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温柔眼 第20章

玻璃墙内,阮天杰和关星文拿出手机看了一会,几乎同时举起屏幕,对着坐在对面的人开口:“认识这个人吗?”

女车手:“不认识。”

卷毛:“认识啊。”

咬着嘴里没点燃的烟,于白青的目光缓缓移向02号询问室里的卷毛。

他给阮天杰和关星文发过去的,是一张“LEON”俱乐部的监控画面截图。截图里是前晚刚离开VIP区,被保镖前簇后拥着往停车场走的奥托。

在这之前,他自己也曾出现在监控画面中,和靠在墙边衣衫不整的应晚只隔着一条走廊。

问询室的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卷毛的回答。

“……”

“这是奥托先生,我上大学时的资助人。”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卷毛抬起头,对着面前的两位警察感慨出声,“好心的奥托先生,上帝保佑他。如果不是他,我现在还在里约的贫民窟里等着挨枪子呢。”

这句话说完,他转头对着玻璃幕墙弯起眼角,用拷在椅背上的手比了个“V”的手势。

这是在告诉玻璃墙外的人。

这场精心设计的审问与试探,已经以他的胜利而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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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时间跳转到午夜,应晚仍然没有等到鬼€€他们几人的消息。

他原本以为于白青会将白天发生的事刨根问底,已经在脑海里想好了几种不同的应对方案,没想到于白青把他一个人扔在办公室后就一直没出现,只是中途来了几个交警,对他口头批评了几句。

而现在,一名值夜班的警察敲门告诉他,于白青还在处理手上的另一起案子,让他可以先离开了。

警察说,白天发生的那两起小事故,他虽然是参与者,但在还没定性的情况下并不算是从犯。

离开接待室,应晚的视线再一次停留在了对面办公室的窗户旁,于白青的那张办公桌上。

刚从电梯里出来时,他就看到了放在办公桌电脑前的两个相框。

比较老旧的那个相框里放着一张一家三口的合照,年幼的于白青和他的父母站在一起,脸上笑得灿烂。站在后排的那对年轻夫妻将两只手搭在于白青的肩上,他们都穿着白色的督查制服,双肩的警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另一个相框里放着的,是他和于白青唯一的一张同框照。

那张照片拍摄于白青的大学毕业典礼。于白青穿着一身笔挺警服,胸前挂着崭新的银色奖章,在台上接受系优秀毕业生的表彰。十五岁的他抱着一束满天星站在于白青身边,于白青抬起一只手对着颁奖台下方的观众端正敬礼,另一只手轻轻揽住了他的肩膀。

他记得那一天发生的所有事。

站在台下的司仪看到一个盲人少年敲着盲杖朝这边慢慢走来,怀里抱着一大束鲜花,连忙走上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他小声告诉司仪,他想给马上就要上台的,侦查与警务指挥专业学生代表于白青献花。

看到司仪搀扶着一名捧着花的盲人少年慢慢走上台阶,全场观众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于白青刚走上铺着红毯的领奖台,看到他抱着鲜花从对面朝自己走来,当场怔在了原地。

应晚记得,领奖台上最后的十米,他是小跑着往前的。

微微踮起脚尖,将捧花放入于白青的怀里,他对着于白青露出腼腆的笑容:“哥,你穿警服的样子一定很帅。”

看着相框里那个人的脸,应晚的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照片里的于白青红了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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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睡了一夜,应晚在凌晨五点收到阿布发来的消息。阿布告诉他,鬼€€已经缴纳罚款被释放了,灰背因为偷了别人东西,要留在局子里拘留两天。

阿布说,灰背对这事接受的还挺快。他和技侦科那个姓关的技术员昨晚在拘留室里争执了一晚上技术悖论,两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誓要争出个你死我活,吵到天亮了都还没个结果。

睡了个回笼觉,应晚中午刚醒过来,就听到卧室门外传来一阵碗筷的碰撞声响。

他打开房门,发现早该出门上班的于白青正背对着自己,在餐桌前低头布置碗筷。

在房间门口犹豫了一下,应晚有些不确定地对着正前方的人影开口:“……哥?”

餐桌前的人身影顿了一瞬,随即放下手中装着煎蛋的盘子,转身对着他淡淡开口:“来吃饭吧。”

用手指摸索着墙壁慢慢往前走,应晚光着脚来到了餐桌旁。他正准备像往常一样拉开椅子,站在一旁的人却先一步伸出手,替他将餐椅拉了开来。

看到于白青绕过餐桌,在自己的对面坐下,他对着空气缓缓眨了眨眼:“哥今天不用上班?”

“今天请假了。”

于白青说。

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快一个月,坐在一起吃饭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每天早晨应晚醒来时,他哥已经开着车出门上班了。等他晚上收摊回家,于白青已经在食堂里吃了晚饭。

有时候于白青加班回来的晚,会从市局食堂给他带一份夜宵回来。

夜深人静的晚上,他坐在餐桌前小口小口喝汤,于白青也不回卧室,就坐在浅黄色的灯光下抽着他的烟。烟雾笼住对面那张辨不清神情的脸,他哥的目光越过他头顶,望向窗外的夜空,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喝完杯子里的热牛奶,应晚正准备收起碗筷放回厨房,突然听到他哥在餐桌前开了口:“别洗了,换身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眼睛看不见,他平时也从不在乎穿衣服的颜色和款式,满柜的衣服不是纯黑就是纯白。

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平时穿的白衬衫,一粒粒系好胸前的纽扣,应晚撑着盲杖走出卧室,发现他哥站在客厅里,目光轻描淡写地掠过他胸前靠近锁骨的位置,又默不作声地收了回去。

应晚突然意识到,他哥应该是在找他颈间别人留下的吻痕。

坐上于白青的车,应晚这才发现自己的脚底放了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几瓶矿泉水,巧克力,还有他小时候最爱吃的薯片。

启动吉普车的发动机,于白青开着车一路离开居民区,朝着近郊的方向驶去。

车窗敞开一半,初秋的风带上一丝丝凉意,吹拂起了应晚额前的碎发。于白青正要按上车窗,突然听到副驾驶座上的人开口了:“哥,你要带我去哪?”

吉普驶上环岛路,城市林立的高楼大厦渐渐消失,入目之处尽是万顷无波的碧蓝大海,海面的帆船扯起风帆,海鸥借助着游艇激起的上升气流,在半空中斜着翅膀掠出一道道荡漾水纹。

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于白青目视着高速公路的正前方:“哥平时是不是很少管你?”

自从大学毕业后,他就考入了繁市警察局,从最基层的普通刑警做起,直到成为了刑侦支队的一把手,出色的侦查指挥官。

刚进入支队那几年,半夜三更接到紧急通知出任务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一开始的时候,应晚每天从盲人学校放学,他还能抽出空去学校门口接他,回家给他做饭吃。后来,手中的案子越来越多,他忙到不能准时吃饭是常有的事,只能每天早早起来先给应晚做好三餐,放在冰箱里让他自己加热吃。

应晚知道他没办法每天下午准时赶到学校接他,反而摸清楚了从学校走到市局的路线。每天从市局的办公大楼走出来,他一眼就能看到小孩背着个小书包,坐在门口的保安室里安静地等着自己。

小孩那时候那么乖,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再也无法猜透应晚心里在想什么。

应晚靠着车窗,像是在认真地聆听窗外海鸥的鸣叫:“哥工作很忙,我知道的。”

过了很久,于白青轻轻唤他一声:“晚晚。”

小孩歪着头靠在车窗上,低垂着眼睫没有回答,像是睡着了。

日光破开云层,洒满一望无际的海面,吉普车迎着海岸线出发。

窗外的景色渐渐往后退,应晚在阳光下睁开眼,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吉普车窗外的后视镜上。

那个人一直在透过吉普的后视镜,注视着靠在车窗前的他。

他哥的眼神平静无波,午后暖阳洒在窗外的余晖,全盛在了那双眼睛里。

他想起了于白青举枪对准他时的一刻。

那双眼这辈子唯一的一滴眼泪,是为他而流的。

第19章 他的人

三贡港位处繁市近郊,原本和下九区一样,也是个出海捕鱼的远洋港口,随着填海造陆工程的展开和新国际机场的竣工,这一带渐渐转型成了以捕捞海鲜和沙滩观光为主的旅游区。

因为远离市区,又和最繁华的CBD只隔着一条海湾,很多在市中心工作的富豪都会居住在三贡镇附近,买或租一幢靠海的小别墅,每天早晚乘坐跨海小轮通勤,远离都市的喧嚣纷扰。

工作日的海滩人流并不算多,人们三三两两聚集在遮阳伞下,或站或坐,喝酒谈心晒太阳浴,看起来十分惬意。

吉普车沿着海岸线一路往前开,应晚本来以为于白青是要带他来三贡的海滩,没想到很快就要驶出小镇的地界了,他哥却仍然没有要停车的意思。

风景优美的海岸线被吉普车远远抛在后头,于白青握着方向盘沿路边的一排海鲜酒家兜了个圈,把车开进了镇上一座偏僻的发电厂。

发电厂从外观看起来废弃已久,水泥路铺到一半便停了工,地面上全是细细碎碎的小石子和玻璃渣。

默默观察了一圈周围,应晚不知道他哥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

于白青先下了车。

他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从后备箱里取出盲杖,递到了应晚手中:“这里路不平,下车的时候走慢一点。”

伸手握着盲杖,应晚不断敲击着地面,开始慢慢往发电厂的大门外走。地上确实堆积着很多杂乱的小石子,为了不露出任何破绽,他尽可能地放慢着自己的脚步。他知道身后的于白青也在走走停停,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直没有超过半米。

于白青从来不爱走在他前面。

小的时候他耍赖,出门的时候不爱用盲杖,每次都要拉着于白青的衣摆,像只小动物一样走到哪跟到哪。

于白青那时候担心他过度依赖自己来辨认方向,出门的时候换了个方法。每次都一声不吭地走在他的身后,让他独自确认行走的方向,只有在他走错路线的时候,才会上前纠正。

他曾经问过于白青,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学会独自走路和外出,于白青只是揉揉他的脑袋,没说什么。

教会自己怎么找到回家的路,教会自己走在人海里不必感到害怕,教会自己即使身后没有依靠也能一直向前,然后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自己的生命里。

他后来才知道,于白青其实早就做好离开的准备了。

一步一停地走出发电厂的大门,应晚发现人行道的正中央被人放了一袋臭烘烘的湿垃圾,污水沿着地面缝隙流了一地,很多苍蝇围在垃圾袋的周围乱飞。

他微不可查地停了一下脚步。

脚上穿的这双白色运动鞋,是住在一起以后于白青给他新买的,如果踩到了地面上的污水,肯定会被弄脏,他不想让这双运动鞋沾上污垢。

可是如果就这样撑着盲杖继续往前走,不中途绕开的话,鞋子会直接踩进那一汪污水里。

为了不露出马脚,他已经下意识地抬起脚,做出来继续往前走的动作,突然发现跟在身后的人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于白青一言不发地走上前,牵着他绕开了地面上的赃污,沿着人行道另一侧干净的地方走去。

牵住他的手掌心有些烫,五指扣住手腕却没有握紧。感受到紧贴着的肌肤传来的温度,应晚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他微微张开唇,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握住自己的手已经松开了。

“……”

两人转过人行道的拐角,这回换成了于白青走在前面。他的步子越来越大,微蹙的眉尖暴露出了他的心绪不宁。

后来,于白青干脆从口袋里拿出根烟,边走边点起了火。

过了一会,他听到应晚在背后喊他:“哥。”

在缭绕烟雾中回过头,于白青这才发现自己走得太急,已经把他弟甩在了身后几米远。

“怎么了?”

“没什么。”

应晚见这人终于舍得回头了,微微压了压唇角,握着盲杖朝他哥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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