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他坚持要去,舒然也不再拦着。
徐慎放开他,好生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转身出门去。
徐慎到了楼下,脸上已不复面对舒然时的温柔爱恋,只板着一张冷峻严肃的脸。
他语气生硬,跟夏芸说:“我送你去招待所,希望你以后别再打扰我的生活。”
夏芸看到他一阵惊喜,闻言便是一阵羞愧。
“我……”
“不要跟我说话。”徐慎声音冷漠地打断她。
夏芸闭上嘴巴,她坐进徐慎的汽车后座,从这里到招待所短短的路程,就是他们母子俩这辈子最靠近,也是最后一次这么靠近的独处。
到了招待所门口,夏芸欲言又止想说句什么,但徐慎终究没有给她这个开口的机会。
送夏芸到地方,徐慎调转车头一踩油门,只想快点儿回家,刚才来的路上他什么都没想,满脑子都是舒然。
因为这件破事而哭的舒然,他记得,舒然不爱哭,特别坚强的一个人,平时除了会在床上流两滴眼泪,连眼红都很少。
徐慎当然知道,舒然那是心疼自个儿,但其实他真的无所谓,已经过去了,是一次遗弃还是二次遗弃,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现在只想跟舒然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徐慎也知道,有些细节上的事不拿出来说清楚,舒然肯定过不了这个坎儿,会一直一直耿耿于怀。
“唉……”徐慎打开车窗,让窗外的寒风灌进来,吹一吹他火热的身心。
舒然的爱,和自己对过去的纷杂情绪,造就了这股子热,让很少情绪起伏的徐慎脑子乱哄哄。
回到家里,徐慎发现王东不在了,用眼神问舒然。
“他怕你揍他,躲厂里去了。”舒然说,好些员工带着一家子在厂里安家,过年也乐意在厂里过。
“算他跑得快。”徐慎说了一句。
“你还真想揍他啊?”舒然坐在炭盆前抱着手,笑过之后说了一句:“其实了解清楚情况,说开了也好,免得稀里糊涂的,以后扯不清。”
“嗯。”徐慎在他身边坐下,冬天出去一趟,手有点儿凉。
“菜热好了,我去端上来吃。”舒然摸了徐慎的脸庞一把,起身去端饭菜。
很快徐慎也跟上来了,两个人一起张罗,楼下大厅吃饭太冷了,还是二楼暖和舒服。
俩人挤在二楼的小桌子吃晚饭,都没说什么。
舒然不是不想问,只是他觉得,应该给徐慎一点儿时间消化,等徐慎自己想说了再说。
他不问,徐慎也没有提,在犹豫呢,好不容易他媳妇儿现在的心情平静了,没准儿说了还得哭一场。
“这牛尾巴汤挺不错,”舒然喝了一大口:“你不给我张罗,我都不知道这东西还能炖汤。”
想想,他跟了徐慎后,吃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好东西呢,轻易买不着,”徐慎笑了笑,轻咳:“找熟人留才弄到一根。”
“哦,怪不得你在京里炖得少。”这么紧俏的好东西,估计赶去菜市场就没了吧。
“这边容易买,你喜欢喝的话,以后每天都给你备上。”徐慎说。
“也……喝不了几天,不到元宵咱们就要出门。”舒然算算,现在都年二十八了:“假期真短啊。”
“是啊。”徐慎点头。
接下来又开始沉默了,一直到吃完饭,徐慎问:“你今晚洗澡吗?”今天好像温度创新低,都跌破零度了吧,洗澡容易受凉。
“洗。”舒然说,今天打扫了卫生,肯定要洗啊。
“那我先洗,舍己为你,”徐慎蹭了蹭舒然的脸:“我对你好吧?”
“好,超级好。”舒然不吝啬地夸赞道,以前孤陋寡闻,只听说过暖被窝,和徐慎在一起后学到了新知识,暖浴室,他搓搓徐慎和自己一起烤火的指尖:“要不一起?”
“会感冒的。”徐慎摇头拒绝,他疯了才会冬天和舒然一起洗澡。
勇者慎哥先去洗完澡,舒然这才快乐地进去享受暖呼呼的浴室。
可能是今天哭过的原因,舒然把热毛巾摁在脸上,感觉眼睛有些酸涩发胀。
舒学霸发现,带着负面情绪的哭泣会伤身,这点从他切身体会就可以对比出来,爽哭是不伤身的,哭得再狠也淋漓畅快,绝不会有往下坠的感觉。
“媳妇儿,洗快点儿,别磨蹭,赶紧出来。”徐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一下子将舒然的感性全给憋了回去。
舒然拎起水桶把最后一点儿热水往身上一倒,用干毛巾胡乱在身上擦一遍,赶紧吸着气儿穿上棉睡衣。
这也是他们厂里做的,选的好料子,冬天穿着特别舒服。
“慎哥,”舒然出来就看到徐慎站在门口,他表情复杂:“干嘛呢?你是怕我掉坑里吗?”
“是怕你感冒了。”徐慎拿起厚外套往舒然肩上披:“虽然你挺娇小的,但也,不至于能塞坑里。”
“娇……小?”舒然瞪眼。
“跟我比,不是?”徐慎反问。
舒然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你先进去,”徐慎说:“我拿炭盆。”
不一会儿,他咦了一声:“我红薯呢?”
“东哥……吃了。”舒然乐了,徐慎现在才发现红薯没了,说明刚回来那会儿,情绪确实挺不平静的。
“本来我还不打算揍他的,”徐慎握了握拳头:“一个都不给我留,下次见了我非揍他不可。”
进了屋里,两人坐进被窝里,舒然很自然地问:“路上你俩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徐慎搂着舒然,也很自然地打开话匣子:“桥归桥路归路,我只能做到不怨恨她,做不到去理解她。”
“这样就够了,”舒然靠着徐慎,抬头和他对望:“我其实……决定要跟她交流,也只是不想这件事留下空白,惹人猜想,现在好了,一切都明明白白,然后让它过去吧。”
“然然……”徐慎开口。
“打住,”舒然打断他,表情无比怪异,吃惊:“你什么时候给我起了个新昵称?”
而且还是这么肉麻的新昵称!
“啊,一直都有,只不过在心里喊,”徐慎自己挺满意这个昵称似的,笑得可欢乐:“是不是很甜?”
“甜过头了。”舒然翻了个白眼儿。
他以前的家里人都不这么喊他,顶多爷爷喊一声小然。
“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徐慎面露思考。
说到‘然然’了,但是舒然不想回答,真的很肉麻,比喊他媳妇儿还要令他抠脚趾。
“想起来了,”徐慎躺下,把舒然抱到自己身上:“我刚才想说,这件破事在我心里过去了,但是,在你心里还没过去,别急着反驳我。”
舒然想说话,立刻被一只手霸道地摁住脑袋,他瞪了瞪眼,只好先把自己的输出欲给按捺下,且看徐慎怎么说。
徐慎继续说:“你一直惦记着,你一直很在意,然后可怜我,心疼我,生活中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就想起它,然后开始渲染,深挖……严重到要将我标签化的地步,我一直想跟你说,其实没必要,你一直把我脑补得过于悲惨了。”
可能是有点惨,但真的不至于。
“……”舒然脸皮顿时发烫,有一种被徐慎剥开了衣服,公开处刑的尴尬:“不是,我……”
“但这也不是你的错,”徐慎摸摸他的脑袋,满脸自责:“媳妇儿,是我给你留下太多空白,让你无休止地去想象,越想越严重,越可怕。”
“但确实就是可怕。”舒然倔强地小声说。
“我告诉你细节,你以后就不会无休止地想象,”徐慎说完这句,沉默了良久,舒然不敢催他,屏住呼吸等待,终于听到徐慎说:“我是被一个孤寡老头抱走的,虽然我不知道,那是第几次转手。”
舒然想要躺到旁边听,徐慎不让,继续紧紧抱住他不让他走:“小时候留给我最大的印象,就是饿,每天睁开眼就是饿。”
“那个老头养不起你,为什么要抱走你?”舒然拳头猛地握紧,心里疯狂地骂脏话,真的,为什么,但凡流落到正经人家也不至于这样……
“不知道,”徐慎蹭蹭他,意带安抚:“你不是好奇我怎么扫盲的吗?去学校墙根下听的,当时也不懂知识的好处,只是觉得……我应该跟他们一样。”
舒然听到这儿,觉得眼睛酸胀的感觉忽然又来了,他没吭声,徐慎想起什么说什么:“我最惨的,也就是吃过人家狗碗里的饭,其他好像没了?长大点儿老头死了,我十岁出头到城里混,开始不挨饿了,最多受点儿小伤,有过几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大伤真没有,否则你也见不到好手好脚的我。”
舒然没说话。
徐慎摸摸他的脑袋:“也不是很惨,无非是遭人白眼和不体面了些。”
“屁……”舒然一开口就暴露了自己在喉咙不正常的情况,他努力咳嗽了几声掩饰,缓了缓才说:“不愧是扫盲过的,避重就轻的能力就是强啊。”
“可事实就是这样,真的,”徐慎无奈地叹气:“不然你觉得还能惨到什么程度?”
“被人砸石头,被人扔河里,被人泼开水……”舒然细数,而这只是一部分。
徐慎沉默了一下:“王东说的?”
舒然点点头,又歉意地看着他:“是我问的,不怪东哥。”
“就这些了,没有更惨的了。”徐慎保证。
“最好真的没有了。”舒然点点头,也不想再问了,虽然有些丢人,但他决定抱着徐慎哭着消化一会儿。
“那么……现在我在你面前,已经没有秘密了。”徐慎看了眼情绪激动的舒然,他估计如果分开说,下回还得哭,不如干脆一起剥光光,他翻个身,一把将舒然笼罩在底下:“你……是不是也有一个秘密,可以对我说吗?”
舒然不由浑身一僵,不敢看徐慎的眼睛,但躲避了几秒钟,他又重新看着徐慎的眼睛,如果是平时,他肯定会继续装傻,但今天比较特殊,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人家徐慎也把自己凄惨的过往交代清楚了,他好像没有理由继续瞒着。
舒然的心态变化,以前是不想说,后来是不敢说,现在是说了怕徐慎不信,别的乱七八糟的担忧倒是没有。
其实俩人都相爱到这个份儿上了,他半点儿都不担忧徐慎会害自个。
“哎……”他发出一个单音。
“不想对我说吗?”徐慎低声问。
“不是,”舒然抹了一下眼角,深呼吸:“我在组织语言。”
“好,”徐慎语气温柔:“不急,你慢慢组织。”
“那你躺下吧,这样被窝的热气都散了。”舒然抖了一下,徐慎连忙躺下抱着他,捂紧。
舒然被一个火炉抱着,很快又暖和了,小声说:“那我们先说好,我告诉你,你不要太惊讶,这个世界上无奇不有,其实真的没什么。”
“行,”徐慎摸摸媳妇儿的脸,眼神专注:“只要你是真的,什么我都能接受。”
不知为什么,舒然一下子有被这句话戳到泪点,徐慎以前肯定没少琢磨吧?
忽然他就后悔了,应该早点向徐慎坦白,免得这人自己瞎琢磨。
“我当然是真的,”舒然把手覆盖在徐慎手背上,吸了口气,说:“你其实早就猜到,我不是周定了对吧?”
舒然说完,鼓起勇气去看徐慎的眼睛,只见对方目光灼灼,点头:“嗯。”
果然,徐慎这么聪明细心,猜得到不对劲太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