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以。”
“名姝，你好像很紧张。”
“我……”宴名姝不知道说什么，她从来没有在校外这样单独跟老师面对面交谈。
“放轻松，别紧张。”沈君兰身体微微前倾，轻笑了一声，“你毕业了，我们已经不是师生关系，还是说，我今天的穿着不恰当，让你觉得拘束了。”
“不不不……是我的问题。”宴名姝快要急哭了，她真的不知如何面对沈教授，此刻穿着深蓝色衬衣的沈教授。
虽然已经毕业，但在她心中，沈教授还是老师，她是学生，怎么做才能让这种念头彻底消失呢？
宴名姝低头看着自己攥紧的手，完全没想到沈教授竟然也还记得她。
“名姝，刚刚你在出神，我便自作主张帮你点了一份西冷牛排，菜单在你手边，你看看还想吃点什么。”沈教授声音依旧温和，并没有对她慌乱、不知所措的表现有任何不耐烦。
心里稍稍安定了一点，宴名姝微微抬眸，果真看到一份菜单，不知是什么时候被放在她面前的，她的视线落在那基本都在四位数的价格上，心里一惊。
“背面有饮料。”沈君兰提醒了一句。
宴名姝的手还紧紧攥着白裙，僵硬地松开，抬起一只手，翻过菜单来看，饮料也不便宜，要三位数。
“一份牛排就够了，谢谢沈教授。”宴名姝收回手，藏到桌下，去抚平裙边褶皱。
沈君兰听出宴名姝声音不对，几分喑哑，抬手招来服务员，让她帮忙上一杯罗汉果花茶，服务员立刻去后厨传达。
宴名姝疑惑抬眼，她记得菜单背面没有这种饮料，垂眸往菜单上悄悄瞄一眼，确实没有。
“这家店是我朋友开的，拜托她做份店里没有的茶饮不难。”
声音是从对面传来的，沈教授这是在主动同她解释？宴名姝心中微讶，又不知该如何应答。
她慌得六神无主之际，服务员端上来两份牛排，一份7分熟，一份9分熟。
“名姝，你吃哪份？”
“9分熟的。”宴名姝答，声音哑得厉害，她偏过头，用手掩住口，轻咳了一下。
“抱歉，是我太急了，害你身体不舒服也来赴约。”沈君兰面露歉疚。
“不怪您，沈教授，我可能比您更急。”宴名姝垂下头，难堪道。
沈君兰想起那份被做了特殊标记的表单，又看着此刻在她面前完全抬不起头来的小姑娘，心头蓦地一软，她顺手将摆在女孩面前那份被遗忘的牛排取到自己面前，左叉右刀，将一整块牛排细细切成小块。
虽然年龄上她们只差七岁，沈君兰却觉得不止，是因为她做过小姑娘的教授吗？
沈君兰摇头笑笑。
牛排切好了，她将切好的牛排放到紧张到不敢抬头，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的小姑娘面前，含笑道：“名姝，先吃点东西，我们再聊。”
宴名姝看见沈教授将白瓷盘递过来，白瓷盘里的牛排已经被切成了小块，沈教授捏着瓷盘边缘的手指修长白皙，如美玉一般，她晃了一下神，随后不安地站起来。
“怎么了？名姝。”沈君兰问。
“我……”宴名姝不好意思说是因为沈教授帮她切牛排，她觉得十分受宠若惊。
沈君兰拿白餐巾擦了擦嘴角，笑意温和，“是想上洗手间吗？”
虽然并不想上洗手间，宴名姝还是感激地点点头，像她这样社恐到糟糕的人，若是换一个相亲对象，对方一定不会有沈教授这样的耐心。
“洗手间在那边，顺着标识走就能看到。”沈君兰抬手指了指。
“谢谢沈教授。”宴名姝道完谢，逃命似的朝那个方向去了。
宴名姝离开后，沈君兰也暂停进食，静静回想跟宴名姝有关的事情，试图从回忆中多了解宴名姝一点。
“沈教授，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于乐，你怎么亲自送来了？”沈君兰没料到身为餐厅老板的好友会亲自来送饮料，还换上了服务生同款白色制服，直觉不对，下颌微抬道：“放对面，不是给我喝的。”
“啧啧啧，沈教授……”于乐抱臂，侧站着，一脚直立，一脚脚跟着地，脚尖朝上勾着，满脸不羁，完全不像这家高档西餐厅的老板，倒像是一个爱玩爱闹的混不吝。
“你来看我的热闹？”
“我是来关心沈教授的终身大事的，怎么能说看热闹呢？”于乐笑嘻嘻地，小而狭长的眼睛一笑就眯成了缝，“为了显得不那么刻意，我还特意换上了员工服，怎么样，够意思吧？”
沈君兰：“……”
她和于乐是赴美留学时认识的，当时一批留学生里，她们俩关系最好，好到大家都觉得奇怪，因为她们性格有着天壤之别，一个过分正经，一个过于不羁，这样的两个人竟也能成为好友，实在令人大跌眼镜。
“沈教授，你不要那么小气嘛，刚刚我听员工说你的相亲对象贼漂亮，就忍不住想过来看一看，我保证不跟你抢，你大度一点啦。”于乐使出杀手锏，对沈君兰撒娇。
于乐声音偏中性，撒起来娇十分违和，此刻故意对着沈君兰用甜得发腻的伪音撒娇，沈君兰直接抬手捂住耳朵。
魔音终于消失。
“你别吓着她。”沈君兰有些头疼地说。
“啊？吓着？”于乐不解，“只是偷偷看一眼，也会吓着她？”
沈君兰沉默了，她不知如何准确地跟于乐形容宴名姝，她和宴名姝对彼此的了解都还不多。
她只是觉得宴名姝……觉得宴名姝……
她暂时还找不到合适的形容。
愧疚感蓦地兜上心来，她感觉自己这样做像是趁人之危。
“抱歉，沈教授，让您久等了。”
宴名姝从洗手间回来了，轻声细步回到自己座位上，她注意到桌旁多了一个服务生，对方正盯着她看。
宴名姝抬眼的瞬间，于乐看清了宴名姝的面容，觉得宴名姝像只玉面狐狸，但一脸受惊模样，神情怯怯，单薄的肩还轻轻耸动了一下，往后缩，好像下一秒就不知要逃到哪里去。
难怪沈教授会担心她吓到人家。
“果然很漂亮啊！沈教授加油！”于乐转过脸，用口型无声对沈君兰说了句，说完又转向宴名姝，助攻道：“这是沈教授特地为您点的罗汉果花茶，有润喉功效，请慢用。”
宴名姝轻轻点头，又道了声谢，声音软绵绵的，听得于乐骨头一酥。
于乐还看见宴名姝浓密纤长的睫羽微垂着，脸颊两道浅浅红晕，美得令她心神一荡，她按住自己看见美女就忍不住扑通扑通跳的心脏，心道沈教授眼光果然毒辣。
于乐转身离开，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宴名姝两眼，琢磨着自己下回再见这姑娘，真得小声点，她疑心声音稍微大点都会吓着她。
宴名姝回到座位后，心头冒出一个难题，她曾特意了解过西餐礼仪，左叉右刀，可是眼前这盘牛肉沈教授已经帮她切好，她只需用叉，单独左手拿叉有些奇怪。
正烦恼着，就听见对面沈教授道：“不必拘束，名姝，这不是商务场合，你就当同朋友一起吃饭，不必多想。”
“嗯。”宴名姝感激地点了下头，沈教授似乎会读心，一眼看穿她的烦恼。
她察觉到沈教授对她的关注和照顾，已经能按捺住自己不像最开始那般受宠若惊。
宴名姝低下头，想象对面坐着的不是温和宽容的沈教授，而是好友姜玲玉，她选择了用右手拿叉，细细品尝起面前四位数的牛排来，9分熟，偏酥，微嫩，口感极好，平日里市场上买的牛肉完全比不了。
宴名姝细嚼慢咽，将一整份牛排吃完了，她放下银叉，用白色餐巾擦拭干净嘴角后，抬眼看沈教授，沈教授正将最后一块牛排送入口中，她忙将视线收回。
过了几秒，她听见对面叉子轻落在瓷盘上的声音。
该来的躲不过，宴名姝再度抬眼，准备将自己在洗手间酝酿好的那些话跟沈教授和盘托出，她想跟沈教授说清楚自己的家庭状况，她不想让沈教授平白€€进浑水里，她不想沈教授这样优秀的人止步于她。
“名姝，你喝不惯罗汉果花茶吗？”沈君兰盯着那杯宴名姝一口没喝过的饮品问道。
宴名姝愣住了，脑袋卡壳，先前好不容易组织的肺腑之言被沈教授一句话搅散了，她茫然抬眼，正对上沈教授带着歉意的温柔眼眸。
“抱歉，我应该先问清你的忌口。”
宴名姝吞咽了下，疼痛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一下子润开了。
语言中枢紊乱，宴名姝用行动解释，她端起那杯看起来有点像淡淡红糖水的液体，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味道甘甜，比想象中好喝，没有她以为的药味。
宴名姝感觉喉咙瞬间舒服多了，准备再重新组织一下语言，跟沈教授说清楚，沈教授当然是一个极好的结婚对象，但她深知自己配不上。
“沈教授。”
“名姝。”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沈君兰温和地笑了笑，率先谦让道：“名姝，你先说吧。”
“还是沈教授先说吧，我还没想好怎么说。”宴名姝挺直背，坐端正，一副认真听讲的姿态，只是脸颊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变得红红。
沈君兰嘴角噙着温柔笑意：“那我就直说了。名姝，我觉得你很适合做我的妻子。”
第6章 漂亮海
沈君兰简单直白说完自己所想，微笑望着宴名姝，耐心等候她的回应。
宴名姝脸上的红晕同她紧张的神情一同僵了一瞬，然后飞速蔓延开来，如风中烈火一路狂烧，烧到耳尖、脖颈、手臂都泛红。
张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宴名姝赶紧端起桌上那杯罗汉果花茶润喉咙，喝得着急，呛咳了一声。
“抱歉，好像又吓到你了。”沈君兰歉疚地笑了笑，“我只是想明确地向你传达我的想法，你不用立刻回答，什么时候想好了，随时联系我。”
宴名姝掩住口鼻，狼狈地点点头。
“今天就到这吧，名姝，你身体不舒服需要好好休息，我先送你回家。”沈君兰能感受到宴名姝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的不安。
“沈教授，我……”
宴名姝没有时间可以浪费，还有两天，追债的人就要上门剁爸爸手指，如果她找不到其他结婚对象，就要嫁给黄老板。
“是不是不想我送？”沈君兰眉眼带笑问。
温和语气叫宴名姝听得发愣，沈教授脾气怎么这样好？比印象中，还有想象中都要好，对她的各种不讨喜的言语和行为似乎一点也不恼。
“不是吗？”沈君兰做思考状，面露几分困扰，“我以为七岁年龄差不至于令我们之间有太大代沟。”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教授。”宴名姝又窘迫又害羞，她知道沈教授先前说的那番话是认真的，不是她幻听。
“嗯。”沈君兰笑应了一声，柔和目光似温柔陷阱，盯紧了宴名姝低垂的眼，一张一合的小口，如今虽是夏天，她却能感受到宴名姝呼吸间呵出的温暖气体，怯怯如它的主人，迅速躲藏，隐匿进芸芸空气中了。
还是怕吓着宴名姝，沈君兰收敛了视线，温声道：“你似乎还有话讲，我下午有空，不急，我们慢慢聊。”
宴名姝攥着粉拳，短短的粉润指甲掐着手心，痛感明显，她鼓起勇气开口道：“沈教授，您可能忽视了我的家境，我觉得我有必要跟您说清我的家庭状况，我实在不想拖累您。”
“我已经了解过了，”沈君兰微笑，“名姝，你需要一百万的理由，是帮你父亲还赌债，此外，你还有一个高考落榜的弟弟，对吗？”
“……对。”宴名姝重重低下头，这些话从沈教授口中说出更让她觉得自己配不上。
“这些在我接受范围之内，名姝，倒是你，你了解我吗？”沈君兰笑问。
宴名姝错愕抬眼，瞧见沈教授端坐在对面，悠然自在如清风朗月，不像她，坐姿板正又僵硬，与这高档西餐厅格格不入。
她们根本不像一个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