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认为苏苏是自杀而死,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的话。只有那两个人,冒着风险潜入校园,想尽办法接近自己,只为了调查清楚苏苏的真实死因。
最后关头,他选择了相信警察。
天色已经渐渐变暗,跟随着自己早上离开前在树干上留下的标识,龙思图猫着腰在高大的芭蕉丛里穿梭。
他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周围的情况,不敢有半分懈怠。
从三天以来经历的一切,他已经吸取到了一个深刻的教训€€€€一起被困在这里的那些人并不是同伴,而是想要致自己于死地的敌人。
除了那个叫作莎昂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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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在山谷间潺潺地流动,龙思图凭借着头顶的月色辨认方位,很快就找到了掩藏在丛林和岩石背后的小山洞。
蹑手蹑脚地来到洞口,确实四周没有其他动静,他抬手轻轻挥动挂在山洞口的大芭蕉叶。
【沙沙€€€€】
【沙沙€€€€】
用固定的频率摇晃了好几遍,龙思图听到山洞深处传来女孩虚弱而沙哑的声音:“……Long,是你?”
“是我。”
他用英语回答。
从洞外钻进来,透过缕缕月光,他看到了那道蜷缩在岩石夹缝里的瘦弱身影。
莎昂独自一人靠在冰冷的岩石前,双手缩在宽大的袖子里取暖,裹在身上的棉袄还是自己脱下来给她的。
和新泰不同,繁市冬季的天气有些冷,他被绑架的时候身上还穿着保暖的冬衣,来这里以后也没有被收走。
看到龙思图在自己面前蹲下,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块香气四溢的大饼,莎昂缓缓垂下眼皮,眼睫开始止不住地颤动:
“……我以为你丢下我走了。”
她听不懂龙思图国家的语言,龙思图也不懂新泰语,两人只能勉强用一点半吊子的英语进行沟通。她在村里的学校上过几年学,却和村里的其他新泰人一样,英语说的不算标准,有时候还要加上动作比划作为辅助,龙思图才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不会的。”
龙思图拍拍手里的碎屑,将手中三分之二的饼都分给了莎昂,“快吃吧,吃完我再去溪里接一点水。”
看着莎昂接过大饼,低下头小口小口吃着,龙思图抱着腿靠在岩石边,筋疲力尽地闭上了眼睛。
即使打了半管缓释剂,身上的药效仍然没有得到完全缓解,他感觉肠胃有些不太舒服。
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和他一起被送到这座村庄的,还有另外十七个人。
这群人年龄都不大,其中甚至还有几个未成年。来自不同国家和地区,东方和西方的面孔都有,说的语言也五花八门。
十八个人被关在村子的一个旧仓库里,几名穿着白大褂的人坐着直升机前来,给他们体内注射药物并打入了芯片,又坐着直升机离开了。
那帮人通过仓库里的室内广播告诉他们,注射进他们体内的是一种治疗癫痫的实验性药物,他们将在这个村子里待满一周,以便观察药物对于人体的功效和反应。
这种药物的副作用是会导致急性肾衰竭,加速体内肾脏系统日渐恶化从而死亡。唯一可以缓解药效发作的,是针对药物专门研发出来的缓释剂。
缓释剂放置在村庄里的三处固定地点,村卫生所三楼,村小楼顶和猎场,每隔两日投放一次。如果不想要因为身体日渐虚弱而提前出局,就要每隔两日到固定地点进行注射。
然而,缓释剂每次只会在三个地点一共投放三剂。也就是说,如果想要活下去,只能靠硬抢。
一周结束后,最终的幸存者将离开村庄进行恢复治疗,并获得比赛奖励,其他人则宣告淘汰。
至于淘汰者将面临怎样的命运,并没有人知道。
在被关入仓库的那一天,龙思图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叫做莎昂的女孩。
她和周围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独自一人抱膝坐在角落里,身上穿着朴素的新泰筒裙,一双眼睛藏在面纱下,冷冷地注视着仓库里的其他人。
他第二次见到莎昂,是在村小的楼顶。他跟随着工作人员留下的线索顺利找到了缓释剂的投放地点,刚爬上楼顶,就看到有两名金发碧眼的少年正在对躺在地上的莎昂拳打脚踢,甚至还想抄起杂物间里的金属棍子,将莎昂活活打死。
趁两名少年不注意,他率先上前一步,拿着从农田里顺来的木铲,再加上以前在跆拳道训练班学到的三脚猫功夫,从背后突袭,将两个人狠狠打趴下了。
从两人手里救下满身是血的莎昂,他背着女孩找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蹲下来给她包扎受伤的脚踝。却看到莎昂满脸戒备地捂紧胸口,用口音极重的英语问自己:“你为什么要救我?”
龙思图冲上去的时候压根没想那么多。看到莎昂对自己十分警惕,他也没敢继续和她进行肢体接触,只是告诉她等天黑安全了,在背着她去找一个能够落脚的地方。
当时冲上去救人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想过原因。唯一的可能,是这个女孩躺在地上看向他的绝望眼神,莫名让他想起了苏苏。
苏苏在临死前,也曾尝试过向他求救,他却没能够顺利救下她。
龙思图完全没有想到,等他靠在墙角小憩后醒来,就看到莎昂手里正握着一支注射器,将注射器里剩下的一半液体注射进了自己的手臂。
原来在楼顶拿到缓释剂的人就是莎昂,怪不得那两名少年想要致她于死地。
莎昂一看就手无缚鸡之力,所有人都觉得她会拖后腿,因此没有人愿意和她组队。只有龙思图选择留下来,带着受了伤的女孩一起行动。
奶奶以前总是教导他,好人有好报,龙思图后来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直到把莎昂带在身边,带着她继续寻找存活下去的办法,他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莎昂就是这座村子里的本地人。
她非常熟悉村子里的地理构造,哪里有水源,哪里可以采摘饱腹的果子,甚至入夜以后在哪里休息比较安全,她全都一清二楚。
在莎昂的帮助下,龙思图顺利避开了一切和其他人产生正面冲突的情况,两人在山林内躲躲藏藏,暂时还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今天下山寻觅食物的时候,他在山底下的猎场附近发现了有人打斗的痕迹。地上全是触目惊心的血迹,暗红色液体溅满了猎场的围栏。
龙思图忽然间意识到,人一旦处于绝境之中,人性中最卑劣的一面就会暴露无遗。
杀戮已经开始了。
小口吃完手里的饼,莎昂用手抹了把干裂的嘴唇,看到男孩用洗干净的芭蕉叶盛着溪水走进山洞,坐到了自己身旁,示意自己先喝。
捧着宽大的芭蕉叶,她盯着水里自己的倒影看了半晌,转头望向了身上灰尘仆仆的龙思图。
“Long,”她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是为了钱吗?”
“……”龙思图用手蹭了蹭鼻尖,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是啊……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本来只是个普通的学生,最近周围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莫名其妙就被人带来这里了。”
他在心里算了算,再过不到四天就是美术统考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自己突然失踪。
不过现在连这条小命都不一定能保住,他也没闲功夫去想其他的。
话音落下,莎昂也没有出声,山洞内一阵沉默。
“那你呢,”龙思图轻声问莎昂,“你为什么会被卷进来?”
听到龙思图的疑问,莎昂咬了咬唇,捧着芭蕉叶的手突然有些不稳。
“我向村里的祭司出卖了我的灵魂,”凝视着对面黑黝黝的石墙,她缓缓开了口,“我……我杀死了我的父亲。”
龙思图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家里还有两个妹妹,我的父亲每天都会打我们,虐待我们,不给我们吃饭,还想把我的小妹卖给隔壁的聋老头。”莎昂哑着嗓音开口,“所以我找到了村里的祭司,恳求她,只要能让我的父亲死去,我愿意付出一切。”
老颂津确实死了,死得很凄惨。而她也因为和祭司达成契约,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从而付出了代价。
片刻后,龙思图忽然听到莎昂开口:“Long,你还记得我们在旧仓库里看到的那段录像吗?”
龙思图当然记得,所有人都对那段录像印象深刻。
十八个人被关入旧仓库,注射完药物后,那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用投影在破旧的墙壁上放映了一段简短的视频。
那是一段黑白色的默片,画质不太清晰,却仍然令观看的人都感到有些后背发凉。
视频的开始是一片空白。
接着,画面里出现了一条随风飘动的白色挂幡。
挂幡上画着一男一女两道人形兽面像。两张兽脸露出獠牙,上下唇裂至耳际,面上笑容看起来十分狰狞。
过了几秒,镜头穿过幡布后的白色长廊,开始往前移动,最终停在了一道紧闭的大门前。
大门朝两侧缓缓打开,门内是一座可以容纳几百个人的大礼堂。大堂中央立着一座几米高的巨大神像,神像的正下方摆放着一把雕满复杂纹路的实木座椅,椅子前坐着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年龄介于儿童和少年之间的小男孩。
男孩穿着一袭拖曳在地的雪白长袍,赤脚踩在毛绒毯上,露出了一截白皙纤细的脚踝。
他低垂着眉目端坐在神像前,双手搭在座椅两侧,五官精致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像一只经过精心雕琢却没有灵魂的洋娃娃。
龙思图当时敏锐地注意到一处细节,男孩的脖颈上系着一条金属制成的银色项圈,颈前的圆形吊牌上刻着一行模糊的数字€€€€【NO.001】
画面里人影憧憧,全是一片刺眼的白。男孩的正前方排着条几百人的长队,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白大褂,看不出来是医生还是科研人员。
人们在沉默中有条不紊地往前移动,像机器里不断运作着的细小原件,在链条上严格执行着指令。
一旦来到神像面前,无论男女,每个人都会在男孩面前柔顺地垂下头颅,单膝跪地,依次亲吻他的手背和脚尖。
所有人的脸上写满了虔诚,口中都在喃喃念叨着同样的话语,而坐在最上首的男孩则无动于衷地接受着这一切。
与其说是什么毛骨悚然的宗教仪式,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朝拜。
重新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当时看到的画面,龙思图忽然觉得那个男孩的长相有些熟悉,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我以前活的太苦了,”莎昂慢慢挑起嘴角,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我也想成为被神挑选的孩子。”
“录像里的人是谁?”
莎昂没有回答龙思图的问题,只是反问他:“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愿看他的信徒们吗?”
听她这么说,龙思图一下子想起来了。在录像里,那个男孩的眼瞳一片漆黑,眼神无法聚焦,也没有任何情绪投射。
莎昂笑了起来:“因为他见过神的真容。”
“他们都说那是神明给继承者施加的禁锢,”莎昂自言自语般地喃喃出声,“我反而觉得是上天的垂怜和恩赐,是给予胜利者的最高奖赏。”
龙思图顿时有些无语,以为是自己外语不好听错了。
什么神明,什么被挑选的孩子……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看莎昂这幅入神而又痴迷的样子,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洗了脑。
然而,根据莎昂刚才的这番话,他现在却隐约好像能推断出来一点点,那几个白大褂为什么要给他们这帮人播放那段录像了。
与其说是一种恐吓,不如说更像是针对他们的某种变相激励。
心跳开始止不住地变快,龙思图咽了咽口水,心里隐隐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忍不住发问:“那个小孩,难道也是€€€€”
“比赛每五年举办一次。”莎昂抬起头,黯淡的眸中带上了几分憧憬,“他是神的孩子,是十五年以来,这场比赛的唯一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