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也这样告诉自己。
*
监国使有自己的府邸,扶容和娘亲一起搬进去,收拾收拾,很快就安定下来了。
淮州富庶,河流密织,风光别致。
此地文人众多,大儒隐居,十分风雅,书卷画卷琳琅满目。
自从扶容来了淮州,就跟小鱼钻进了水里似的,每天都往家里搬书搬画,买了一堆的字帖。
直到兰娘子勒令他停下,不许再买。
没过多久,淮王也到了。
这是他头一回离开都城,治理一个州郡,陛下到底放心不下他,还给他派了几个近臣随行。
秦暄兴致勃勃,事情都和扶容合计着办,倒是办得不错,风评也很好。
*
第一年的夏末。
扶容和秦暄在淮王府里的荷塘比赛划船,划着划着,塘中花叶遮盖,扶容竟迷失了方向,找不到秦暄在哪里了。
“淮王殿下?淮王殿下?”
扶容坐在小木舟上,朝藕花深处喊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
罢了,他这么大一个人也不会走丢,大约是怕输,躲起来了。
扶容这样想着,挽起滑下来的衣袖,抓住木浆,挑了个方向,继续划船。
花叶重叠,密密挨挨,扶容躲在阴影之中,轻轻划过丛中,只留下一道痕迹,很快就消失了。
他划到荷塘边的一座小亭子附近,隐约听见王府的臣子们在说话。
“听说只带了两千个人,十日之内,就拿下了附离和仓阳,现在正往更北边走呢。”
“打下来的地方,算是他的封地,还是陛下的疆域?”
“那肯定算他的,陛下仁厚,哪好意思拿他的?再说了,他本来就是嫌自己封地小,才去打仗的。”
他们最后感慨道:“那可真是个活阎王啊,大概生得三头六臂吧?”
扶容坐在小船上,躲在藕花丛中,听见他们说话,才听了一句,便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了。
他准备出去,可是他才动了一下,衣袖碰落身边的花瓣,那花瓣从他面前飘落,擦过他的唇角。
有点儿痒。
扶容没由来地想起,那天夜里,他和活阎王亲嘴儿的场景。
第80章 小舟
小亭子里, 淮王府的臣子们还在小声议论。
“他的封地比年前又大了三倍不止吧?”
“说真的,照他这样打下去, 我朝一统西北, 指日可待。”
“得了吧,你想得美,说不准人家自立为王了, 你还想沾光,不害臊。”
扶容乘着一叶小舟, 躲在藕花深处。
忽然这时,一片花瓣擦过他的双唇。
扶容没由来回想起一些古怪的感觉, 坐在船上整个人晃悠了一下。
哗啦一声, 扶容往边上一歪,手里的小木浆也砸进了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哎呀!”
扶容倾斜着,半边身子还坐在船里,半边身子已经倒在了花叶上, 压倒一片。
亭子里的众人听见动静,停下了议论的声音,连忙跑到栏杆边,扶着栏杆,抻着脖子往外看。
“谁在那儿?”
当着众人的面出了这样大的丑, 扶容羞愤欲死, 扯过一片荷叶, 把自己的脸给挡住。
扶容苦苦支撑,试图挥手:“没谁, 没谁, 散开……散开……”
淮王秦暄本来正在荷塘里, 和他比赛划船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偷偷上了岸,在亭子里和他们一起说话。
“我看看,谁……”秦暄拨开人群,一眼就认出他了,“哟,扶……”
他忍住笑,清了清嗓子,改了口:“监国使?哎哟,监国使怎么掉进泥塘里去了?快救人,快救人。”
“陆大人、陈大人,你们笑什么?还不快把监国使给救上来啊,别笑了!”
倾倒的船只慢慢进水,扶容举着荷叶,始终挡住自己的脸,小声道:“别嚎了,就你笑得最大声。”
扶容安详地躺在荷花从里,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湖水浸湿了,整个人正慢慢地往下陷。
没关系,等秦暄笑够了,就来救他了。
扶容顶着荷叶,抬起头,平静地望着碧蓝的天空。
不生气,一点也不生气。
果然,过了一会儿,秦暄笑完了,就亲自划着小船,把他从淤泥里□□,救上了岸。
扶容站在秦暄身边,朝他招了招手:“淮王殿下。”
秦暄不解,走近了:“怎么?知道要感谢我了?”
下一秒,扶容捞起湿漉漉的衣袖,使劲拧了一把。
哗啦一声,湖水滴答落在秦暄身上。
秦暄表情复杂:“扶容……”
扶容翘着小尾巴,得意洋洋:“我官大。”
“行,算你厉害。”
两个人回去换衣裳。
隔着一扇屏风,侍从们把热水和干净衣裳放下,便退出去了。
扶容把换下来的湿衣裳搭在衣桁上,忽然想起什么,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问。
磨蹭了一会儿,扶容披上干净衣裳,小声问:“你们方才在说谁啊?”
秦暄不疑有他,随口道:“还能有谁?就西北的摄政王呗。”
秦骛去了西北封地之后,虽也有了其他封号,但还有许多人喊他“摄政王”。
异族血脉,远走西北,强悍又神秘,很难不引人揣测。
据说,他有三头六臂。
据说,他长得好似阎王。
据说,他有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不过都只是据说。
秦暄继续道:“他嫌自己的封地太小,就带兵去打仗了,据说十日之内就打下了两个部落。”
“不过那些部落也是活该,他们没法种地,每到冬日里,总要来边境烧杀抢掠,这下好了,把他们都解决了。”
“从前在宫里看不出来,摄政王还挺厉害的。”
扶容附和着点了点头:“是。”
他确实很厉害。
扶容竟然有些许宽慰。
如今他在淮州,每日看看书,整理政务。
秦骛在西北,带兵打仗。
他们都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倘若当日他跟着秦骛去了西北,或是秦骛跟着他来了淮州,都不会这样圆满。
只是……
扶容顿了顿,低下头,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他总感觉还是有哪里不圆满呢?
这时,秦暄已经换好了衣裳,走过来了。
他趴在屏风外面,喊了一声:“扶容,快点出来,等一下我们要去丝织局看看。”
“噢。”扶容回过头,连忙应了一声,把衣裳系带系好,转身出去。
*
入了夜,草原上一片静谧。
只有风吹过草丛,发出的簌簌声,还有时不时忽然从草丛里传来的尖锐的虫鸣声。
不远处就是巴勒部落的驻扎营地。
如今正是夏季,草原上水草丰茂,按照惯例,皇室朝臣们都离开了行宫,在草原上安营扎寨。
帐篷错落排列,众星拱月,簇拥着最大的营帐,正中燃着篝火,时不时有年轻的士兵,扛着长矛,在外面巡逻。
最大的营帐里,巴勒部落的首领,正和大臣们商议事情。
巴勒首领一脸焦急:“附离和仓阳接连陷落,眼看着就要轮到我们了,这可怎么办?”
大臣们各说各的。
“大王,我等加强巡逻,绝不让秦骛有机可乘。”
“大王,属下以为,秦骛一下吞掉两个大部落,已经是极限了,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再有动作。”
“不错,秦骛不过两千兵马,现在一定元气大伤,等到年后才会有大动作,我等就在这期间休养生息。”
巴勒首领摸着胡子,微微颔首:“有道理,我们在这期间训练士兵,豢养马匹,来日未必不能与秦骛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