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循着羊安难以置信的目光,抬起头。
圣厅上方的屋顶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一层虚幻的、朦胧的圣光漂浮在空中。
他清晰的看见层叠的乌云层、粗壮的雷电€€€€同样,他也清晰的看见那只穿透云层,向他抓来的巨大手掌。
修长、雍容,指骨分明,微微弯曲,悬在天幕上,将整片天空覆盖,光线也刹那间暗了下来。
巨大与渺小对比,使他宛若一只微不可见的蝼蚁,连求饶声都来不及发出,便被那只恐怖骇人的大掌虚虚一握,碾成齑粉。
神光骤亮。
聚成一道光柱,将林言拢在其中。
身下简略的座椅变成华丽的王座,宽大舒适,椅背披有猩红的披风,林言神情冷淡,大狮子环绕着他,金色竖瞳缓缓落到另外两个大祭司身上。
“不……”两个大祭司瞬间明白了什么,冷汗潺潺,
毫无端庄稳重的姿态,霎时间跪倒在地,狼狈的向林言求饶:“不!我们错了!我们错了!言……放过我们,放过我们……兽神在上€€€€兽神在上€€€€”
他们凄厉的求饶着,殿内气氛不知何时变得死寂,所有人肝胆巨颤的望着洒在林言身上的神光,淡金色的、柔和而温暖,仿佛一汪温水,极尽小心的浸泡着他。
林言便坐在光明中,不沾风雨,连看他们的眼神都是漠然的。
羊安死死咬紧了牙关,尝到了血腥气味。他恨不得让神子好好看看,什么叫兽神的代行者,什么叫兽神的宠爱。
那是恐怖的神降。
神明亲自施以的惩罚。
猫灵大脑自始至终一片空白,从那只手出现,到一个受尽尊崇的大祭司死的轻而易举,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像化成了石雕,呆滞的,绝望的,大脑里只环绕着三个字。
……他完了。
多么荒谬,难怪林言不惧神降。
难怪林言敢直接嘲讽中央神殿。
兽神……已经离开兽人大陆数千年的兽神,竟然也会如此宠爱一个亚兽人,为他降下神罚。
那他怎么办?
他这个€€€€一切灾难的导火索,又会被施以什么样的惩罚?死亡吗?
他眼前一白,发现那只手又开始动了。
巨大的手掌将整片天空的光亮掩盖,悬浮在所有人的头顶,每当虚虚一握,便有一个大祭司死去。
现在,那只手移到了他的头顶,目光中的最后一幕,是神子不顾形象的求饶与大吼,“我是神子€€€€兽神,我是神子€€€€我是您在此界的代行者,您€€€€”
神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猫灵茫然地发现自己竟没有死,身边所有普通祭司哭喊的不成样子,甚至有一股骚味传来,是熊理(棕熊主人)。
熊理跪倒在地,不住的摇头,对林言,也对头顶的大掌。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是神子……兽神大人……是神子命令我诬陷言!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他的求饶最终猝不及防的消失。
站在他周围的亚兽人们身体抖得像筛糠,看着熊理的身体化为齑粉,消失不见。
神子又开始尖叫了,他状若疯魔,喉中不住的喊着自己的名讳,请求兽神宽恕:“兽神!我是您最疼爱的孩子,我是神子,出生之时您曾赐福于我€€€€我知道错了!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您!”
那垂在天幕上的大掌再次虚拢。
过程中似有微不可见的一顿,很快,又重新压下,神子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惨叫,眼中淌出血泪,消失之前追悔莫及的看向林言,绝望又不甘€€€€
早知道林言竟也能沟通兽神。
说什么,他也不会招惹对方。
……
风波停歇。
圣厅再次恢复了死寂。
这次是真的死一般的寂静。
圣光也渐渐自林言身上退散,沐浴一波‘恩泽‘的大狮子扭过头,看着跪在殿外,诚惶诚恐祈祷、赎罪的无数祭司们。
中央神殿尚且如此,神殿外的城池、整座兽人大陆,又会发生怎样剧烈的动。荡,已经能够窥见些许。
羊安震颤的心情直到此时还未能平复,他看着高台下的林言,深深的感到畏惧,心里蔓延出嫉妒、畏惧的酸液,却连张口的勇气都没有。
寂静最终是被哽咽打破的。
猫灵等人哭泣着,泪流满面,眼中血丝狰狞,看着林言的眼神充满惊恐、祈求:“我们……看不见‘黑雾‘了。”
看不见‘黑雾‘,便没了‘灵力‘。
他们将变成普通亚
兽人,庸庸碌碌的度过一生。
比起死亡,失去一切的落差,更令他们无法接受。
他们拼命求着林言,甚至跪在地上,向他称臣:“……言大人,求您放我们一马!只要能让灵力回来,我们一辈子给您当牛做马€€€€我们身后的势力,也一定听从您的命令!”
“住嘴。”
求饶声尚未结束。
殿内忽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猫灵几人看见来者,面容彻底灰败,再没了一丝力气。
林言转身,只见一个沧桑的老人步履蹒跚的走进了圣厅,他穿着白袍,身形佝偻,年岁很大了,头发全白,脸上布满岁月的痕迹。
他的眼神是温和、宽容的。
像日光晒过的琥珀,虽然浑浊,却能洞悉人心。
“言大人。”
老人恭敬地向林言问安,背后则是一众跪倒在地,诚心归附的神殿祭司们。
密密麻麻的祭司们低着头,神情恭顺安静。
“我是中央神殿的‘神谕‘祭司,”老人说:“兽神曾降下神谕,€€说神殿将迎来新的神子。如今,我们终于等到您了。”
新的神子?
林言眼瞳微动,冷静又审视的看着面前的老人。
老人的眼里是真切的叹息和善意。
他苦笑着:“我知道您或许对神殿这些年的发展产生了疑惑,事实上……神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被‘黑雾‘污染了。”
神谕祭司徐徐说着这些年神殿的变化。
最先发生变化的是神子,他的眼底出现了黑雾,但这黑雾无法用圣水进行拔除,神谕祭司不能声张,只能一点点看着那黑雾扩散,最终将神子彻底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他将神殿内所有被黑雾感。染的祭司名单递给了林言。
林言粗略一扫,羊安的名字也在其上。
神谕祭司显然也有些迷茫:“羊安,是个奇怪的孩子。我能感觉到他被黑雾污染,但他的反应和神子却截然不同,他更像……与黑雾融为了一体,不光眼底、身上每一个器官都由黑雾组成。”
他说的委婉,林言还是听明白了。
羊安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黑雾幻化成的‘人‘。
难怪神谕祭司如此密切的关注他,想来也是察觉到其中蕴藏的巨大威胁。
林言若有所思,端起面前的茶杯,微微润了口。
大狮子一直懒洋洋地趴在他身边,四肢趴伏着,大脑袋则困倦的搭在它膝盖上,林言撸着它毛毛的脑袋,心里突地滑过一丝古怪。
大狮子不是耐得下性子的人,它睚眦必报、心狠手辣,按理来说等一切平息,是会跑去找那些骑士算账的。
此时却那么温顺、乖巧的跟在他身边,和曾经无数次在狩猎过程中受了伤的表现一样。
……受伤。
林言指尖一颤,不动声色地、缓慢的垂下眸,东大陆猫并不算敏锐的嗅觉,在他全神贯注的状态下,闻到了浅浅的、几近于无的血腥气味。
气味从大狮子的右爪溢出。
被它胸前厚实的鬃毛掩盖着。
这只右爪,与神明刚才伸出的右手一样。
「一点小伤,」神明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平淡道:「不妨事。」
“给我看看。”林言几乎能想到€€的神情,定然端坐在神座上,神情清冷、仪态端肃。
神明声音微顿:「不必。」
“我说了,”林言重复:“给我看看。”
神谕祭司已经离开了这间狭窄的偏殿,去外面安抚人心。
光线昏暗的偏殿内,点着烛火,窗帘紧合。出于安全考虑,神谕祭司没
有拉开窗帘,怕被外人窥探。
四周安静下来。
空气如水波般徐徐荡开,一道身影浮现。
‘身影‘果然端坐于神座之上,看不清面容,唯能看见蜿蜒的黑发,优越颀长的躯体。广袖黑袍,袖口绣有金色梵文,€€淡淡伸出手,袖袍下的右手流血不止。
金色血液泉涌般覆盖€€整片掌心,蔓延的血液一滴滴滚落,被空气融化。从€€的血里,林言闻到了充沛的能量、令人心荡神驰的诱。惑力。
无形之中仿佛有一道声音在说。
‘杀了€€,取代€€‘。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林言对那声音充耳不闻,问道。
「神子身上有禁咒,这是禁咒的反噬。」神明道。
林言蹙了蹙眉,认真盯着面前的掌心。
汩汩涌出的血液丝毫没有止住的趋势,林言勉强循着这些血液的源头看去,发现那里有一个小小的、黑雾凝结而成的……‘黑虫‘?
小‘黑虫‘埋在神明伤口处,贪婪拼命的吸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