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温柔眼 第25章

拳击场建在地下,信号并不是很好。

“老大……你……哪啊?”

一道年轻男声从听筒里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显然因为信号太差的原因,没有听出来他的暗示。

“……Otto刚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你在他的场子被人堵了。”转过办公椅背对着技侦科里忙碌的众人,灰背压低声音,“你没事吧?”

手中苹果被啃得只剩下半个核,灰背起身绕到办公桌的背后,拍了拍正埋头在电脑前敲代码的关星文,让他再给自己递个大一点的桃子过来。

像是在故意说给某个人听,在电话那头停顿了片刻,他渐渐抬高了语气:“警局里有个姓关的小子,遇到事情拿不准主意了,求我留下来帮忙。”

“不是让你来蹭吃蹭喝的,帮不上忙就赶紧滚!”

灰背洋洋得意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里就出现了另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分贝之大险些震聋正在公放的两人的耳膜。

“我现在有点走不开,鬼€€刚跟踪完……我让她顺路去接你。”

电话那头的信号又开始有些断断续续,应晚只听到灰背嘿嘿了两声,突然在电话那头发问:“对了老大,你为什么从没和我们说过,我们在……那个人……是你哥啊?”

手机里的信号从两格变成了一格,通话被自动切断了。

四周又归于宁静,老人机的暗绿色屏幕在狭窄的房间里散发出微弱光芒,应晚勉强可以看到他哥的脸。

于白青靠在距离他不到半米之外的铁柜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仿佛在等着看他怎么解释。

应晚:“……”

灰背一旦心情不错,嘴就会像机关枪扫射一样完全停不下来。他没想到,这人像是和自己大半辈子没见似的,打个电话过来那么多废话!

用余光偷偷瞥了昏暗光线里的人一眼,他心里一横,想着要不真对于白青来上一枪好了。

哪怕让他哥就这么昏过去几小时,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况糟到哪里去。

像是察觉到了应晚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于白青用手抵着应晚头顶的那堵墙,再次对他伸出手:“手机也给我。”

他的手机还在拳击场门口的光头手里,现在只有应晚的手机能联系上外面。

“不给。”

小孩连忙摇头,将手机匆匆忙忙藏到身后,接着蠕动了一下嘴唇,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我也是有隐私的。”

就是因为笃定于白青平时从不翻动他的老人机,他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一直用这个手机对外联络。

听到应晚弱弱的一句回击,于白青突然想起了几年前,应晚还在上学的时候,应晚有段时间一直不给他看自己的手机,他以为是小孩到了青春期,开始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后来有一天,应晚不小心摔碎了手机内屏,他送去数码维修店里维修的时候,店员恢复出厂设置前让他保存一个备份,他才看到小孩用手机的盲人键盘敲了许多日记。

十几岁正是青春最好的年纪,小孩几乎每一天的碎碎念,却都是和他有关的。

于白青没再继续和身边人争夺他的老人机,确认走廊已经被清空,外面没人了,他走上前打开铁门的插销,却发现插销卡死在门上,怎么用力扭都扭不动。

眉心一点点皱起来,于白青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卷起半截袖口,使出九成立将扭动横亘在房门前的铁棍翻了个面,才发现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使用过,这扇铁门的插销已经有些生锈了。

他回头告诉站在墙角的应晚:“给刚才那人打个电话,让他把电话给关星文。”

拨通了灰背的手机,铃声在密闭空间里响了半天,那头的人终于接起电话。

让灰背把电话拿给关星文,应晚想了想,还是把手机递到了他哥的手里。

“喂?”

“老于?”认出对方是谁,电话那头的关星文有些惊讶,“你不是在休假吗?”

“我给你发个地址。”打开公放键,于白青对着电话开口,“你找几个人,带着破门的设备来。”

话音刚落,正要说出两人所在的位置,就听到应晚的手机发出“滴”的一声,电量耗尽自动关了机。

屏幕突然暗下,杂物间唯一的光源也跟着消失殆尽。

“……”

这一下,于白青彻底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他察觉到一阵温热鼻息从后颈处袭来,应晚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背后,有些不确定地问他:

“……哥,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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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机的定位追踪根本就是一个摆设,更何况老大的手机还安装了反定位追踪的功能。最后还是靠那通电话所途径的信号区,灰背才最终将定位锁定在了三贡镇的位置。

警方的两个小队分头行动,根据技侦科提供的信号消失位置在三贡镇搜索了整整半天,才终于在弼打街一处偏僻的巷子里找到了一家非法经营的地下拳击场。

拳击场的经理说昨天发生枪击案后,自己带人检查了所有的房间,确定已经没人了。还在贵宾休息室里躺着敷冰块的奥托也信誓旦旦地告诉灰背,他已经派人搜查过了拳击场的每个角落,确定应晚和那个“鹰”已经离开了这里。

直到撬开生锈的铁门,在漫天飘扬的灰尘后面,一号小分队发现了他们正在寻找的目标。

看到了门内的场景,站在门外的警察们都愣了,包括为首的关星文和紧跟在他身后的卷毛。

原本就狭窄的杂物间正中央放着一床软垫,刚被撬门声惊醒的应晚从软垫前懵懵懂懂地坐直了身子,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肩头还披着于白青的外套。

至于于白青,则独自一人靠坐在角落里,点燃的烟头在脚边堆了一地,上半身什么也没穿。

关星文一直以为老于是借着休假的名义,被派去外面执行什么机密的任务。没想到老于居然被一道生锈的铁门给难住了。

走出地下室的路上,灰背偷偷摸摸地溜到应晚身后,好奇地放低声音问他:“老大,你们是怎么自己把自己给锁起来的?”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老大有些深沉地开了口:“闭嘴。”

没有人知道在地下拳击场的一天内发生了什么,两位当事人也绝口不提。

临近傍晚下班,原本申请了休假的于白青又回到了市局办公室,后面还跟着披着他外套的应晚。

目送着于白青带着低眉顺目的青年往走廊尽头的会议室走,所有路过的刑警不约而同地达成了共识,看来老于他弟又惹事了。

只是这次和之前几次不一样,老于嘴角还挂了彩,也不知是自己撞的还是被别人打的。

跟着于白青走进接待室,应晚看到了坐在会议室里神色各异的几个人。刚刚跟着自己回来的灰背,抱着手满脸冷意的鬼€€,还有把市局当成半个食堂,正在闷着头解决盒饭的阿布。

除了灰背,其他几人都是被他临时打电话喊过来的,这是他和于白青被困在杂物间的那一段时间里,交换达成的协定。

通常情况下,哪怕正处于非常紧急的时刻,他们几人也能在短短几个字的话语或讯息中提取出最重要的信息。

然而今天临时把他们喊来警察局,老大什么都没有在电话里说,就连惯用的暗号也没有留下。几人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老大恐怕碰上了什么非常棘手的问题。

不知道这个破地方有没有安装监听或录音设备,本着“能动手绝不开口”的黄金准则,三个人在会议室里坐了半天,一直默默地用眼神进行交流,却没一个人开口说话。

应晚刚跟着于白青进来不久,就听到门外有人敲了敲门,老刘探出个头,告诉于白青,他们已经把最后一个人带来了。

肿着半张脸的奥托是在去餐厅约会的路上被几名便衣请过来的,他原本让身后的保镖上去干涉,想找个理由推脱,却没想到对方直接全盘复述出了今天在拳击场发生的枪击案,说市局刑侦支队的于队长请他走一趟。

走进会议室,看到几小时刚见过的“鹰”身穿制服,双肩别着警徽,坐在会议桌的尽头注视着刚进门的自己,奥托心里咯噔了一下,暗叫一声不好。

想起白天发生的事,他顿时恍然大悟。

这人不会查到了拳击场是自己的地盘,故意来钓鱼执法的吧?

看到人来齐了,于白青让老刘帮忙关上门,坐在座位前翻开了刚刚从关星文手里拿来的资料。

这是他对应晚提出来的条件,他要见一见这几个在应晚。

应晚知道他是为了从几人口中套出话来,最后却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拍卖行投资商,混血商业广告模特,知名外企IT工程师,流浪街头的小乞丐。

围坐在会议室里的四人身份各异,甚至国籍都全然不同,但他们却都具备一个共同点€€€€

于白青的目光从四人的资料上移开,落在了坐在自己正对面的应晚身上。

一个二十多岁的残障盲人,从没受过高等教育,也没做过什么正经的工作,却能让不同背景不同来路的人听从他的指挥。

有意思。

会议室里一片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于白青和应晚之间来回打转,坐在另一侧的应晚突然先开了口。

他正式向众人介绍:“这是我哥,市局刑侦支队的警官于白青。”

听到他的话,几人同时将视线移向了于白青。

阿布乖乖出声:“哥。”

老大说什么就是什么,老大的哥就是他的哥。

灰背笑得热情而又灿烂:“于哥,又见面了。”

这人应该想不起来他俩在什么地方见过,不过没关系,他一个人记得就好。

鬼€€今天梳了个高高的马尾,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神干练。她双手抱胸,对着于白青微微颔首:“于警官。”

奥托黑着个脸,从衣袋内侧里拿出扁瓶酒壶喝了一口,明显不想给于白青好脸色看。

于白青没有理会奥托对自己的恶劣态度。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抬起五指,用指节叩响了面前的桌面。

一下,两下,三下。

不同的节奏频次在他的指尖变换,时而轻缓,时而急促,并没有任何明显的规律。

然而,整个会议室里除了应晚,其他几人脸上的表情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变化。灰背和阿布两个年轻人表现的更明显一些,阿布怔怔地盯着他的手指,,眼神一直落在正在敲打桌面的指节间,还是听到一旁灰背发出一声轻咳,他才赶紧收回了目光。

应晚从进门那一刻开始就安静地垂着眼坐在座位前,看起来没什么反应。

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于白青似乎也并不着急。他修长的手指在桌子前缓缓抬起又落下,像是在弹奏一架看不见的琴。

这是他在和冠玉的短视频里看到的那段情报代码,虽然并不知道其中含义,但他刻意记下了这段代码的节奏。

如果他没猜错,在座的几人都明白该如何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包括那个被卷毛称作“老大”的人。

叩完最后一遍节奏,于白青双手交叉放回了桌前。他的视线越过会议室里的所有人,投向了坐在正对面,全程神色如常的应晚身上。

他直截了当地问:“你是谁?”

这句话的含义有很多,却偏偏不该用在一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身上。

他的口吻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两个陌生人初次见面时的开场白。

于白青一直以为,自己缺席的只有执行任务的那两年。直到最后那两周,只剩下他一人如同行尸走肉般活在这世上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他对小孩几乎一无所知。

他知道小孩喜欢吃什么糖果,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喝酒。他知道他回家爱走哪条小路,却不知道在自己晚上留在警局加班的时候,小孩一个人的时候都在做些什么。

哪怕死过一次,这人却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

比如那双眼睛。

墙上的分针在缓缓转动,会议室里的人将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他们并不知道应晚会怎样应对这样的处境。

双手捧着桌上的水杯,应晚低下头,似乎在脑海里沉思了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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