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温柔眼 第125章

“……”

要不是还有人正在监听他们的谈话,灰背几乎快要凑到于白青的耳边嚎上一嗓子,问他是不是真的忘记吃药了。

他在心里想了想,决定换种保险一点的方式,对于大哥稍微旁敲侧击一下。

一边在前方为于白青引路,灰背一边故作随意地转头问:“于大哥,你这几天睡得好吗?会不会做噩梦啊?”

在船上的这段时间,老大几乎天天和于大哥在房间里没日没夜。每次看到老大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和他视频聊天,颈处旧痕还没散就又覆上了新痕,连他这个单身狗都要在心里默念一句于哥好体力。

如果真是应激障碍导致的思维混乱,他或许能以这样的方式让于大哥想起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然而,于大哥却只是大步流星地继续往前走,两眼目视着正前方,像是压根就没有听到他的话。

“……”

灰背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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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原本打算搭乘电梯直接下到二楼大堂,再前往驾驶舱,没想到一直正常运行的电梯临时出现故障,已经停止了运作。

从手机里调出邮轮的舱内地图,灰背果断选择换路线,给于白青指了个方向:“于大哥,走这边!”

推开堆在货运舱门口的杂物,两人一前一后绕着舱内的搬运用楼梯往下走,又在中层绕了条远路,终于在二十分钟后抵达了二楼大堂。

原本嘈杂的大堂内吵闹声更甚,从门背后悄悄探出一个头,灰背看到有好几拨乘客正围在大堂中央聚众斗殴,好几个人的脸被揍得鼻青脸肿。只剩下比较年长的老人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瑟缩着坐在大堂的各个角落,眼睛里布满了恐惧。

跟在他身后的于白青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并不感到惊讶,只是上前一把推开防火门,步履稳健地走了出去。

两人刚走进大厅,就听见一个角落传来男人的怒骂和女人的尖叫。

“都是因为你,说什么要带着孩子一起旅游。现在倒好了,等海盗来了,大不了全家一起死。”男人紧紧抓着妻子凌乱的头发,鼻间喘着粗气,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Shit,臭娘们€€€€”

大步来到两名正在争执的男女跟前,两人一把拉开了正在殴打自己妻子的男人,拎着他的后衣领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眸光寒冷如冰。

被比自己高一个头的陌生人狠狠制住喉咙,男人的呼吸变得粗重,面色涨红,双目充血,有些恐惧地瞪大了眼睛。

于白青在他背后淡淡出声:“什么海盗?”

男人原本还想要再挣扎一下,用余光看见身后人阴郁而又尖锐的眼神,一下子便偃息旗鼓了:“你……你没听到刚才房间里的广播吗?说有十几艘圣胡安的海盗船正在朝着邮轮靠近,让我们全部下到这里来避难€€€€”

他的妻子无力地跌倒在地,连忙牢牢抱紧自己的女儿,低着头开始不住地祷告:“Dios te bendiga(上帝保佑)€€€€”

听到“海盗船”三个字,于白青的瞳孔轻轻缩了一下,眼中露出渗人的微光。

一把松开男人的后衣领,他没有做任何停留,而是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灰背说:“去驾驶舱。”

灰背站在原地愣了几秒,像是才终于回过神来:“哦,好€€€€”

他刚才被于白青给实打实地吓到了。

在他的印象里,于大哥一直是位沉稳持重的前辈,行事风格冷静果决,也很少有掉链子的时候。

但就在刚才,于大哥抓住殴打妻子的男人衣领时,他看到于大哥的瞳孔里有杀意一闪而过,眼神如同刚饮过血的凶器一般冰冷而又锋利。

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似乎有些事情正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两人刚走上楼梯,就突然听到聚集在大堂里的人群爆发出一阵不小的骚动。有人站在靠近大门的舷窗前,用手指着窗外大喊:“……海上起火了!”

蹙着眉头望向落地窗外,于白青看到平静的海面闪烁起了星星点点的红色火光。他正要开口,两声巨响在窗外的夜空中轰然炸开。

巨响过后,脚下的地面随之剧烈震动了一下,头顶庞大的水晶吊灯随着邮轮的震动开始左右摇晃,短短数秒后便暗了下来。

光源消失,整个二层大堂顿时陷入了黑暗当中。一声婴儿的尖利哭啼划过半空,楼下的乘客们纷纷产生了骚动。有人哭喊,有人拍门,有人怒吼,封闭的空间内一片混乱。

“是海盗的近防炮,”于白青告诉紧跟在自己身后的灰背,“他们发现这艘邮轮没有后援,并且已经和外界失联,打算开炮试探以后立刻登舰。”

人群的吵闹声几乎快要盖过于白青的声音,灰背在黑暗中缓缓睁大眼睛:“……那现在怎么办?”

沉默良久,于白青突然说:“等等。”

将额头靠近落地窗,于白青抬起头仰望着窗外浓稠的夜空。从他的角度往外看,天与海几乎完全笼罩在了寂静的黑暗中。

过了一会,于白青伸出一只手,指向了落地窗的左上角:“看见了吗?”

听到于白青的话,灰背连忙也把脑袋凑了上去。抬头张望了半晌,他张了张口,有些不确定地道:“于大哥,天上那个一闪一闪的红点……是飞机?”

“红色信号闪三次,每次间隔三十秒,”于白青说,“是赤隼。”

“K-08赤隼”通用型巡逻直升机是各国边防水务巡逻时经常出动的王牌无人巡逻机,隐形性能非常好,能够在气流复杂和能见度极低的空域和海域执行任务。

距离他们几十海里外,有一群海盗舰队正在朝着邮轮缓缓逼近,而半空中又恰好出现了一架警方和军方才会使用的巡逻飞机,这一定不是巧合。

一定是发现了这片海域存在异常,控制塔台才会让这架赤隼在附近展开巡逻。但目前仍然还无法确定,赤隼是跟着海盗船的轨迹而来,还是在试图寻找他们这艘失联邮轮的行踪。

正在这时,他听到灰背在耳畔有些激动地出声:“于大哥,船上的信号好像恢复了一点!”

从口袋里掏出不断震动着的手机,灰背将亮着光的屏幕递到了他的眼前。

手机屏幕上的信号短暂地出现了一格,紧接着又没了踪影。但在恢复信号的短短几秒,灰背的手机已经成功接收到了一条新的短信。

短信的寄出时间是昨天傍晚,发送者显示的是“PR旅游局”€€€€

“Welcome to Puerto Rico (欢迎来到波多黎各).”

这勉强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收到这类短信,说明他们的船只目前距离波多黎各地区很近,已经进入了当地通信商信号覆盖的海域。

随着船体在海浪中轻微起伏,遥远的海面凭空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啸音。啸音持续不断地响了几分钟,窗外的炮火声渐渐停息了。

火焰和浓烟从海面上滚滚升起,热风贴着甲板浮动。隔着浓稠的黑雾,于白青勉强可以辨认出来,有几道庞大的舰影在远处调转方向,正在朝着和邮轮相反的方向驶去。

烟雾升腾起来,消散在夜空里,一面印着圣胡安海盗标志的骷髅旗在半空中迎风招展,却渐行渐远。

把手机递还给灰背,于白青缓缓出声:“你上去驾驶舱,告诉船长,让邮轮跟着海盗的船队走。”

“……”

灰背像是突然间噎住了,脸上一白,“跟,跟着海盗??”

于白青微微颔首,英俊的五官面无表情:“刚才的那种警报声,叫做‘鲸离’,是海盗发现有警方追踪或者周围有危险,准备撤离的信号。”

“跟着他们,他们知道走出这片海域的路。”

听到于白青的简短解释,灰背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然而,他不知道该怎么提醒于大哥,于大哥刚才的那番话很有可能已经被摄像头另一端的人听到了。

在楼梯口呆呆站了一会,他有些犹豫地问道:“于大哥,那你不和我一起去?”

于白青摇了摇头,用一种压抑到近乎嘶哑的嗓音开了口:“我要,马上,回去服药。”

片刻后。

看着灰背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楼梯拐角,于白青用紧绷的手臂抓住落地窗前的实木扶手。他脸色发白,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起来。

炙热的呼吸慢慢平复,再次睁开眼时,他盯着面前的一片黑暗,瞳孔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焦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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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宾舱的走廊依旧彻夜通明,仿佛完全没有被船内船外的危机所影响。

于白青回到Z号房的第一件事,就是反锁上房门,拔出手枪,一把掀开了卧室的门帘。

昨天傍晚离开的时候,他怕小孩光着身子受凉,特意为小孩盖上被子,又扭开床头柜上的台灯,照亮了小孩宁静的睡颜。

而现在,他回到了这里,卧室里的台灯依然亮着光,一切仿佛没有任何改变。

除了床上空无一人。

匆匆走到梳妆台前,取出柜子里的小小药盒,于白青倒出药盒里的几粒药片,直接倒进嘴里咽了下去。

药片在口中渐渐融化,口腔中弥漫着令人嫌恶的苦涩。他用双手撑住桌面,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从胸腔里压出一串无比艰难的粗喘。

台灯的微光直直刺入瞳孔,镜子里映着的,是他面无血色的脸。

估算着药效已经开始发作,于白青在梳妆台前缓缓转过身。他的眼神温润如常,却好像有些焦点发虚,看不出实质的情感。

小孩曾对他提起过的罗卡定律,现在同样适用。

即使周围的所有人都在骗他,但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是注定无法被消灭的。

然而,沿着整个房间环视了一圈,于白青扶住椅背的手臂骤然松开,眼中再次涌上了一层薄薄的懵然。

下一秒,他朝着宽敞的大床迈步走了过去。

掀开床上的被子,却找不到小孩情事时在床单上留下的抓痕,打开衣柜,却发现衣柜里只挂着自己一个人的西装,拉开窗帘,小孩放在角落里的行李箱却不见了踪影€€€€

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无法被消灭,但他找不到小孩留下的痕迹了。

来到梳妆台前,他用手推开铺在上面的晚餐菜单,却不小心打翻了放在桌上的白色药盒,各种颜色的胶囊和药片顷刻间便在地毯上洒落了一地。

盯着滚落在地上的十几粒药片,于白青终于停下了自己漫无目的的动作。

缓缓抬起眼,他用一双涣散的眼睛望着除他以外,空无一人的房间。

他口中喃喃出声:“小晚……”

双手紧紧捂住脑袋,于白青靠着冰冷的墙面缓缓跌坐在地,宛如手足无措的孩子般蜷起膝盖,整个人的身体开始了不受控制的颤动。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完全无法开口。

“小晚……”

台灯的微弱光晕映衬在他的眼里,他佝偻着腰,对着面前的空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两个字,”小晚€€€€”

窗外风声大作,随着船身开始颠簸,摆放在窗台上的花瓶也应声掉落在地。

花瓶沿着地毯缓缓滚到于白青的腿边,他垂眸注视着花瓶上的复杂纹路,只觉得眼前再一次出现了模糊的重影。

反胃的不适感涌上喉咙,他神情一僵,遽地用手抓住自己的脖颈,从地面上摇摇晃晃站起身,踉跄着冲入了对面主卧里的卫生间。

头顶灯光惨白,在镜子里映照出了于白青同样惨白的脸。

他跪在马桶前,双手扒着马桶边缘,弯下腰,开始撕心裂肺地干呕起来。

可是胃里空无一物,除了酸水什么都吐不出来。

在小孩刚死去的那几天,他也曾这样日复一日地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如同行尸走肉般地煎熬度日。

过往场景如同回光返照般在脑海里一帧帧掠过,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回忆逐渐变得清晰鲜明。

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记得。

应晚死后的前三天,队里的那帮人怕他想不开,像值班一样来他公寓里三班倒,一帮大老爷们心里放心不下,连他上个厕所喝个水都要跟着。

应晚死后的第五天,他答应高钧去做了个心理检查。坐在心理医生的面前,他万分冷静地对医生说,医生,我好像听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应晚死后的第九天,他偷偷在一家郊区的私立医院开了安眠药,刚回到家里服下半瓶,就被高钧带着一帮人破门而入,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他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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