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似乎自动消音了,他的视线里只剩下了一轮月亮。
诺维尔的翅膀,像月亮一样漂亮。
事件进行到现在,审判庭也好,星网也罢,都自动消音了。
虽然艾尔文的叛逃没有水落石出,但毫无疑问,防空屏障与林恩无关,更与诺维尔无关,第一军在没有主帅,飞行器锁死,军需库被炸的情况下殊死搏斗,用血和骨的代价,将战线死死压在了居民区之外。
他们履行了职责,他们奉献了鲜血。
他们从未叛逃。
星网陷入了不知今天第几回的静默。
大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些天的冷言冷语,以及各种恶意猜测。
“天啊……我们是不是刚刚完成了对林恩少将的测谎。”
“是的,我记得……林恩少将跪在地上,冷汗都把衬衫湿透了。”
“不止林恩少将,我们现在正在测诺维尔少将,而且用的是更激进的方法。”
普通的测谎仪再怎么难受,也不会死,但诺维尔的这台中央测谎仪,可是实打实的1/4死亡率。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楚辞阁下,少将有1/4的可能会死……”
审判官站在审判台上,表情有些凝重。
他神情有些沉重,伸出手扶住话筒,轻声道:“楚辞阁下,唤醒诺维尔少将吧,他该回来了。”
这是测谎仪最大的风险,由于过度的读取不愉快的记忆,造成精神海剧烈波动,被读取者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最终迷失在纷乱的精神海中,楚辞进入他的精神世界,也正是为了此刻引他出来。
炮火告一段落,诺维尔仓皇落地。
他月亮一样漂亮翅膀添了许多烧灼的痕迹,烟火燎出大片的灰黑,银白的长发也烧掉了不少,发尾变得焦黑卷曲,他的腹部渗着血,那里刚刚被飞行器的尾翼撞击,撞断了两个肋骨。
诺维尔半跪在地面上,茫然四顾。
他身边尽是焦土,指挥所已经炸成废墟,无数同伴化为血泥,稍稍往地上一按,便能带起大片的血渍。
楚辞尝试用精神波去连接他:“诺维尔,醒一醒,结束了。”
“宝贝?醒一醒?”
诺维尔茫然无觉。
长时间的过度专注消磨了他的精力,他的精神海濒临崩溃,诺维尔跪坐在废墟上,用手抹了把腹部的伤口,那里正湿漉漉的渗血。
S级雄虫的治愈能力不该是这样的。
身上的痛楚让诺维尔有点恍惚,再加上失血过多,他的体温降的厉害,于是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受的伤太重,治愈能力跟不上,加上反复激发潜力,他降级了。
诺维尔拔出腿上系着的匕首,在手腕上刺了一刀。
鲜血喷溅而出,足足过了半分钟,才缓缓止住。
诺维尔盯着那块伤口,面上无悲无喜。
这也不是A级的治愈能力……他降成了B?
诺维尔站起来,微微摇晃两下,他已经很难独立站立了,只能撑着指挥所的断壁残垣站起来,然后他点开光脑,对着那一小片输入的光标发呆。
片刻后,他轻轻点击楚辞的名字,按开编辑键。
他删了又改,改了又删,最后闭上眼睛,点击发送€€€€
“雄主,如果还有雄保会的电话,请您接了吧。”
这个举动似乎抽干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诺维尔沿着墙壁坐下来,开始呆呆的看着一整片废墟。
这是第一军的驻地,但是现在……还有几个活人?
诺维尔不知道,他孤身一人坐在断壁残垣中,看着恒星一点点从地平线上升起,东方既白,天下大亮,旋即是飞行器螺旋桨的声音……后驻的军团终于发现了第一军的问题,派人前来支援了。
他们粗暴将诺维尔放上担架,一边搜寻活人一边交谈,依稀可以听见‘叛逃’‘有鬼’等词汇。
最后在送诺维尔进医院前,有个军官打扮的人俯下身子,扣住了诺维尔的光脑:“少将,请您交出光脑,医院不能携带电子设备。”
什么医院不能携带电子设备呢?不过是怀疑的委婉说辞。
诺维尔无力反抗,他点点头,在光脑即将被收进盒子里的时候有忽然抬起手,问:“我能再看一眼消息吗?”
军官一顿,将光脑交回他手里:“您请便。”
诺维尔打开光脑,没有最新消息。
他翻开楚辞那一栏,空空荡荡,最后一句是他发出去的。
“雄主,如果还有雄保会的电话,请您接了吧。”
诺维尔递过光脑,轻声道:“有劳。”然后他合上眼,倦怠的想要睡过去。
但朦胧之中,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在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别睡啊……”精神海的破溃处传来声音,楚辞一句又一句的重复:“别睡啊……”
“我不接雄保会的电话,你快和我回家吧……”
“和我回家吧……”
第51章 尾声
诺维尔感觉到头昏, 他的身体被放在担架上,灵魂却仿佛飘在半空, 军官接过了他的光脑, 将他放入飞行器之中,然后关上了舱门。
他使用的是军部押卸犯人的飞行器,驾驶舱和后舱间有厚重的铁门, 随着一声闷响, 铁门落锁,最后一点光也被隔绝在门外, 诺维尔睡在绝对的黑暗里,怔怔看着天花板。
战斗和失血让他的身体变的冰凉, 意识变的模糊,诺维尔想要闭上双眼,沉睡进梦境之中,当恍惚间, 他似乎听见了遥远的呼唤。
“别睡啊,千万别睡啊……”
是谁?好熟悉的声音,好温暖, 好值得眷念。
他努力睁开双眼,看见了模糊的人影, 俊美的雄虫站在远方,遥遥朝他伸出手, 他的手在颤抖, 声音也哽咽:“别睡了,和我回家吧……”
家?
是了, 诺维尔恍然想起来,他有家了。
那本来是一栋冷冰冰的小别墅, 花园里是千遍一律的景观植物,屋内漆了雪白的墙,颜色白到刺眼,屋内空空荡荡,几乎一无所有。
但从某一天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雄虫住进了那栋房子,花园的花换成了秋棠,每两个月开落一季,他在客厅摆了沙发,添了各种家具,在每一个黄昏缩在沙发上看书,然后抬头问好。
那是……楚辞。
这个名字像是一种羁绊,将诺维尔和这个即将飘忽而去的世界牢牢联系在一起,他看着光晕里的雄虫,前所未有的冲动裹挟了他,让他奋力向前方伸出手€€€€
他要触碰那只雄虫,他要拥抱他,要亲吻他,要和他回到那栋开满秋棠的小房子里,再也不分开。
诺维尔碰到了那只手。
骨节修长,皮肤温热,那只手反手回握,猛地捉住了他,然后强硬的挤入指缝,形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楚辞说:“抓到你了。”
在无边无际的精神海中,雄虫是唯一的灯塔,而现在,楚辞灯塔上抛出了网,将失散的旅人牢牢困在了这片静谧无风的港湾。
测谎仪的信号灯转绿,舱门缓缓弹出,医疗队冲上来,七手八脚的将诺维尔抬出测谎舱,为他接上医疗器械。
直到生命体征完整的呈现在显示屏上,众人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审判台上,主审判在胸前划了个祈祷符号,喃喃自语:“老天,感谢命运的恩赐。”
感谢命运的恩赐,倘若少将真的死在了审判台上,他们该如何自处呢?
没有什么比赤裸裸的记忆更加真实,星网上对诺维尔和林恩等人的恶意都来自于无端的揣测,来自于阴谋论里指代不明的文字,他们不曾见过那些血与火,也不曾见过榴弹中张开的翅膀,当这份惨烈的记忆如此直白的平铺在眼前,他们只能齐齐沉默。
“老天……”有人喃喃开口:“感谢楚辞阁下。”
倘若楚辞不在,这位献上一切的少将会去往何方?他会不会滑入精神海的深渊,再也无法醒来呢?
静默的星网弹幕重新滚动,不同的是,这回没有了各种各样的猜测,有的只是安静的祈愿。
“希望少将不要降级……”
“希望少将的伤能好……”
“希望楚辞阁下陪在少将身边,一起白头到老……”
楚辞从测谎舱里坐起来,隔壁的诺维尔已经被抬上医疗床,他偏着头,视线紧紧锁在楚辞身上,表情依赖又眷念。
楚辞走上前,在他身边坐下来,有医疗队员建议诺维尔闭上眼休息片刻,但诺维尔不听从,他不依不饶的看着楚辞,像是在确认什么重要的东西。
楚辞握住他的手,放轻声音:“睡吧,你已经被我抓住了。”
你不会孤身一人被弃于黑暗,不会沉没于无边之海,我已经抓住了你的手,并永远不会放开。
诺维尔这才合上眼睛。
他太疲倦了,身上的伤一直没好全,精神海乱起八糟,又经历了一场强制测谎,诺维尔困倦的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两天内,诺维尔的少将军衔已经恢复,介于他这次的表现,虽然等级已经不允许他上战场了,帝国还是破格下发了荣誉上将勋章,表彰他优异的表现。
诺维尔身体有异,不足以支撑整个授勋流程,这枚勋章便先邮寄到了家里,金灿灿的麦穗环着剑与荆棘,那是第一军的标记,寸长的流苏从卡扣上倾泄下来,精致华丽。
帝国还下发了大笔赔偿金,同时为林恩等人平反,林恩少将已经复位,且升任中将,现在艾尔文下落不明,第一军帅位空悬,林恩作为最年轻的中将之一,有资格角逐上将的位置。
他晋升中将那日,楚辞在家摆了一桌菜,他本来想点外卖或者让三三凑合做,但是诺维尔执意下厨,他炒了七八个小菜,顺便开了两瓶酒。
那瓶酒还是艾尔文送给诺维尔的新婚礼物之一,楚辞最开始和诺维尔感情不合,这酒就封在酒柜里,一直没开过,现在林恩来了,他们便拿出来两瓶待客。
诺维尔现在喝不得酒,楚辞也不太喝,倒是林恩听说了这酒的来历,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仰头灌了下去。
两瓶酒下肚,他醉的不知天南地北,拉着诺维尔说家常。
林恩喝的上头,好像连时间也分不清了,他扯着诺维尔的胳膊,先是说“少将你好苦啊,刚刚结婚就要进教管所,你的雄主是不是个东西?”接着又说“天啊少将不能把第一军交给我没有你我不行,我们去给你的雄主磕头让他行行好放过你吧。”
在诺维尔的忍耐到达极限,想要动手赶人的时候,林恩又忽然怔怔坐下来,看着诺维尔笑了。
“真好。”他说着,又灌了一口酒:“楚辞阁下在那么多人面前拼死救你,他一定不会抛弃你的。”
诺维尔揪他领子的动作一顿。
楚辞站在后面,对着醉鬼一样的林恩点头:“我绝不会。”