所以被他们按着。
二皇子瞧了扶容一眼,语气冷淡:“随便谁来,快开始。”
扶容下意识推辞:“殿下,奴不会玩棋。”
六皇子拉着他,要把他拉到榻上:“没事儿,我教你,很容易上手的。”
太子亦道:“不妨事,来玩吧。”
扶容仍是推辞,与六皇子拉扯之间,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忽然从扶容的衣袖中掉了出来,砸在棋盘上,随后又骨碌碌地在棋盘上滚了一圈。
二皇子被这玩意儿吓了一大跳,蹭的一下从榻上蹦起来,扭头就要拔剑:“兄弟们小心,有暗器!”
扶容红着脸,连忙解释:“二殿下,不是暗器。”
“哈!是只小鸭子!”六皇子从棋盘上捡起那个小玩意儿,仔细端详,然后猛地伸向二皇子面前,“二哥,是只小鸭子!”
二皇子刷的一下把剑收回去,哐的一声重新在榻上坐好,一言不发。
扶容小心地解释:“二殿下恕罪,奴出门前,殿下曾让奴带一些好玩的小玩意儿回来,所以……”
六皇子大笑:“我都差点忘了,扶容,这个小东西确实很好玩。”
扶容小声道:“殿下,还有。”
“还有?拿来看看。”
扶容点了点头,又摸了摸衣袖,从里面拿出另一只小鸭子,和原来那只排成一排。
六皇子期待地看着他:“还有吗?”
扶容点点头:“还……还有。”
扶容拿出第三只小鸭子。
六皇子表情凝滞:“还有吗?”
“有……”
第四只小鸭子。
第五只是大鸭子。
大鸭子带领着四只小鸭子,游过棋盘。
二皇子表情复杂:“这是什么玩意?”
扶容小声道:“摆摊的木匠说,这是群鸭聚会,奴看着挺有意思的,所以……”
今日聚会的,不只是小鸭子,还有……
大鸭子带着小鸭子们,有点儿像……
沉默之中,太子轻轻地笑了一声:“挺有意思的。扶容,来玩儿吧。”
“是。”
扶容坐在榻边的小板凳上,六皇子教他玩博棋。
太子道:“上手不难,只有一点,你不要刻意让着我们。”
二皇子点头:“阿暄找了好几个人替他,全是刻意让的,这是最后一次了,你再不行,阿暄今晚就别睡了,陪我们玩一整夜。”
扶容对上六皇子殷切的目光,点了点头:“是。”
扶容呆呆的,正是因为他还没上手,他也想不到那些七弯八绕相让皇子们的招数。
还不错。
不一会儿,六皇子便挨着扶容的肩膀睡着了,扶容替他下棋。
太子随口问道:“扶容,你娘如何了?”
扶容点了点头:“多谢殿下关怀,我娘亲一切都好。”
太子微微颔首:“那就好。”
扶容还满心满眼地以为是太子帮了他,看向太子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感激。
*
冷宫里,秦骛吃完晚饭,架着脚坐在榻上。
他已经冷静下来了。
扶容会把他做的事情,错认成太子和六皇子做的事情,无非是因为他与扶容接触太少。
他和扶容才见了一次面,还是不欢而散,扶容怕极了他,自然想不到是他在帮自己。
若要破局€€€€
要么让扶容如前世一般,来冷宫给他做伴读,要么……
如今,第一条路是彻底行不通了,扶容畏惧他,绝对不会再来冷宫。
第二条路便是,他出去找扶容。
从冷宫出去。
可前世正是因为他住在冷宫,所有人都忘了他的存在,没有人注意他,没有人对他起疑,他才能够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将拉拢的触角伸到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西山大营。
也正是因为太子死了,他才能收拢先帝盛怒之下,被问罪株连、惊慌失措的太子文官集团。
林意修也因此成为他的文官近臣,在他篡位之后,迅速替他压制舆论,修改起居注,修改史书。
如今太子没死,他要出冷宫,将自己前世的谋划全盘打乱,这意味着他将面临着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局面。
秦骛习惯胜券在握的感觉,他从那日和扶容分开之后,就在思考离开冷宫,他依旧能够成事的计划。
他一向果决,却在这件事情上,犹豫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