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生病”两个字暂时触动了扶容,让他想到了什么。
他下意识就那样说了。
他说得轻,侍从只听见了后面两个字。
侍从忙道:“哎哟,我的好大人,可不能说陛下装病,陛下看起来还挺厉害的,大人,快起来吧?”
侍从喊了老半天,实在是喊不起来,没办法,兰娘子只能带着人去门前接秦骛。
秦骛被困在湖水里,眼前蒙上一层蓝色,在刺骨的寒水里寸步难行。
兰娘子带着侍从上前:“陛下?”
秦骛勉强抬起头,环顾四周:“他人呢?”
“容容实在是起不来……”
秦骛深吸一口气,辨清方向,抬脚往里走去。
侍从们要上前扶他,他却摆了摆手。
秦骛的声音低哑:“他又喊不醒了?”
“是。”
“跟他说我病了?”
“说了。”侍从迟疑道,“但是大人迷迷糊糊的,说装病什么……”
兰娘子剜了那人一眼,让他闭上嘴。
没想到,秦骛一听见这话,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很快的,他缓过来,大步走向扶容的房间。
兰娘子一惊:“快跟上!”
秦骛走得快极了,竟然没有人能跟得上他。
他憋着一口气,在冰冷刺骨的湖水里行走,大步上前,把房间门给关上。
秦骛走到榻前,扶容还睡着,脸色苍白,蹙着眉,表情难过。
扶容喃喃道:“没有装病……我没有装病……”
直到看见他,秦骛憋着的那口气彻底松了。
哐的一声,秦骛再也支撑不住,倒在榻边,犹如山崩。
秦骛红了眼眶,手掌摸索着,伸进被子里,握住扶容的手。
“扶容,我知道,你没有装病,我知道了,我知道很难受,我每天晚上都知道。”
作为复活扶容的代价,作为他说扶容装病的惩罚,秦骛每天晚上,都在感受扶容落水的感受。
所以秦骛晚上,从不睡觉,就算睡着了,也总是很快就醒来。
秦骛紧紧地握住扶容的手,哽咽道:“你没有装病,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第87章 续命
后来秦骛才知道,冬日里掉进冰湖,是多难受的一件事情。
可笑的是,前世直到扶容死去,他才从章老太医那里听到了这件事情。
一开始,一股无名火噌的一下从秦骛心里升起来。
他不知道扶容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情,竟然自己忍了一年,什么也不跟他说。
要是扶容跟他说了,他必定在当时就帮扶容找大夫,给他吃补药,好好养着身子,有什么养不好的?
扶容就这样不爱惜自己。
秦骛盛怒之下,根本想不明白,扶容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管了,扶容病了,那他就给他治病。
扶容死了,那他就把扶容复活。
不论如何,他要扶容在他身边。
所以在扶容死后的几年里,他一直忙着寻仙问道,征战西北,在无数个无眠的夜里,他总是想见扶容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
秦骛想,先抓紧时间把扶容复活,再慢慢补偿他。
他要分清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是把扶容复活。
直到€€€€
扶容的梦境里,秦骛把四尊邪神神像从附离部落运回都城,让属下们在冷宫的东南西北四个角挖了四个深坑,把神像埋进去。
那四尊神像的眼睛,就面对着冷宫,像那时在地宫里一样,注视着冷宫,目光阴森。
冷宫里,扶容的身体就静静地躺在水晶棺里。
秦骛俯下身,帮他把蹭在脸上的灰土拭去。
真正的扶容坐在小纸船上,飘在旁边,也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扶容说不出来,自己看见这样的场景,心里是什么感受。
他爱秦骛吗?当然是爱的。
若是不爱,他也不会那样倾尽所有,只为了秦骛能够得偿所愿。
他恨秦骛吗?当然也是恨的。
他恨秦骛总是对他冷言冷语,恨秦骛故意吓唬他,恨秦骛总是欺负他。
他还……恨秦骛不爱他。
秦骛会给他吃好吃的,给他穿好衣裳,给他用好东西,可是秦骛从来不说爱他,就算扶容哀求他,他也不说。
仿佛只要说了喜欢他,就输了什么比赛似的。
爱与恨总是交织出现在他心里,太过浓烈,扶容自己也分不清了。
没多久,秦骛站起身,把水晶棺盖上,转身离开冷宫。
扶容乘着小纸船,跟了上去。
秦骛不远万里把神像运回来,就是为了复活扶容。
他一刻也等不得了。
暮色四合,士兵们举着火把,在黑暗中挖掘深坑。
秦骛扎起束袖,走上前,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开始挖坑。
周围十分安静,只有章老太医的叫骂声从远处传来,老人家不知疲倦。
“你现在做给谁看?”
“你现在深情了,哈。”
“他死了,你连哭都没哭过一声。”
扶容跟在秦骛身边,静静地看着他紧绷着的侧脸,有些恍然。
啊?他死了,秦骛都没为他哭过的吗?
好吧,看他这副臭脸,肯定是没有哭过的。
他到底……
这时,扶容听见秦骛低声道:“他又没死,哭什么?”
哭只能浪费时间,浪费力气,还不如多见两个方士,多找几个复活扶容的法子。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火把都烧尽了,火光幽微。
所幸现在天快亮了,一夜忙碌,他们的活儿也快干完了。
秦骛看着属下用绳索吊起石像,慢慢地放进坑里。
随着最后一块石像安稳落下,最后一捧土盖在上面,总算是大功告成。
秦骛低声吩咐:“回去休息。”
他自己则回了冷宫。
他在院子里把身上的尘土洗洗干净,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然后走进房里,拿出自己一早就准备好的各种祭祀器具。
秦骛在案前坐下,翻开经书,燃起香炉。
扶容坐在他面前,认真地看着他。
秦骛就是这样复活他的吗?
他要复活了吗?
扶容看着秦骛,见他摆弄了一阵那些他完全不认识的器具。
良久,周遭景物没有任何变化,只有冷风从大开的门窗里吹进来。
扶容不解,扭头看看四周,再看看秦骛。
秦骛面无表情地把那些东西都收起来。
扶容低头看看自己没有任何变化的身体。
所以是失败了吗?
秦骛却没有任何反应,他把东西放好,然后回到榻边,在床榻上躺下,和水晶棺里的扶容并排躺在一起。
榻上被褥薄薄一层,秦骛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只小纸船,放在指尖摩挲着,看着扶容安静的侧脸。
秦骛慢慢睡着了。
也是,他忙了这么久,一夜没睡,是该睡一会儿了。
扶容本来就是在梦里,就是在睡觉,他好像没办法在梦里再睡觉。
他只能百无聊赖地趴在自己的小纸船上,观察秦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